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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帝国的原野 ...

  •   “殿下?”有人在喊维尔德。
      “殿下。”是阿尔杰的声音。
      维尔德睁开了惺忪的眼,呆了一下,才从臂弯里把头抬起来。
      一瞬间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晃了晃脑袋,维尔德才想起来,昨天他的弟弟奈特半夜发了低烧——对于一个刚刚能够拉着侍女的手走路、尚且无法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愿的孩子来说,决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维尔德半夜赶过来问长问短,后来守在一边看书,几乎是彻夜未眠,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现如今醒来,维尔德第一件事情也是去奈特的那张小床边,轻抚他稚嫩的脸颊与额头。孩童睡得很香,轻柔的鼻息落在维尔德的手腕上。
      “已经退烧了。”阿尔杰说。
      维尔德如释重负地坐了回去:“那就好。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中午了。”
      “我记得我和多里安学士在上午约了见面?”
      “我自作主张帮您推掉了,他说今天晚些时候直接在陛下的会客厅见面——现在您去洗漱,再吃点东西,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阿尔杰说。
      “居然这么晚了。”维尔德扶着额头苦笑。趴在桌子上睡一晚上属实算不上舒服,加上熬夜,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瘫在椅子上闭目歇息一会,他抬头将桌上装着黑色晶体的盒子盖上,再将昨晚的两本书叠上,推到桌子前面:“那就走吧。”
      阿尔杰将维尔德的物件拿上,轻声道:“女官与医生都在这里,您其实不必在此守着的。”
      “可是这里的女官很多都是蔷薇夫人的亲信。”
      “那又怎样?她并没有这样的本事……”
      “我知道。”维尔德起身伸了个懒腰,“好吧,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维尔德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摇篮里。

      维尔德走进会客厅的时候,德罗尼亚的皇帝加雷斯·康特罗斯正在剥葡萄。文书围着那盛着葡萄的瓷碟堆了一圈,几封书信上的火漆封缄盖着三星与鹿的纹章。多里安学士笔直地站在一边,他年事已高头发花白,面容坦然而威严,衣着却朴素得有些不搭调。
      “陛下。”维尔德行礼。即使眼前的中年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但维尔德还是习惯称呼他为陛下,并恭敬地献上礼数。
      加雷斯没有抬眼看他:“说吧。”
      维尔德与多里安学士对视了一眼,上前将盒子放在加雷斯的桌前,对着加雷斯打开盒子。略微透明的黑色晶体躺在紫红色的丝绒布上,流光溢彩。
      “通过联系冰雪城的商会,我们拿到了雪原人称之为‘骨石’的东西。”维尔德说,“之所以被称之为骨石,是因为雪原人认为这些是巨龙骸骨化成的——当然,这未曾证实,也许只是无稽的传说,但骨石这个名字已经成为惯例了。”
      多里安学士说:“它唯一的作用是燃烧,这么一小块比得上一车上好的木柴。我们并不知道北方到底有多少骨石。寒冷是限制雪原最大的枷锁,如果足够多,它就可能成为通往雪原繁华的钥匙。”
      “雪原人是什么时候发现这种东西的?”
      “骨石最早出现在萨奇拉,那是雪原最北方、最与世隔绝的民族。大概二十多年前,骨石开始作为贡品交给波查,骨石的发现应该还要更早一些。具体的时间无法知晓,因为萨奇拉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也暂时无法接触到残存的萨奇拉人。”维尔德遗憾道。
      “我们知道得太晚了。”多里安学士缓缓道,“锡德征服雪原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当作一回事。总以为雪原太过荒凉,永远只是世界的边陲。”
      加雷斯终于抬头了:“无论雪原是不是世界的边陲,德罗尼亚都是世界的中心。如果真的轻视了雪原以至于招致某种恶果,那也是命运的必然。这些年我们本就没有余力理会雪原。”
      听起来加雷斯并不高兴,但他的表情却是平静的。吃完了葡萄,他望了身后的侍女一眼,侍女便心领神会地端着小盆过来给他洗手。
      “是,这些年我们征服了赫洛斯。”多里安学士说,“但时至今日,赫洛斯依旧动荡不安。”
      加雷斯一时没有说话,直到擦净了手,他才慢悠悠地说:“那是另一个问题,这两个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这一刻,维尔德感受到父亲的目光扫过自己。
      “第一件——极地雪原与骨石。”加雷斯将桌面上的信封前推,“就在三天前,我们收到了冰雪城以雪夜同盟的名义寄来的信。”
      维尔德讶然。
      “正如你所想,雪原人也想加入同盟。”加雷斯看着维尔德微微颔首,“两个月后,在冰雪城商讨这件事——这便是邀请。“说罢,他点了点信封。
      “同盟的信条是各不侵略,各不攻讦。这样的约定已经维持一百多年了。既然雪原有加入同盟的意愿,也就说明雪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与我们为敌。“维尔德眼神一亮。
      “一旦加入同盟,雪原也必然要遵守我们所制定的规则。“多里安说。
      啪嗒一声,加雷斯盖上盛放着骨石的盒子,神态像是作出了伟大的裁决。
      维尔德上前一步:“陛下,我愿意前往冰雪城。”
      “不,你不能去。有别人了。”加雷斯拒绝得直截了当,“是穆尔·杜纳德。”
      维尔德一时语塞。他和加雷斯关系不算好,但从小到大,加雷斯好像还没怎么拒绝过他。更何况,加雷斯选中的人还是穆尔,蔷薇夫人的哥哥。
      加雷斯的下一句更是直接让维尔德愣了神:
      “你有别的事情。关于赫洛斯的动荡,我想,你应该去见见你的未婚妻。”
      再过两个月维尔德就十五岁了,但他很难得地还没有婚约。
      多里安也没有料想到这个,诧异片刻后,将目光落在了加雷斯的身上:“陛下,赫洛斯最后的公主,找到她了?”
      “是她。”加雷斯后仰靠上椅背,“就在上个月前,我们终于找到了他们。他们流亡了好几年,最后还是被我们找到了。”
      赫洛斯人很尊敬赫洛斯王室。如果未来德罗尼亚拥有赫洛斯王室仅存的血脉,赫洛斯就几乎没有动乱的理由了。
      “赫洛斯公主怎么想?”多里安问。
      “她怎么想不重要,她哥哥巴不得卖了她。”加雷斯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成为德罗尼亚的皇后几乎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加雷斯轻轻敲击着桌面:“要结婚还是尽早的好,现在也未尝不可。她多大了?十四……还是十三?”
      多里安怔了怔:“她十二岁。陛下,这也显得太……“
      德罗尼亚的结婚时间在西大陆算是比较晚,至少也要十五六岁才结婚。过于急切地将这位少女嫁入德罗尼亚也许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流言。
      加雷斯闭眼沉思片刻,站起身直视着维尔德:“你明白了吗?”
      多里安抱在一起的手松了又紧,余光瞥向维尔德。维尔德的婚姻就在此时此刻轻而易举、不容置疑地敲定了?那位赫洛斯公主,维尔德甚至从来没见过——最多最多,在翻看过往的文书时,曾经掠过她的名字。
      在两人的注视下,维尔德平静地点了点头,好像父亲只是给他找了新的老师,给了他新的职责一样。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赫洛斯的总督。准备一下,定个日子前往赫洛斯,把它治理好。“维尔德的婚约如此顺利地达成了共识,加雷斯看上去心情很好,“去见见你的未婚妻。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再回到这里,最好早一点生一个继承人。不用担心她那愚蠢的哥哥,他什么也做不了。”
      “至于结婚——就等她到十五岁。”加雷斯思索了一会,烦闷道,“只是哪怕等到十五岁,学院塔的老家伙们也会吵个没停,明天我就会收到他们的一打文书。”
      “那奈特呢?”维尔德突兀地问。
      加雷斯皱了皱眉:“他怎么了?我听说昨晚有点低烧,但没有危险。”
      于是维尔德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站在偌大的会客厅里,暗红色镶边羊毛地毯的中央。

      白色的庭院正中央坐落着一池小喷泉,水流从艾瑟女神像脚下缓缓流出,发出清凉的声响。上空架着紫藤花架,可惜不是花期,干枯的紫藤挂在架上,沥下稀落的阳光。难以想象,富丽堂皇的太阳宫还有这样破败萧条的地方。
      庭院里,两位青年人正在比剑。随着一声清越的铮鸣,长剑被挑飞,落在地面上——就这样,维尔德两手空空了。
      维尔德接受过好几位老师的剑术教导,其中有声名卓著的骑士,亦有经验丰富的将军,甚至有异国的剑客——在年龄相仿的人中,维尔德的剑术算得上是一流。然而,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是阿尔杰的对手。
      维尔德忠实的侍从、护卫、朋友阿尔杰·扎伊斯,比维尔德大三岁,高半个头,总是面容平静的站在角落里,如若不注意,甚至发现不了他;如果发现了他并和他对视,他会报以礼貌的微笑。
      阿尔杰露出了抱歉的的神色,将摔在地上的剑捡起来恭敬地递回去。这不过是阿尔杰与维尔德的比试中无数次胜利中的一次而已。
      维尔德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发了一会怔,接着穿过枯萎的紫藤,坐在了躺椅上。
      阿尔杰视线随着维尔德移动:“您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是在想赫洛斯的事情?”
      维尔德抬眼看了阿尔杰,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对婚约有什么不满。我早就知道我没有什么选择,”维尔德顿了顿,“只是没想到是赫洛斯公主,有些反应不过来。”
      维尔德说:“在她眼里我是仇人。虽然她的家人被我的父亲杀死时我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现在的处境还是因为德罗尼亚……”
      “殿下,我不建议您以这样的心态去见她。“阿尔杰低声道。
      “现在还没有必要考虑这一点,至少也要见了面才有结论。”维尔德挥了挥手,“比起这个,我其实更在意雪原的事。”
      “雪原?”阿尔杰说,“我听说那已经交给杜纳德了。”
      “就是因为交给了杜纳德……”维尔德哀哀地叹气,“他能到这里任职只是因为他妹妹是受宠的情妇,他自己一点才能都没有。就算要表现重视,让他去办一些看上去风光的事就好了。但是雪夜同盟……他在冰雪城怕是要头晕眼花。”
      “也许陛下有自己的考量。”
      “我知道,陛下不至于因为喜欢蔷薇夫人就让她无能的哥哥去做这种事。”维尔德焦躁地挠了挠眉心,“那就更无法理解了……陛下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选择杜纳德去的?”
      “杜纳德愚蠢,但他一向能够聆听别人的意见。陛下应该会为他挑选合适的随从,他们能帮上杜纳德。”
      “不如说下属说什么他都听从,他从来都没有自己的信念。”
      阿尔杰不说话了。作为侍从,他对事务的见解从来都不如维尔德。但凡是涉及帝国的苦恼,他就无法宽慰维尔德。
      在他看来,最直接的方法无非是去问陛下,帝国的事情没有必要瞒着皇储。只是维尔德一定不愿意……维尔德这些出于意气的较劲,实际上无法逼迫加雷斯分毫。
      静默间,一阵风吹起,几只伫立在花架上的白鸟扑腾着翅膀飞走,掀起一阵喧嚷。短暂的安静后,维尔德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慢悠悠地说:“我今天做了个梦……梦见了妈妈。”
      “她对您说什么了吗?”
      维尔德摇摇头:“她就坐在书堆里看着我。像以前一样,好像离我很远很远。”
      阿尔杰眯了眯眼追想那位已死的皇后,她在记忆中面目模糊。阿尔杰明明就是被她选中才来到这里的,很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就是她亲自带着阿尔杰来到这个庭院和维尔德见面。
      这是阿尔杰不愿意说的另一件事——作为父亲的加雷斯冷漠,但作为母亲的约瑟芬·瓦蒂尔未必就有多么温情。但维尔德需要一个这样温柔的神像,于是便找到了那个残存的虚影。
      就像维尔德焦虑时就来到这个庭院一样,这里破败萧条,实际上无以抵御任何苦难——但这里栖居着他安定祥和的童年,躲到这里就像是躲到了过去的记忆里。孩子总归是需要一个无用的港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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