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浮花月（先婚后爱）》濯枝芽

57、回府

　　暮雪初霁，程府的飞檐翘角上积了薄薄一层莹白，将这座百年世家的朱墙黛瓦衬得愈发清寂。

　　酉时过半，二房的青石板路上响起沉稳的脚步声，程纪知身着一件玄色暗纹锦袍，外罩狐裘披风，墨发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刚从外间回府。

　　贴身随从墨林快步上前，低声回话：“大公子，大小姐今日午后便回府了，还住在飞鸿阁。”

　　飞鸿阁就是程映鸯出嫁前的院子，不像程澜燕的桂花山房被挪作他用，飞鸿阁一直没人动过。

　　程纪知脚步一顿，眉峰微扬，程映鸯嫁入护国公府两年有余，回来的此事屈指可数，若非有要紧事，断不会这般仓促回娘家，还未提前遣人通传。

　　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玉带，指尖微顿，眼底掠过一丝关切：“她可有说什么？神色如何？”

　　“大小姐神色淡淡的，没说太多，只让下人收拾了飞鸿阁的住处，说是想住几日，护国公晚间也来过一趟，二人说了什么，二太太还去劝过，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林墨如实答道。

　　程纪知颔首，心底已然泛起几分担忧，他这个妹妹，性子看着温婉柔顺，骨子里却极有主见，向来报喜不报忧。

　　他一直觉得护国公傅承越权势滔天，性情却难测，万一二人有些什么误会，受委屈的定然是程映鸯。

　　“备灯，我去飞鸿阁一趟。”他话音刚落，又忽然停住，望着漆黑的夜色，眉头微蹙。

　　此时已近亥时，男女授受不亲，即便兄妹，程映鸯已是出嫁妇人，深夜造访终究不妥，传出去反倒会让她难堪，也落得程家不懂规矩的话柄。

　　“罢了。”程纪知收回脚步，语气沉了几分，“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备好早膳，遣人去飞鸿阁请大小姐过来二房用膳，就说我有话要问她。”

　　“是，奴才这就去办。”

　　飞鸿阁内却还亮着一盏暖黄的油灯，程映鸯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裹着一件月白色绣玉兰花的披风，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只怔怔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眼底满是纠结。

　　此次仓促回府，乃是一时兴起。

　　她并非善妒之人，可她是傅承越明媒正娶的夫人，傅承越不打招呼就把前未婚妻安置在府内，万一哪天人尽皆知，这是公然驳她在内宅的面子。

　　想告诉兄长程纪知，可张大娘子的事牵扯甚广，傅承越既刻意隐瞒，便必有缘由，贸然说出，或许会惹来祸端，连累程家。

　　“小姐，夜深了，雪又大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奉珠端着一碗温热的姜汤进来，见她神色恍惚，不由得轻声劝道。

　　程映鸯回过神，接过姜汤，指尖传来一丝暖意，心底的寒凉却并未消散，她轻轻抿了一口，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是。”奉珠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傅承越此举是不是意味着，在他心中，终究是张大娘子更重要些？

　　这般想着，程映鸯只觉得心口发闷，手中的姜汤也失了暖意。

　　她将书卷放在一旁，躺卧在软榻上，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次日清晨，雪已停了，整个程府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天地间一片澄澈。

　　光秃秃的枝桠上积满了雪，偶尔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抖落一片雪粒，发出细碎的声响，更衬得府中幽静异常。

　　程映鸯起身梳洗完毕，换上一件淡粉色绣海棠花的锦裙，外罩一件浅青色狐裘，便带着晚翠往二房的花厅而去。

　　一路上，她望着两侧空置的院落，朱门紧闭，墙头被白雪掩埋，心底不由得泛起几分感慨。

　　偌大的程府冷清下来，许多院落都空了许久，有些萧瑟。

　　“大小姐，二夫人和大公子应该已经在花厅等您了。”奉珠的声音打断了程映鸯的思绪。

　　程映鸯回过神，轻轻颔首，敛了敛心神，迈步走进了花厅。花厅内暖意融融，燃着一盆上好的银丝炭，齐氏正坐在主位上，手中拿着一支银簪细细擦拭，见她进来，立刻放下银簪，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鸯儿来了，快过来坐。”

　　“劳二伯母挂心，女儿不冷。”程映鸯走上前，屈膝行礼，随后在齐氏身旁的位置坐下。

　　不多时，程纪知便从外间走来，他身着一件藏青色锦袍，身姿挺拔，见程映鸯已然在座，便笑着坐下：“妹妹倒是准时，我还以为你会多睡片刻。”

　　“兄长吩咐，映鸯自然不敢耽搁。”程映鸯浅笑道。

　　齐氏吩咐下人传早膳，不多时，几碟精致的早膳便端了上来，水晶虾饺、蟹粉小笼包、莲子百合粥、还有几碟爽口的小菜，皆是程映鸯往日爱吃的。

　　“鸯儿，你嫁入护国公府，平日里怕是吃不到这些家常味道，今日多吃些。”齐氏一边给她夹菜，一边温声道，语气中满是疼爱。

　　程映鸯心中一暖，拿起筷子，轻轻夹了一个虾饺，入口鲜香，却没什么胃口。

　　她勉强笑了笑：“多谢二伯母，要说满帝京里谁家厨子最擅粤菜，程家认第二，谁家敢认第一呢。”

　　程纪知静静看着她，见她神色淡淡的，眉宇间藏着一丝愁绪，心中的担忧愈发浓烈，却并未当场追问，只陪着她们慢慢用膳。

　　花厅内气氛和睦，齐氏絮絮叨叨地说着府里的琐事，程纪知偶尔搭话，程映鸯则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和乐融融。

　　早膳过后，齐氏听丫鬟婆子示下，程映鸯便陪着程纪知出门。

　　雪后的青石板路有些湿滑，程映鸯小心翼翼地走着，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走到府门前的石桥上，程纪知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程映鸯，语气认真：“妹妹，你突然回府，神色又这般异样，莫不是傅承越欺负你了？”

　　程映鸯的脚步一顿，心底猛地一紧，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她抬眸望着程纪知关切的目光，心中泛起几分委屈，也泛起几分犹豫。

　　她想把张大娘子的事告诉兄长，倾诉心中的纠结，可转念一想，傅承越既然刻意隐瞒张大娘子的消息，必定有他的考量，张大娘子的身份特殊，若是消息泄露，不仅会让护国公府陷入非议，或许还会连累程家。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给家族带来麻烦。

　　纠结片刻，程映鸯缓缓松开指尖，脸上挤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轻柔却坚定：“兄长多虑了，傅承越并未欺负我，我只是许久没回娘家，心中挂念祖母和父亲，便想着回来住几日，谁知府里这么冷清，心里又有些忧愁，等哥哥娶了嫂嫂进门，咱们府中就热闹了。”

　　程纪知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她向来沉稳，若非有要紧事，绝不会这般仓促回府，更不会露出这般神色。

　　可她不愿说，他也不便强求，毕竟她已是出嫁妇人，有自己的难处。

　　他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郑重：“鸯儿，我知道你性子要强，凡事都喜欢自己扛着，但你要记住，程家永远是你的后盾，若是在护国公府受了半分委屈，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兄长，无论傅承越权势如何，兄长都会为你撑腰，绝不让人欺负了你去。”

　　程映鸯心中一热，眼眶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湿意，轻声应道：“知道了，多谢兄长。”

　　程纪知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愈发心疼，却也只能温声道：“外面风大，你早些回飞鸿阁歇息吧，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遣人找我。”

　　“嗯，兄长慢走。”

　　看着程纪知离去的背影，程映鸯脸上的笑意淡去，她知道兄长是真心为她好，可她不能拖累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飞鸿阁的地面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程映鸯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出神，奉珠在一旁研墨，见她神色恍惚，不由得轻声道：“小姐，不如奴婢陪您去院子里走走吧，雪后天气晴好，晒晒太阳也好。”

　　程映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了，我再看会儿书。”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下人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听到下人躬身回话：“大小姐，护国公爷亲自来了，此刻就在门外。”

　　程映鸯手中的书卷猛地一顿，瞳孔微微收缩，脸上露出一丝惊愕。

　　傅承越怎么会突然来程府？还亲自过来了？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或是为了张大娘子的事来找她？

　　无数个念头在她心底闪过，让她愈发慌乱，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语气依旧淡淡的：“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傅承越便迈步走了进来，他身着一件玄色狐裘披风，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墨发上还沾着些许未化的雪粒，显然是冒着风雪赶来的。

　　府里的下人见状，纷纷躬身行礼，傅承越摆了摆手，语气淡漠：“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下人们不敢多言，纷纷躬身退了出去，奉珠也担忧地看了程映鸯一眼，随后便跟着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飞鸿阁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傅承越缓步走上前，目光落在程映鸯身上，眼底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欺身近前，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畔，让程映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底泛起一丝慌乱，却依旧强装镇定，抬眸望着他，语气冷淡：“护国公爷怎么又来了？”

　　傅承越看着她眼底的疏离和防备，心中泛起几分无奈。他知道，程映鸯突然回府，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或是心中有了芥蒂。

　　他并非有意要隐瞒张大娘子的事，只是张大娘子的处境特殊，若是公开安置，只会让她陷入危险，也会给护国公府带来麻烦。

　　他放缓了语气，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几分迁就：“映鸯，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也知道你突然回府，定然是有缘故的。若是我哪里做错了，或是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你不妨跟我回家，我们好好说开，但是不要独自待在程家。”

　　程映鸯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不忿，为什么不能独自在这程家？外头人看来这里就是她的娘家，还不能回了吗？

　　她想立刻质问他，张大娘子为何会在护国公府，他为何要刻意隐瞒，可到底是在程家，话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傅承越见她不说话，放柔了声音，又继续说道：“如今岳母正在府中小住，你这个当女儿的却独自回了娘家，不肯回去，岳母心中定然不安，也会多想，就算是看在岳母的份上，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程映鸯猛地一怔，心底顿时泛起几分愧疚，她昨日一时冲动，仓促回府，竟忘了母亲还在护国公府住着。

　　母亲素来疼爱她，若是见她迟迟不回去，定然会担心，也会觉得难堪，毕竟她是护国公府的夫人，这般无故回娘家，难免会让外人议论，也会让母亲在护国公府尴尬。

　　她心中暗道，自己太过莽撞了，只想着自己心中的纠结和委屈，却忽略了母亲的处境，就算是为了母亲，她也该跟着傅承越回去。

　　可一想到张大娘子还在护国公府，她心中的芥蒂便难以消散。

　　若是回去，面对傅承越，面对那个隐秘安置的张大娘子，她该如何自处？

　　是当作一无所知，继续做那个温婉柔顺的护国公夫人，还是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的疑惑？

　　傅承越看着她神色变幻不定，眼底的纠结愈发明显，心中的无奈更甚。

　　他知道，有些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也知道程映鸯心中的芥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的。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耐心等候，只能尽量迁就她。

　　他伸出手，想要轻轻握住她的手，却被程映鸯下意识地避开了。

　　傅承越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并未强求，只是缓缓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映鸯，我不逼你，也不勉强你立刻原谅我，但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回家之后慢慢说，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不会瞒着你，只要你肯听我解释。”

　　程映鸯望着他，心中的纠结如同乱麻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抬起头，眼底的纠结褪去，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好，我跟你回去。”

　　傅承越心中一松，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眼底的失落也消散了几分，“那我们这就去跟祖母和岳父辞别。”

　　程映鸯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披风，系好披风的带子。

　　傅承越抬手，替她拢了拢领子，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脖颈，温热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一颤，心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却又立刻被她压了下去。

　　回去以后就要分房，她是为了母亲回去的，和傅承越没有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