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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往年的春夏季节,永嘉从外面回来后,总是喜欢在更衣后到荷塘旁的水榭坐一坐,喝上两杯清茶,放一杆鱼竿在身旁,等待着荷池中的鱼偶尔咬钩。自从芙葭嫁过来之后,每次她都会在旁边拿本书陪着他,一面吃着膳房作的点心,一面看着手中的书吃吃的笑。

      有一次,她拿着一个枣糕咬了一口,然后微皱眉就咽了下去,像以前很多次那样,把剩下不合口味的糕点一股脑的扔进池子里,嘴中念念有词的说,让王爷这池子里的鱼也沾沾光,尝一尝祈王府的宫廷糕点。永嘉刚开始还阻拦一下,见芙葭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两只眼睛盯着书随口的应付他,后来也就不管了,但是他发现,自己能钓上来鱼的次数明显少了,大概那些馋嘴的鱼都被他身边这位挑食的王妃喂饱了。所幸,芙葭的胃口不大,每次只能吃一两个酥饺,就是扔也扔不多,不然,永嘉相信,自己的一池子鱼早晚都会被喂的翻了肚皮。

      永嘉原先并不知道,他的妻子也会下厨,并且会像一个普通主妇一样,对料理生活繁琐的事情津津有味。自从她吃不惯膳房的细点就自己动手,做一些可口的小点心。那以后,她不再把吃得喂鱼了,永嘉发现自己钓鱼的感觉又回来了,每天总能钓上一两条被喂得肥肥得草鱼。再后来,芙葭也间或准备一些永嘉喜欢吃的小菜。

      这段日子,他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每天的晚膳,芙葭苍白细瘦的手指捧着一个白瓷罐放在永嘉面前的织锦上。坛子总是盖着,每次她都让他先猜是什么,不过不管结果是什么,芙葭都用一种很清淡的笑容面对他,然后揭开盖,看着他被食物香气吸引后的表情,从清淡转为得意。

      芙葭曾经对他说过,这是她第一次做饭给旁人吃,她感觉很高兴。

      为什么呢?
      永嘉问这话的时候看着她,他逐渐发现,如果看得长久了,就不感觉他的妻子空洞,反而察觉了从前没有见过的风情。

      这些我都学过,可是从来没有机会试一试。家里人多,不用我做。
      然后她笑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
      端午节这一天,芙葭让人清晨上山摘了很多艾蒿,分别挂在门框上避邪,又让玲燕带着几个贴身丫鬟把五彩丝线搓成细绳混合上金线作成一个个精巧的手带,给每个女孩子都带在腕子上,说是可以祈福镇妖。各个屋子的门窗家具都擦得光可照人,有些盖在桌椅上的织锦都换了,分别用了大红,橙黄,草绿,这些明快的色泽。
      整个王府焕然一新。
      等永嘉下朝回到家里,明显感觉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他的祈王府加入一股明丽细致的柔和。不过永嘉的烟波楼没有动,芙葭认为那里是丈夫的,她不想侵入。
      永嘉听完一笑,一种很轻渺的感动上了心头。那滋味就如同馥郁的上等蜂蜜,沁入心脾都是甜的。
      这天回来,他们用完了晚膳,永嘉坐在晚亭上照例看着闲书,芙葭则在旁边拿着一方绢帕做女红,他们时不时说些什么。芙葭讲的不过是家里的一些琐碎小事,永嘉刚开始用心听着,后来逐渐着他的思绪透过诗书逸了出去。

      这些天家里日子过的平淡,可是朝中的日子却不是很太平。
      先是大司马沈释孑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勉强上朝,并且每每对郑王朝会时的议案进行反驳,这些在拥有敏锐触觉的朝臣们眼中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沈家作为外戚的势力依然强大。沈氏铲除异己的手段过于狠,虽然不经常用,但是谁也不想招惹这个有些时候如狼一样疯狂的人,而另外一方面,谁都知道,如果得罪了郑王,那也立即就是杀身之祸。所以他们总是在大司马和郑王之间努力的寻求一个平衡的位置,多数时候很辛苦。

      永嘉对于这些,感觉又不一样。
      他作为一个留京的番王本身处在一个较为尴尬的局面,一方面不能对郑王陵日的朝政干涉过多,同时也要尽到一个作为臣子和王弟辅佐郑王的义务,所以当郑王陵日垂询的时候,他的回答至关重要。有些情况下当大司马和郑王意见相左时,永嘉的回答就会拥有决定性的作用,这种时候永嘉不敢多说一个字。一个月下来,他如履薄冰,每天都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些其实都还可以应付,最让他头疼的是,王兄对他一日甚似一日的疏离和防备。从郑王御赐神像开始,很长时间了,陵日再也没有在永嘉的面前喝醉过,每次和永嘉的独处,陵日从来没有卸除佩剑。更有甚者,只要有沈释孑在场,陵日就好像戴上一张面具,冷冷得看着他们,那种眼神就如同沈家可以将敌人钉在大地上的重箭一般锋利,直刺进永嘉的心中。

      难道甥舅,兄弟,君臣的缘分都到了尽头了吗?
      真到了那一天,我要如何自处呢?

      殿下,殿下,……
      芙葭看着眼前之人手中的书已经快落到亭子的回栏上,可是他的眼睛依旧直勾勾的没有动作。芙葭继续轻声唤他,永嘉这才仿若初醒,对上了她的眼睛,手中的书落到了地面上。

      怎么?
      有什么事吗?

      芙葭微微笑了,弯腰拾起那本书放在了他们面前的书桌上。
      没什么,就是问问王爷晚上想用点什么。

      永嘉看着眼前之人的眼睛,不禁用手指抚上了那里。
      ……,芙儿,你知道冷香这种茶吗?很像你。
      滇南的名茶,用两种茶树叶子炒制而成,最妙的冲泡方法就是用冰镇着这茶,然后以一点一点融化的冰水冲开,那种香气就随着冷水飘开。这样的茶闻起来是冷的,喝到嘴里也是冷的,但是那股香气却随着冷水直冲心脾。浓浓的,再也不能散去呵,……
      芙儿,很像你,……

      芙葭把永嘉的手拿开,永嘉却看见她原本苍白的脸颊红润了起来。
      她,害羞了。
      每次看见她脸红的时候,永嘉总会想起他们的初夜。那是初夏的一个晚上,永嘉喝了些酒,以一种微微不容拒绝要了芙葭。芙葭并不会辗转承欢,刚开始的感觉并不好,可是后来他感觉到她的颤栗,她的委屈,不知为什么,这些都会很深的触动他,让他产生一种和以往极致快感不同的牵动。
      就如同用极细的针刺到心尖上一般,有些抽搐般的疼痛,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喜悦。
      很陌生。

      想到这里,永嘉把她拥了过来,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侧靠着亭子的栏杆坐着,芙葭看着夜色渐浓的天际,问了他一句,王爷在想什么?

      恩,……,兄弟,……
      对了,我认识你的哥哥简御,他却很少提起你们家里的事情,你们兄妹的感情好吗?

      芙葭想起自己离家的哥哥,唇边一抹微笑。
      很好,他是我的亲哥哥。而且,说起来很丢脸,小的时候我总是怕他被别人抢走,总是缠着他,不让他和妹妹亲近。后来他恩科中了进士,外出做官之后,我才感觉自己多么的不好,这些年来,竟然漠视了很多。
      我的哥哥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家了,我很想他。

      永嘉细细的听着,没有说话。芙葭说着从永嘉的怀中抬起头,问他,
      王爷怎么突然想着问这些?是郑王,……

      不是,这个和王没有关系,只是我突然之间想到这些。
      对了,明天没有朝会,但是却是沈大司马的生辰,明天的沈府估计比朝会还热闹。

      王爷也要去?

      永嘉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笑着说,当然要去,我虽已封王爵可终究是晚辈,在说,我和舅舅沈司马的感情一向很好,如果没有舅舅也就没有永嘉的今天了,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救过我的性命,……
      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这些我一直铭记于心。

      永嘉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看着远处的湖水,有些闪烁。芙葭对于王朝昔年旧事并不了解,但是也曾偶尔听到一些。今日的郑王昔年的太子陵日虽然名分早定,可是一些庶出兄弟却不曾放弃过争夺嫡位,甚至连先王玚佑的心也是一时一变,更甚至曾经想要废除当今太后的后位。当年陵日永嘉尚且年幼,沈太后的父亲早早亡故,这些波澜之后,谁也不知道那个沈司马究竟做过了什么,这才保住他们闯过一道一道的难关。
      芙葭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自己家里那些往事变得很轻渺,就好像风拂过池水,涟漪都没有惊起。

      那么王爷,需要准备什么贺礼吗?
      芙葭对这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舅舅’感觉很复杂。

      永嘉听着摇头。
      不用不用。沈家百年豪族虽然也是‘诗书世家’可到底不是‘耕读世家’。东海盐,西滇铜,南闽茶还有北朔铁马,无不涉足。
      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他无法得到的东西呢。

      那可不一定哦。王爷,人心很复杂,也许在你们认为美满的其中,缺失了一些你们想要表达,却以为对方已经明白从而忽略的东西。
      也许大司马不缺少金银珠宝,但是带上一坛子酒表一下心意确实是不能少的。
      嗯,不过今年是我的疏漏,没有注意这个,就请王爷从酒窖里拿出一坛老酒权当贺礼,今后我会注意这些日子的,保管从郑王太后到各个亲朋好友,不会漏掉。

      这话把永嘉逗笑了。
      今年不能送酒了,舅舅重伤初愈,再加上他也是个酒鬼,遇见好酒绝对不肯放过。他已经惦记着我窖子里的六十年陈香江南春很多年了。这次要是给他这酒,他肯定贪杯,如果有个好歹,王兄会扒了我的皮的,……

      哦?郑王和大司马不是朝政上分歧很大吗?
      芙葭听见这话追着问了一句。

      ……,这个,谁也说不好。
      其实,在王兄心里,他一直把舅舅当作父亲,……
      永嘉说出这话一愣,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今天却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有些放松的感觉。

      芙葭仿佛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直接问他,那明日芙葭可用随去?

      哦,不用了。沈家没有主母,去贺寿的人都不带女眷了。沈夫人过世不久,他还放不下。

      好的,那明日里芙葭去斯朗山还愿。

      一切小心。

      沈府大门前面车水马龙,各家送礼的马车都拥挤在这里,导致整个一条街上的行人都无法走动。这里就在祈王府邸西边的一条街上,相隔不远。其实平日里这里的行人并不多,各家王府宰相官邸都在这条街上,寻常时候送礼跑官的也不少,有的时候也可以摆一条长街,可是和今日一比,那些还是感觉冷清。

      永嘉走的是后面花园的门,很多年来他来沈家找他的王兄陵日都是这么走的。这里等候的人不多,花园大门外站了一圈沈家的府兵,把那些往来的人群都挡在外面了。永嘉一下轿就看见沈司马身边的侍卫首领林赫等在那里,好像专门出来迎他一样。林赫是前些天死在雍京北门的林志的弟弟,他中等个头,一身红色打扮的很喜庆。

      永嘉和沈家这些人都不生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问,打扮的不错呀。
      这些天一直下雨,原本初夏的温热都让雨水冲淡了,永嘉身上的衣服外面罩了一层细软的薄绸,动作起来也有些沙沙的声音。
      他一边向里走一面问,大司马呢?这么热闹的时候,他在前庭应付着吗?

      殿下,我家大人一个人在魄珞亭抚琴。不曾到前厅。

      是吗?
      永嘉眉骨动了一下,也没有停下脚步。
      那前面谁应承呢?

      殿下,我家大人这半年身子一向不好,不能劳累。在说,……
      今天过府前来的那些人,未必敢多待,也未必敢喝这被寿酒。所以,让他们把礼物放下,沈总管招呼一下,我们就端茶送客了。

      永嘉听完,突然停了下来,林赫没有想到他突然这样,自己没有刹住脚步,轻轻撞了永嘉一下,然后吓的他赶紧跪了。
      殿下,……

      行了,这点小事我不怪你。只是像这样的话你不能再说了,再说要给大司马招致灾祸的。

      永嘉知道现在朝里的那些人不敢得罪郑王也不敢得罪沈氏。沈大司马的寿辰一定要来,不来算是藐视,可是他们也不敢在这里多待,怕郑王以为他们和沈氏过从甚密。至于原来本来属于沈氏一派的人却因为前些日子沈释孑受伤被架空而采取了观望的态度,他们至多把礼单填的厚重一些,至于其他,现在也未必有所动作。
      想来想去,如今可以到沈府讨杯酒喝的,到只有他这个原本也和舅舅沈释孑走的不是很近的外甥祈王永嘉了。

      行了。
      永嘉拉起跪着的林赫。
      我给舅舅带了寿礼,带我去给他吧。

      敢问王爷,可是六十年的江南春?前一阵子我家大人一直念叨您的酒呢。

      永嘉一笑。
      我说前几天我怎么总是打喷嚏,我还以为得了风寒了呢。哦,就知道不能给他,要不他肯定多喝。不是酒,是祈王妃准备的三七粉和红花,给他补身体的。

      殿下。这下子我家大人肯定不高兴。他这些天一闻见三七的味道就发脾气。

      永嘉笑着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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