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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 122 章 ...

  •   戈壁辽阔,大漠飞沙,茵郁春芳不再,眼前铺展的尽是土黄色泽——这是林知霜头一回来北地郡。

      因为走得急,她一切从简,只带了秋玉和五个萧府护卫,连带上萧安庭留给她的两个暗卫——长肃和青唯,一行人不过九个人、两套车、六匹马。

      就算长肃和青唯都是萧安庭亲自挑出来的顶尖高手,林丞相和林夫人也决计不可能允许林知霜这么出远门,故而林知霜干脆先斩后奏,车马备齐后,去了一趟兰吉那里便直接从燕京北门跑了,只敢给林嘉懿留了封信,让他去和爹娘解释。

      索性这一路平安无事,路上还遇到不少从北地郡返回的大晋商人,都说怕战事再起殃及自身,草草收拾了铺盖回南方。若是再多问一嘴,边境到底如何?镇北军有何动态?镇北都护府大都尉的伤势如何?又七嘴八舌的都说不清楚,问来问去也不过是口口相传的谣言和猜测。

      有的说边境已经开打了,镇北军的铁骑已经开始围剿袭击大晋使团的持械突厥人;有的反驳说大都尉伤得极重,高烧烧得人都糊涂了,命都不见得保得住,哪来的功夫管那些突厥人;有的则说互市的市集已经全关了,就怕突厥商人和大晋商人直接在街头聚众斗殴… …林林总总,反正局势不乐观。

      国恨家仇暂且摆在一边,林知霜还没有打算这么早做寡妇。这一路听来的消息全是萧安庭高烧不退,饶是她再想冷静也实在无法安心,甚至还在夜里偷偷抹了几回眼泪,只能白日里让驾车的护卫再快些,能早点到康北县城的都尉府亲自探查。

      可真等到了进入康北县城城门这一刻,林知霜反倒畏怯起来——她是见过萧安庭中毒后昏迷不醒的模样的,那种揪心与难熬,实在不想再体会一次。更何况这里是边城,没有薛爷爷那样的名医可以力挽狂澜,若是萧安庭真的感染病重… …

      林知霜不敢再想了,焦躁不安地伸手把车帘掀开一角望向康北县城的街景。

      北地郡和燕京大有不同,临街的商铺都是甚为简陋的平房,小窗矮门,还挂了遮蔽风沙的布帘,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店内隐约走动的人影。街面上行走的妇人不少都戴着包住头脸的褐色粗布头巾。

      眼见着他们一行人过市,很多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更是盯着掀开车帘露出半张脸的林知霜看个不停。

      为了避免麻烦,林知霜特地挑了极为朴素不显眼的马车和装扮,连带着随行的秋玉和萧府护卫都是布衣打扮,只有青唯和长肃挂刀背剑,摆出副不好惹的模样。

      人的服饰能伪装,可马匹不能。这六匹高头大马毛色顺滑油亮,一看就难伺候;更何况这马车朴素却不简陋,坚固的车驾,锃亮的铆钉,厚实的木料,料想是权贵人家才用得起的。眼见着一行人直直地往镇北军都尉府过去了,大家不免猜测:莫不是特地从燕京请过来的名医?难道镇北军大都尉真的如同传言所说,病重到快不行了?

      多事之秋,人的眼睛、嘴巴和耳朵总是最忙碌的,可林知霜管不了别人的言语,到了府门口连秋玉的手也没扶,自己个儿跳下了马车就要往里走。

      都尉府的守卫认得长肃和青唯,但林知霜那张生面孔没见过,如今又正值诸多变故,于是赶紧拦住她,横刀喝道:“大胆!哪来的小娘子敢擅闯都尉府!”

      青唯赶紧上前,小声训斥:“不得无礼!这是咱们都尉夫人!别大声吵嚷了,快些开门让夫人进去。”

      守卫当即一愣,都尉夫人?是那个… …自家都尉在燕京新娶的夫人?不是说她是丞相家娇滴滴的二小姐么?怎么打扮成这么个不戴珠钗、不施粉黛的素衣模样便来了?

      但青唯自然不会骗人,守卫向林知霜抱拳道声抱歉便开门放他们进府。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这个新鲜的都尉夫人,便瞧见她拎着裙摆急匆匆地跟在青唯后面跑进府。

      守卫慢慢收回视线,心中叹息:唉,夫人都特地从燕京赶来了,想来都尉伤口的感染决计轻不了,这帮突厥的狗玩意儿!

      ************************************************************************************

      都尉府除了守在外围的守卫,内院便空空落落的没什么人,唯有几个都尉亲兵持枪戴甲地守在萧安庭的卧房附近,见青唯领着一个小娘子匆匆走来,都半是欣喜半是愁地围上来。

      “青唯大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是都尉传令让你回来的?这位… …是?”

      青唯来不及解释那许多,只叫他们赶紧让开,带林知霜进屋见都尉。

      那几个亲兵赶紧拦住青唯。

      “都尉交代过,任何人不准打扰他养伤,若是有事,转去寻靳将军或者谢司谋。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军令,我们可不能让开啊!有什么事,青唯大哥你还是先去寻靳将军吧。”

      青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军令如山,这几个又都是镇北军的死士亲兵,不会撒谎,那肯定是都尉自己的意思。

      林知霜一听此言便知道其中有蹊跷,只怕是萧安庭病得半条命都没了,担心动摇军心,这才下此军令,顿时双眼盈满了泪,不管不顾往前就是几步。

      “你们都让开,不管萧安庭说了什么我都要见他。若是有谁怪罪下来,让他来找我,我来承担便是。”

      见她直呼都尉名讳,又是暗卫青唯亲自领来的,众亲兵顿时怔了,一时愣神便让林知霜挤了过去。

      “行了别看了,都尉的军令难道还能拦到自己夫人身上?”青唯三言两语解释了林知霜的身份,“一个个嘴都闭紧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了?”

      众亲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都尉夫人啊!怪不得!

      青唯望了眼紧闭的卧房大门,被林知霜打开后又紧紧阖上,也不免忧心忡忡。他与长肃作为暗卫时常与都尉传信保持联系,可也不曾听说他竟被突厥人伤得这般重。

      “都尉的伤势到底如何?”青唯询问。

      亲兵们彼此望望,然后沉重地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萧都尉的伤势到底怎样,诸位医师也讳莫如深。自从都尉受伤从边城回都尉府,众将士看见过他一眼,只瞧见他烧得发红的脸庞,之后便只有靳将军、谢司谋以及一位军医出入都尉卧房,其余人等再也不曾亲眼见过都尉。

      只不过守卫院子的将士能每日都能听到都尉的声音,吩咐他们打水送饭之类。

      青唯心中亦是不好的预感,可也不愿与大家凑在一处说些丧气话,说到最后彼此打气一番,便去安顿此番前来的马车和萧府护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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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霜推门时很小心,莫名害怕会惊动什么,可屋内的也只是自己分别数月的夫君。

      也许是怕一推门便闻到伤口化脓感染的死亡气息吧,她近乎屏着呼吸迈进里屋。数十日的惊恐与担忧在下一瞬间便要落到实处了,这让她如何不慌张?

      所有的门窗都关着,蜡烛也只点了一盏,林知霜悄无声息地往床榻靠近,昏暗的重重帷帐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萧安庭正在熟睡。

      林知霜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下来,她走过去,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弯腰在床边无声地坐下,伸手轻轻碰了碰萧安庭的额头——是有些发热,不过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严重。

      房间里也没有预想的伤口腐烂气味,只有浓郁的草药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林知霜本想掀开被子看看萧安庭那感染的伤口,但又怕闹醒了他,于是只在床边枯坐着看他。

      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好像确实瘦了点。林知霜想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也胡子拉碴了些。

      萧安庭的两只手都放在被子外头,她轻轻握住一只。他的手掌还是很温热,林知霜感觉自己的手都比他的凉,反倒是握着他这个病人的手才觉得暖和。

      慢慢地摩挲他掌心和指节处的老茧和硬皮,林知霜感觉自己也在一点点把快跳出来的心重新咽回肚子里——她可是怀着预备见到一具棺木的心情推开卧房的房门。

      惊魂未定的时候,林知霜一心都扑在萧安庭身上,现在终于心绪安稳了些,才有功夫打量这卧房里的一切。床头小几上放着尚未收走的食盒,里头的碗碟有菜有肉,已经空了大半,说明他的胃口还算是正常。边上是几叠文书,应该是镇北军的军务,林知霜也不翻看,只是把架歪了的毛笔重新搁回笔架上。

      这些细碎的小事,处理起来顺手且自然,开始让她逐渐想起萧安庭还在燕京时与她每日相对的点滴。只是时局变幻,两厢厮守的缘分到底受到外界纷扰,如今房中的片刻安宁,也不过是暴雨前夜的风声暂息。

      萧安庭的伤势,大晋使团的停滞,突厥小王子的死,边境的战事,杨贵妃的身份… …桩桩件件,都是此行的目的。动身之前,包括这一路,林知霜也在反复琢磨来了之后要处理的诸多事宜。可等真到了目的地,林知霜深感怠惰,甚至想钻萧安庭怀里先睡个天昏地暗再说,外面天崩地裂都不想管了。

      可是直接钻他怀里会把他吵醒的吧… …林知霜垂着脑袋凝视着熟睡的萧安庭,有些不舍得闭眼。她现在就想着忘却一切责任和担忧,就这么安静地陪着他、看着他,把这一瞬的虚假安宁延长再延长。

      过了不知多久。外头的院子里有了些动静,林知霜好像听见有人在叫“谢司谋”。兴许是谢挽风来了,但她一动也没动。

      片刻后门扉外果然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只是那人在门口犹豫些许,终究没有推门进来。

      而床上的萧安庭却慢慢苏醒。起初他只是鼻子里轻哼了几声,随后手指动了动。见状林知霜故意握紧他的一只手,又另伸出一指戳戳他的脸。

      萧安庭猛地睁开了眼睛,意识似乎还未清醒便腾地坐起身,被林知霜握住的手也一下子反制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便要来卡她的脖子。

      “你做什么嘛!”林知霜被他吓了一大跳,手腕也被他没轻没重地捏得很疼,方才安宁的缱绻气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语气自然忿忿不平。

      “霜儿?你,你怎么来了?”萧安庭被她这一嗓子彻底喊清醒了,于是赶紧松开她的手腕。他将将醒来,嗓音很哑,粗重的让人都有些听不清。

      林知霜一边甩着手腕一边瞪着他,“怎么?我还不能来了?”说起这个她还生气呢,萧安庭受伤前,曾在家书里回绝了接她来北地郡的要求。不过那又如何,她林知霜要来,那就能来。

      萧安庭却不说话了,林知霜本以为他或许是低烧着头脑还不清醒,没准还半梦半醒地以为自己在做梦,刚想着给他拧块毛巾擦擦脸,还不曾从床边起身,就被像头豹子一般扑过来的萧安庭抱了个满怀。

      他抱得极紧,双臂缠住她的肩背,整个脑袋都埋在林知霜侧颈处轻轻磨蹭,扑面而来的药味夹杂着零星血腥气盈满了林知霜的鼻尖。

      林知霜本想让他松些力气,别压着伤口,但张了张口觉得无趣又吞了回去,反手也不知轻重地揽住了萧安庭的腰身,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深深地吸气,感受他久违的脉搏与温度。

      呼吸与心跳都逐渐同频。许久未见的思念与愁苦,都融化在了这一个无声的、紧到窒息的拥抱里。

      两人也不清楚抱了多久,萧安庭的胳膊才不舍地稍稍松开一些,林知霜顺势抬头,刚好对上他温情脉脉的眼神。

      萧安庭的眼神鲜少这般直白地袒露明晃晃的爱意——林知霜的视线下意识就害羞地逃开,在他下巴上虚虚地扫过一圈才瞥了回去,发觉他还是这么难舍难分地凝视自己,顿时脸都红了。

      两人依然没有说话,林知霜抿了抿唇,干脆羞赧着一张脸看了回去,睁着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也故意一眨不眨地也盯着他瞧。

      两人嘴角的笑意都越来越大,最后还是林知霜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唔… …”萧安庭也笑,但话语没问完就被半坐起身靠过来的林知霜用双唇堵住了嘴。

      一个主动、热烈、又绵长的拥吻。萧安庭并没有反客为主,只是由着林知霜揽着自己的脖子,凑上来胡作非为。

      直到林知霜快喘不过气来,萧安庭才主动地轻啄最后一下,浅浅分开。

      拥吻的结束只是互诉衷肠的开始,不断的碎吻里夹杂着短暂的唇齿分离,林知霜终于能将这些时日的恐惧都字字句句控诉给他听。

      抱怨,生气,担心,恐惧。她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萧安庭就几个字几个字地全然吞下,直到林知霜终于在他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骗人!你根本没病那么重!又不告诉我!”

      萧安庭被她咬得嘶一声,只觉得这小妮子下嘴狠极了,好像都咬出了血。

      不过他也委屈。

      “我后来又写了一封家书寄回去,就是为了让你安心。不曾想… …你还没收着第二封信,就急得直接跑过来。”

      原来是这样… …林知霜把萧安庭推倒在床头,开始扒拉他的寝衣,“那你到底伤得如何?外头可都传你快不行了。”

      刀伤并不重,重的是感染。袭击大晋使团的那些突厥人在刀尖都抹了污物,这才让萧安庭的伤口难以愈合。最后军医把腐肉剜去,又用烧红的铁片把伤口里外都燎了一遍,这才安稳下来,高烧也慢慢退了。

      “那些消息是我故意叫人放出去的,所谓不准进来打扰我休息的军令也是故意为之。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霜儿不必忧心。”萧安庭轻抚着林知霜的头发,任由她把自己寝衣拉开,盯着那渗血的可怖刀口看了又看——反正自己也拦不住她。

      林知霜盯着那道又黑又红的结痂焦肉,瘪着嘴差一点眼泪又要下来。

      她吸吸鼻子把泪憋回去,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正事。“你为什么故意让别人误以为你高烧不治?难道是苦肉计?”

      萧安庭伸手随意地卷着她的一缕头发把玩,语气无奈了些。“毕竟突厥小王子身亡在前,如果我病个半死不活,多少也能让突厥人心理平衡些。再者,当下两边剑拔弩张,突厥人也是憋着劲,生怕镇北军报复,两边都绷着,一丁点小星小火都能着起来。我假装病重,也是暗示突厥人短期内镇北军不会也不敢有大动作,算是给这火气降降温。毕竟阿什那王族至今依然没有表态,所以事情还有转机。”

      林知霜叹气,把萧安庭的寝衣重新拉拢系好。

      “燕京已有传言,说是北地战事又起,如今看来,也是彻头彻尾的谣言。还不知从何处流传出辱骂突厥人的童谣,刻意挑动两边的神经,这么想来,怕是有人巴不得再次开战。”

      萧安庭点头,他虽然有意推动自己病重的谣言。可不得不说一切都太顺利了,各种谣言长了脚似的自己到处跑,一定是暗中有人在推动各方情绪的碰撞,只等着一根柴火把一切都炸成灰烬。

      “所以… …突厥小王子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霜儿,你可曾了解到什么?”

      林知霜终于能将那一日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连后续和兰吉的私下会面也一并道出。

      无论其他人如何想,作为最初促成大晋和突厥停战的功臣,兰吉从未期待战事再次爆发。

      可毕竟幼弟死得蹊跷,兰吉身为突厥公主也不能硬忍着吃下这个亏,这丢的是所有突厥人的颜面。

      故而,大晋和突厥都得各退一步,甚至是几步。这也是林知霜离京前和兰吉见面时商讨得到的结果。

      而和平能否到来,就在于阿图萨是否能用自己的死,换回兰吉这只同样勇猛的猎鹰重新统治荒北大漠那辽阔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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