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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在姚芙葭的生命中,她并没有任何不能承受的苦难,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如同夏日荷塘中的涟漪,当波纹消失,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状态,不留痕迹。她的父亲姚文崇是郑的内阁大学士,如今更是就任内阁首辅大臣;而她的母亲出身王朝异性王族,手握重兵代替郑王镇守北疆的昊族。这样的尊荣让姚芙葭的父母为她选择夫婿的时候万般挑剔。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祈王永嘉看中了她的妹妹,小她一个月的苻妤,那是芙葭父亲死去的小妾刘姨娘的女儿。这个妹妹温柔可人,长的人见尤怜。永嘉是当今郑王幼弟,和郑王陵日同是沈太后所出,一母同胞,自是尊贵无比。他向姚家提了亲,当芙葭的父亲奏明郑王的时候,郑王同意了,沈太后并不同意。

      姚苻妤母亲的出身实在不好,要她做王妃有辱王族尊严,所以婚事作罢。原本这事到这里就可以解决了,可永嘉好像真的喜欢上了姚家的幼女,他亲自去求沈太后,沈太后很疼儿子却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选姚家的长女,也就是姚芙葭作王妃,因为芙葭和苻妤是同胞姐妹,沈太后下懿旨赐婚,将苻妤嫁给靖南王段宗涛做王妃。这样的决定让永嘉和苻妤永生难见。

      靖南王是云南的藩王,郑王朝的诸侯之一,虽然不及北疆昊族兵强马壮,不过作为异姓王族,地位尊贵不容质疑。沈太后认为苻妤毕竟是相府千金,即使不是姚夫人亲生,也是她名下的女孩儿,做一个王妃不算辱没靖南王。

      芙葭不知道该对这样的事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但苻妤恨她。在姚府接到太后懿旨的那一天,苻妤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芙葭说了很多话。

      你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和我抢永嘉?我从来没有和你争过什么,也从来不敢这样做,我以为我的退让可以让我得到一些,哪怕一丁点的怜悯,可你们为什么这样的残酷?我是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呀。
      平时温文沉默的女子,此时竟然有些歇斯底里。

      那一天,姚文崇送走了宣读旨意的宫监,刚走进姚府正堂的大门,就看见这一幕。他的脸色一正,摆了摆袖子,说了句都散了吧,转身就要进入内堂。

      苻妤在他的身后叫住了他,手中拿出了一个红色丝结,对姚文崇说,这个是十年前我母亲给我的东西,按照郑的风俗,这是她一生的心结。她当时说要请高僧超度并且解开这个结子。这些年来,我的奶妈找了一些人,也找了一些和尚来解,不过终究没能如愿。如今我把它留在姚家,你们是烧了它,扔了它,还是找和尚念经解开它,都随你们。可是父亲,我想最后问一句,同样都是你的女儿,你何故厚此薄彼?

      姚文崇并没有接那个,任由暗红色的丝结落在了地上。姚夫人就站在旁边,她也没有接,只是看了看这个结,然后随着丈夫走了。

      芙葭弯下了腰,拾起那个丝结,苻妤没有拦着。原本她想向姐姐再发脾气的,但是再她看了一眼姐姐纤细的鼻骨和苍白皮肤下隐约看见的蓝色细丝,这些显得芙葭柔弱而凄凉,牙咬住下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离开了这里。其他姚家的人见诏书已经宣读完毕,各自散开了,偌大的正堂只余芙葭和她的丫鬟。

      芙葭这天穿着很隆重,淡色丝锦长袍罩住红色裙子,腰间是缂丝宽腰带裹住一杆细腰,胳膊上三层轻烟纱绣着白色山茶花的袖子挡住了手,让原本枯瘦的手指在外人看起来有些柔软,头发上金簪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始终无法打到她的脸上。她的丫鬟每次看到这些流苏都会想到,芙葭即使相貌不如苻妤那样流光溢彩般的耀眼,却自有一种强烈到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高贵。当芙葭戴着满头的步摇,缀满了流苏的时候,她的动作依然从容。这些必然是从幼年起,精心练就的。

      芙葭不知道这样的时刻该说些什么,苻妤其实明白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可她还这样说,是想把责任推给别人,然后在一相情愿的恨着她的姐姐,这样她在心里可以好过一些。芙葭不想点破,诚然就像苻妤说的那样,她是妹妹,芙葭的亲妹妹。芙葭看着苻妤远去的背影很伤心,她却什么也不能做。沈太后的旨意即使尊贵如祈王永嘉也无法违抗更何况是他们了,即使她们都不想嫁,不愿嫁,不敢嫁,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嫁。

      芙葭不想留着这个丝结,她知道苻妤的母亲刘姨娘和母亲之间的纠葛不是外人和小辈人可以理解的。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所以在苻妤出嫁的前一天去了雍京外的护国寺,自己走上了九百台阶,去求主持大和尚可以化解陈年的恩怨。大和尚原本不答应,不过在那里她遇见一个人,那个人答应帮助她解开丝结。

      他是一个奇特的人,身上的蓝色锦袍绣着只有郑王才能拥有的淡金色蟠龙,说出来的话句句透着豁达,芙葭却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他的忧郁和一种极淡的绝望。芙葭肯定他不是郑王陵日,如今是郑王陵日七年,郑王少年登基,今年不过二十四岁,而那个蓝衣人,即使看不出年纪,可是绝对不再年少。他肯留下那个丝结也许不是要做件好事,而是急着让芙葭离开护国寺,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都不再重要,她留下了五十两银子和那个丝结,她相信那个蓝衣人会解开那个结子,只不过是方法的问题,或者用大家都用的法子,或者用那个人自己的方法。

      晌午的时候她从护国寺回到家中后,一直坐在帘窗前面,看着偌大府邸中的人穿梭而行,沉默而喧嚣。
      今夜的姚府并不宁静。
      明天是苻妤出嫁的日子,靖南王段宗涛亲到雍京迎接新娘。

      芙葭很想去和苻妤说些什么,告诉她今天在郊外护国寺的一些事情,告诉她关于那个蓝衣人和红色的丝结,甚至想和她说一些她们共同拥有的悠远记忆,不过当她的眼前出现红灯高挑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坐到了掌灯时分。身后一声玉佩碰撞的铛铛之声让她回头,是母亲过来了。

      姚夫人并不是一位美丽的妇人,从她的样貌看来,即使在她的豆蔻年华也很普通。不过当年华远去,优渥的生活赋予她的则是另外一种厚待。稍稍丰满的脸颊,脸色红润白皙,眼角嘴角细细的皱纹,还有就是那一双让人看起来很温和的眼睛,这些都显示了她拥有的一切。

      姚夫人走到女儿的面前,拉过芙葭的手笑着说,我过来叫你吃晚饭,听说你从护国寺回来就没有出去,城外怎么样,好玩吗?

      芙葭在母亲面前一付小女孩儿样子,拉着母亲坐在绣椅上,她笑着倚在一旁。
      好玩着呢,春天的时候真应该出去多走走。从镐水九曲到斯朗山下,桃花开的艳丽,不过进了山门就是另外的一种感觉了。怎么说呢,虽然很冷清却不让人感觉到凄凉。就是护国寺很著名的九百天阶上起来很累人。母亲想去看看吗?

      姚夫人接过丫鬟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几子上。
      不去。我去那里做什么。那里的和尚出了名的只念经不做事,我去增添了香油钱却不能保家宅平安。
      芙儿,你妹妹给你的那个丝结,和尚怎么说?

      姚夫人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状似并不在意,芙葭看不清楚母亲的眼睛,她笑着说,刚开始主持和尚说我难为他们,母亲你说多好笑。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很奇特的人,他和我说了很多,并且我把那个丝结留给了他们,因为那个人说的一句话。

      哦?什么特别的话?

      他说,心结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死人是没有心结的。那个丝结只要一把火,就连痕迹都不会剩下了。
      我想现在,我留下的那个丝结已经被他烧了吧。

      姚夫人听了笑了笑,就像听到一件很新奇的事情,感到有趣而好奇。
      什么样子的人,这么说?

      在我和主持和尚说话的时候他走进大殿的,看不出年龄,但是已经不再年少。很清俊的一个人呢。不过,他特殊的憔悴,好像受过很重的伤。母亲怎么对这事情感兴趣?
      对了,母亲,我们过去吧,晚饭不能迟。

      不着急。今天晚上你父亲在正堂扶风堂设宴,为你的妹妹饯行。全家都去,所以要晚一些,等等你那些庶出的哥哥们,他们回来的都晚。对了,芙儿,昨天靖南王段宗涛已经到雍京,住在远明宫,明天一早他就会到姚府门口接走苻妤。
      芙儿,做母亲的这个时候不免有些空落,她是你的妹妹。

      说到这里,姚夫人见女儿的头发有些松了,让芙葭坐在梳妆台前,为她整理整理,顺便补妆。
      芙葭微微侧了头,母亲,明天是苻妤走,说的好伤感。虽然她不是母亲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她又嫁的很远,难免难过。到了芙儿出嫁的时候,母亲可以放宽心,……
      芙葭从镜子中看着母亲的面庞,原本平和的眼睛在夜幕灯光下有些幽深。
      母亲,怎么了?是担心女儿吗?芙儿记得那天接了太后的懿旨母亲的脸色,很不好。

      姚夫人手中的玳瑁梳子慢慢梳理芙葭的长发,听到这里手停了一下,然后接着顺着头发一梳到底。
      做母亲的哪有不担心女儿的,尤其你又是这样的情形下要出嫁。不说这些,苻妤快走了,给她也留下个好印象。芙儿,如果有什么话想和你妹妹说,现在就去找她,如果不想说什么,也许此生都不用说了。

      怎么会呢,苻妤虽然走的远,总有回雍京省亲的机会,到时候再见。祈王封地虽然在凤州,但是自从他成年后就一直住在雍京,从来没有去过凤州,我想以后也不会变的。母亲不用担心,就在雍京,很近,……

      姚夫人突然攥住了女儿的手,很紧,方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在芙葭的身后说,没事,我没事,芙儿也不用担心,也许太后体谅作母亲的心情,不会让你嫁也说不定呢。你的父亲,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他也舍不得。

      母亲?
      芙葭转过脸,看着姚夫人,姚夫人这才把手松开,转身拿起铜镜前面的胭脂盒用簪子挑了一抹晕开点在芙葭的唇上。
      快走吧,不要让他们等。

      母亲你有心事。

      傻孩子,母亲总是担心她的孩子。很多时候,不免担心过了,话也就多了起来。走吧,别晚了,不要让你的父亲,还有苻妤等着急。

      芙葭听着母亲身上的玉佩随着走动而铛铛响,却失去了往日的清脆。她和姚夫人相似的眼睛映照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流动着几分困惑。

      芙葭和姚夫人走到正堂的时候,看见偌大的扶风堂摆了一大桌,桌面上摆了十几样的小菜,远处整齐的侍立着家仆,而家中人按照辈分和地位的高低围做在一个大大的圆桌前面,正座悬空。

      苻妤艳丽无双,一身猩红色软缎衣裙半低着头坐在下首,双耳垂下红珊瑚耳坠,颈间戴了莹绿色楚□□龙玉璧,这是云南王段氏的聘礼。云南号称彩云之南,不但神秘美丽,而且盛产美玉。段氏此次送来的玉璧的毛石据说采自澜沧江之西,打磨之后依照蛮荒时期荆楚之王佩戴的龙形所打造,古朴厚重。她的周围坐的是其他几位如夫人的女儿,在小声说笑。离她们稍微远就是芙葭一些庶出的哥哥。
      姚夫人昊氏所出一儿一女,芙葭只有一个比她大近乎十岁的亲哥哥简御,其他一些庶出的兄弟因为不是同一个母亲并不亲近。

      席间之人看见姚夫人进来按身份行礼,姚夫人安然接受并且微微点头算是还礼,招呼大家重新坐了,芙葭想去和苻妤说些什么,但是她看见苻妤一直低垂的眼睛有些迟疑。这个时候,苻妤抬起头看了看芙葭,紧接着那双拥有美丽弧度的眼睛看到别处。然后仿佛轻轻叹了口气,温和的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低了低身子,算是姐妹之间的礼节。

      姐姐。这些年来苻妤不懂事,给你找了不少麻烦。
      苻妤握住了姐姐有些冰冷的手指。突如其来的温柔很让芙葭感到陌生,她们姐妹从来没有这么亲近的时候。

      苻妤,……

      姐姐,今天下午,今天下午我听说了。姐姐一个人走上了斯琅山上九百天阶去为亡母求神,……
      其实姐姐,有的时候,我感觉我真的很愚昧,总是看不清楚浮云后面的青天。

      芙葭是很善良温和的人,她把这些话作为姐妹之间的和解记在心中。那个时候,她并不能深刻体会到苻妤话后面的真正含义。

      苻妤本来还想再向姚夫人行礼却被夫人拉住,没有跪下去。她对这个本来不是她亲生但是现在却是她女儿的苻妤说,不要多礼了,明天一起跪吧。

      姚文崇很晚才来,隆重的走进扶风堂,神色有些疲惫。他身上穿着湖蓝色长衫,头发还梳成上朝时候的样式,只是摘除了官帽。他径自坐在首座,看着一大家人围坐在桌子前面,很是欣慰。

      今天一家人吃顿饭,……

      人还没有坐稳,话也没有说清楚的时候,从外面很慌乱跑进来一个小童,一进门就停住了,后来径直跑到姚文崇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姚文崇的脸色一如既往的没有太多的表情,可是他登时立了起来,原本一桌子的人正等着上菜,看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情也都愣住了。姚文崇皱了皱眉,低沉的嗓音说了句你们先吃,立即走了,留下一屋子人。姚夫人招呼那些家将赶紧跟上,随身护卫。

      空气中似乎还保留着刚才一时间的颤动,姚夫人这才召来刚才在姚文崇耳边说话的小童问他都说什么了。小童开始还有些迟疑,后来看姚夫人严厉的眼神有些胆怯,还是没敢说。姚夫人知道可能关系重大,所以让别人在外面等,她让小童进一步说话。

      那个小童低低的说,雍京北门的江都尉说有人闯城,那些人还射杀了一个守城的士兵,一支箭就钉在兵士的眉心骨上,射穿了头盔。箭上绑着一幅布条,上面还写着字。江都尉入夜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姚夫人有些疑惑。
      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内阁学士的职责吧。雍京九城的兵马和防卫都是大内或者兵部的事。江都尉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如果大司马沈释孑知道了,这事情没有先知会他怕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夫人,……,城外闯城之人,就是沈大司马。

      ……,哦,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等老爷开了城门让他们进来就是。
      姚夫人摆手让小童退下,她身后的芙葭看了看母亲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她说,母亲你的脸色不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姚夫人轻微摇了摇头。
      最近可能要变天,春秋两季最容易着凉,要多加小心。
      好了,你父亲不在,我们把这顿饭吃完吧。

      芙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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