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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三章 荒原的坚城 ...

  •   梅丽·希尔里德起得很早。天空的尽头才泛起些许浑浊的白色,她就穿戴甲胄,披上披风,走上城墙巡视。
      她来到河岸堡垒已经三天了。把黑石厅的使者都送走、把冰雪城的后续安排全部交代之后,梅丽就带着临时整编出来的队伍赴往河岸堡垒。河岸堡垒会是即将到来的战争的最前线,要想进攻冰雪城,必须先拿下河岸堡垒,否则便极易被河岸堡垒切断后路。作为新上任的执旗将军,梅丽认为自己有责任来到战争的最前线。
      过去还是卫军将军的年月里,梅丽只在每年的冬天和波洛巴一同来到河岸堡垒慰问;和堡垒将军杜鲁·卡尼也只有在每季度一次的冰雪城会议上才见面。以至于到了今天,她对于河岸堡垒的状况了解得都还不够多,非得兢兢业业把所有例行事务都做一遍之后,才觉得自己算是摸清了河岸堡垒。
      晚秋时节河岸堡垒风光正好。站在城墙上,只见灰白色的原野铺陈开来,砂砾间孤零零地钻出脆弱的枯枝,远处一条河流正泛着微弱的光芒——那是艾瑟河,现今它离河岸堡垒尚且有些遥远;若是在春夏时节,南维瑟提斯山脉的积雪融化,这条河流便会迅速漫上周围的河滩,一片河水浩荡。
      这也是不习惯寒冬的德罗尼亚人偏偏选择冬季进攻的原因之一。冬季的艾瑟河在某些河段甚至露出了些许浅滩,可以直接通行。
      不需要多久,艾瑟河的另一边就会铺陈开德罗尼亚的大军。那里必定有德罗尼亚皇帝直属的帝国第四军与北方贵族队伍,甚至会有雇佣军助阵。到时候,艾瑟河的另一边就“热闹”起来了。
      巡视完后,梅丽从城墙上下来,转进长廊,便见一位士兵正靠在墙边小憩。
      梅丽低喝道:“你是在这里值夜的吗?”
      “啊!”士兵猛地惊醒,晃了晃脑袋呆呆地看着梅丽,半晌后才喃喃道,“抱歉,我只是……”
      “去找潘西领罚。”梅丽冷声道。
      这位士兵一缩,正想要辩解什么,冷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用找了,我在这里。按以前的办法处理。”
      一位身着甲胄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士兵的身后。他衣冠整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丝不苟的气质。
      “特纳大人!”士兵一怔,咬了咬牙,最终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是。”
      士兵躬身离开后,梅丽抬眼看向眼前这位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他叫潘西·特纳,是堡垒将军杜鲁·卡尼的副将,河岸堡垒的军纪一般由他经手。
      梅丽还在冰雪城的时候就对他的公正严苛有所耳闻。大抵于此,那位士兵一见他就不再辩解,乖乖认罚了。
      梅丽道:“我这两天早晚巡视他都在这里,有时候白天路过也看得到他,现在排得这么紧吗?”
      “马杰里带着人去修建工事了。时间紧急,带走的人比以往多,值夜排不开,最近确实是更累一些。”潘西面色不变,沉声道,“但无论何种缘由,既然接下了任务,无论是多么苛刻的职责,都不应该辜负。”
      “……原来如此。”
      马杰里·霍尔是杜鲁·卡尼的另一位副将,他时常在堡垒周边统筹据点的修建。梅丽到河岸堡垒之后,马杰里就一直在外,梅丽还没有见过他。
      “德罗尼亚正式宣战的消息传过来了,马杰里刚刚也回来了。”潘西顿了顿,“卡尼将军叫我们过去商讨,您要去吗?”
      “当然。”梅丽道。上前越过潘西半步,走在了他前头。
      在来到河岸堡垒的几天中,和潘西仅有的几次交流都让梅丽感到憋闷。潘西没有任何的失礼与逾越,但每次潘西那略带审视与怀疑的眼神总是让梅丽感到不适,仿佛梅丽只是一个短视冲动的无知妇人、梅丽无法自己做出任何正确的决定一般。
      可偏偏又说不出这到底算是什么错处,说出来反倒显得梅丽过于捕风捉影,反而坐实梅丽是短视冲动的无知妇人。想来,装作什么都没体会到是最好,好在梅丽已经逐渐习惯于按捺自己的情绪了。

      根据德罗尼亚正式宣战的时间,可以大致推断出正面对抗开始的时间。
      既然德罗尼亚是以穆尔之死这样的阴谋作为宣战理由,那么德罗尼亚对冰雪城开战这件事,只能是帝国上层的决定;哪怕是在前线,也只会有极少数高级将领了解这一切——也就是说,这场战争还未曾获取帝国上下的一致认同。因此,帝国的出兵也只能先正式宣战,再将讯息发给边境的军队之后才能进行。帝国的第四军怕也是在前几天才能开始在明面上准备出征。
      这样一来,按过去交通的时间来计算,就能大致推断出时间了。这也是“正式宣战”这一表面功夫值得堡垒的将军们讨论的原因。
      河岸堡垒的议事厅不大,从那厚重石墙上开出的窄小窗户中有微弱的苍色曦光流进来。梅丽进去的时候,堡垒将军杜鲁·卡尼正伏在桌前的油灯旁闭目养神。听见声响之后,他抬起头来看向来者,站起身致礼道:“希尔里德将军。”
      他身边站着一位年轻人。年轻人有一头褐色头发,神情看上去很是活跃。他跟着杜鲁·卡尼身后行礼,朗声道:“希尔里德将军,初次见面。我是马杰里·霍尔,河岸堡垒的副将,年初才上任。今年的冰雪城会议我都在河岸堡垒留守,没能去参加,到现在才见到您。”
      梅丽对马杰里礼仪性地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不必客套了,都坐下谈正事吧。既然消息已经传来,那么大概还有多久开始交锋?”
      “大军从德罗尼亚第四军的驻扎地利昂塔斯开过来,不到两周。算上前期的准备——他们肯定早就暗地里准备得差不多了,三周吧。”杜鲁这么说着,马杰里默契地在桌上摊开了地图。
      “来这里的不止是第四军,德罗尼亚很多北地贵族早就想插手西大陆的北境*。趁现在这个机会加入战争,既能捞点好处,也算是顺遂了皇帝的心意。”潘西补充道,“他们断断续续地加入第四军的队伍,时间可能要更久一些。”
      梅丽低叹道:“形势真糟糕。河岸堡垒算上我刚从冰雪城带来的人也不过五千,而德罗尼亚第四军……我记得去年来这里探视时,说是两万有余。”
      潘西瞥了她一眼,也许是没想到身在冰雪城任职的梅丽还能记得这个当时貌似永远都不会和她有关联的信息。但他摇了摇头,道:“很可惜,那差不多是我们探查到的最后一份关于第四军的消息了,现在的第四军如何,我不敢确定。”
      “怎么说?”梅丽诧异道。
      “在以前,利昂塔斯的一部分补给需要商队来运送,一些经过审查的商队有短暂驻留利昂塔斯的机会,而这些商队之中,有我安插的人——最近几年,我们就是靠这种方式获取第四军的消息。”潘西面色凝重,“但在一年前,利昂塔斯逐渐拒绝了来自商队的补给,这样的探查也就没法继续下去了。利昂塔斯的管理也越来越严格,几乎一点风声都漏不出来。”
      “当时为什么没有在意这突然的变化?”梅丽皱眉道。
      堡垒将军杜鲁·卡尼露出了抱歉的神色:“这是我的失误。第四军里有太多贵族纨绔子弟,这是出了名的;商队又会带进去很多不应该出现军队里的东西——我当时只以为第四军要整顿军纪。”
      “不,这不是卡尼将军的失误。”潘西见卡尼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连忙劝解道,“德罗尼亚第四军建立不过二十年,一些纪律都还没有彻底定下来,常有变化。差不多每过几年,我们就要改变获取情报的方式。一年前我也只以为是惯常的变更,像以往一样花上一年半载建立新的情报网就好。后来怎么都没办法渗入进利昂塔斯,才打算过了雪夜同盟会议这个忙碌的时节再把这件事提交给冰雪城,可是……”
      “在雪夜同盟会议的时候就出事了。”梅丽垂首,“我明白了。”
      无论是杜鲁·卡尼还是潘西·特纳,都是按照以往的惯例行事。如果仅仅因为这次出了事就指责这种一贯而来的做法,那么没有人能够逃脱追责。
      当时还是卫军将军的梅丽按照使团来访的惯例行事,一样没能阻止黑石厅的大火;大法官迪恩·施里克每年阅读高墙将军里维·巴兰的报告,依旧没能审查出他的异心。——哦,如果说有谁能够逃脱追责,那大概是什么都没有担负的纨绔安格斯吧。
      只能说,一心一意循规蹈矩地处理问题,并不一定能避免突发的灾难。梅丽忽地想起巴兰关于雪夜同盟无法庇佑冰雪城的说法——最近那些传统的规矩、传统的认知总是在接受挑战,一想到这些,梅丽的脑子就难免有些混乱。
      梅丽打起精神来,凝神道:“总之,第四军的情报源已经断了一年。责任就暂且不追究了,但是,潘西,情报一直是你负责,关于第四军,关于那些即将加入第四军的北方权贵,现在我们还知道多少?”
      听到梅丽问及此,潘西那过于严肃的面色似乎缓了一些。他说:“在一年前,我的线人就没办法进入利昂塔斯了,但他们在周边的村子里也打探到了一些风声——比如一些队伍断断续续进入利昂塔斯。可以肯定,现在第四军的规模相比一年前扩大了,但不会变得过于可怕。现在想来,是第四军在一年前就开始隐秘地开始备战。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消息——赫斯特·加里,在这一年内到第四军任职了。”潘西沉声道。
      梅丽怔了怔:“赫斯特·加里……那是好像是莱兰公爵?”
      潘西点头:“是。关键不在他本人的身份,而是他的母亲——维拉·康特洛斯,德罗尼亚的公主,当今德罗尼亚皇帝加雷斯·康特洛斯的姐姐。”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麻烦的女人,她嫁给莱兰公爵,连姓氏都没有改。前几年她的丈夫死了,她就扶持自己的儿子赫斯特成为了莱兰公爵。”梅丽拧了拧眉毛,后仰靠在椅子上,“据说她去丈夫的葬礼的时候还带着情夫,在后面几年把原本属于她丈夫的东西夺得一干二净。至于她的儿子……虽然成为了莱兰公爵,但很少听到消息,估计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下。”
      “莱兰公国势力强大,如果她带着队伍来到的话……战局会更加不利。”潘西确定地道,“我在上个月得到要开战的消息之后,就察觉到了赫斯特的任职与这次的战争不是巧合,立即派人去莱兰公国调查,现在还没有得到回信。”
      本就在不利的地位,这样的消息一出更是让人焦虑,议事厅里一时陷入安静。
      外面的光逐渐照进来,梅丽熄灭那跃动的烛火,沉默半晌后才凝神看向卡尼道:“不必过于忧心,德罗尼亚队伍的庞大……对我们来说也许不是坏事。”
      “我明白,”卡尼说,“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每个德罗尼亚人都是会背叛皇帝的博德。”
      “在这里毫无根据地猜测贵族们是否忠于德罗尼亚皇帝,没有任何用处。”梅丽叹了一口气,转头对潘西道,“潘西,你继续调查,尽快把跟随第四军的贵族名单列出来,他们的过往履历也要查明,尽早拟一份文件过来。无论形势,做好应对的准备便是。”
      潘西点头:“是。”
      “除此之外,特别注意博德·康特洛斯——卡尼应该对你说过他的事情了,最好能够查清他的方位,能够利用是最好的。”说完,梅丽看向马杰里,“现在轮到你了,新上任的河岸堡垒副将。河岸堡垒周边的部署怎么样?”
      马杰里笑着点了点头:“所有的哨岗、据点已经布置好了,我们能够随时知道对面的动向。当然,在德罗尼亚第四军真的来这里之后,可能还需要调整——如果那个时候还有机会调整的话。
      “具体的部署地点我已经标记在地图上,回头我会让人给您送去一份。”马杰里手指轻点他刚刚摊下的地图,“河岸堡垒与冰雪城之间的道路特别确认过了,虽然德罗尼亚直接去切断这条道路的可能性不大……但考虑到它的重要性,我还是派人守在那里,保证消息畅通无虞。”
      “做得很好。”梅丽简单地肯定了马杰里的做法后,扫视三人,“我们的盟友——雪原是谁负责对接的?”
      马杰里道:“还是我。与雪原的通行的道路我一样检查了一遍,并且和他们进行了一些对话。整条战线绵长,雪原在战线的东方未必能够及时响应我们,但他们愿意尽力配合。”
      梅丽点了点头:“我本没有指望雪原能够给我们什么帮助。他们那边能够给出多少兵力,又能支撑多久?”
      “……八千。锡德就组织起了这么些人。”马杰里迟疑着答道。
      梅丽摸着下巴,沉思道:“他们的形势也不好……希望他们能够坚持住。”
      一直没有出声的杜鲁·卡尼突然发话了,他对梅丽说:“问题不在这里,您了解雪原吗?”
      梅丽对这个突兀的问题怔了怔:“略知一二。怎么了?”
      “冰雪城与雪原保持友好也有十多年了,您对雪原的人口,应该有个底。”杜鲁的小臂支在桌子上略微前倾,神情肃穆。
      “雪原大概有二十五万人,这些年雪原和平,数量不会比这个少。怎么了……?”梅丽脱口答道,随即反应过来,“雪原人善战,按他们的军事传统,要是真打仗,他们不只拿得出八千人!”
      卡尼点了点头,肯定梅丽的说法。
      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的马杰里终于皱了皱眉:“这个时候,雪原还有所保留?”
      潘西低声道:“我现在这样说,肯定算是扰乱军心,但我还是要说——我们真的能够完全相信雪原,毫无芥蒂地与它们同盟吗?雪原与我们结盟,是因为不能忍受冰雪城这个他们与南方交流的唯一港口被德罗尼亚占据。”
      潘西抬起眼来,直视着梅丽,目光锐利如刀:“但是,还有这样一种选择——在德罗尼亚占领冰雪城之前,抢先占据冰雪城!您与雪原结盟之前,是否有考虑这种可能?”
      梅丽并不惧怕这个问题,抬了抬眉毛回应潘西审视的目光。她说:“冷静一点,潘西。是否与雪原结盟,尚且不是你可以置喙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回答你吧。我和波洛巴都想过这个问题,不仅如此,雪原曾直接向我们提出了这件事,他们从来没有避讳展现他们的意图。”梅丽掷地有声,“当时锡德派人向我们传话,说只要冰雪城能够团结一致全力对敌,雪原就会是我们的盟友。如果冰雪城做不到这一点……锡德没有说会怎么样,但雪原除了结盟以外,就只有抢先占领冰雪城这一个选择了。”
      梅丽摊手:“总之,雪原没有避讳这个想法。那几天在冰雪城,五人会议尽快地达成一致,就已经解决了雪原的疑虑。我不怀疑雪原,一是因为雪原的坦诚;二是哪怕和雪原结盟,在德罗尼亚面前我们依旧处于劣势,这样的同盟负担不起猜忌的价码。”
      马杰里捏着下巴忽然道:“我想起来一件事。两个月前,锡德从波查去往冰雪城参加雪夜同盟会议的时候,经过了这里。锡德好像收到了一封信件,为此他停留了大半天,当时他的队伍还有着要回波查的传言。但最终,他还是去了冰雪城。”
      梅丽一怔:“发生了这样的事?”
      “咳。”潘西咳嗽一声,事无巨细的他对马杰里率先提出这件事感到了一丝尴尬,“是有这样一回事。但锡德没有耽搁行程,又是他们雪原内部的问题,冰雪城没有权力过问。后来也没有什么坏的影响,就没有在意了。”
      “我想起来了。”杜鲁恍然,他沉沉地长吐一口气,扫视一眼桌边的其他三人,“锡德一直想加入雪夜同盟,我也是有所耳闻。但从波查来的一封信,差点叫住了锡德。这是不是说明,雪原内部可能有什么变动?”
      杜鲁话音刚落,四人面面相觑。一种不安的阴翳笼上四人的心头。
      也许不是锡德没有对同盟全力以对,而是这八千人就是锡德全力以对的结果。锡德是波查的那多尔,是雪原的领袖,但他振臂一挥,只能召集这样一支军队。他的一部分反对者拒绝了出兵的要求。
      如若雪原将乱是真,比起现在仅仅八千人的队伍,更危险的状况是——在德罗尼亚出兵之后,一些人对锡德发起叛乱,雪原陷入内乱。这样一来,在德罗尼亚前,雪原必将即刻倾倒。
      马杰里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也许……反对锡德的人没有那么愚蠢?如果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发起叛乱,整个雪原都会受挫,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做。”
      “如果他们知道这一点,他们现在就会全力支持锡德的出兵,为雪原战胜德罗尼亚。”卡尼冷声道。
      议事厅一时陷入沉默。卡尼说的对,锡德的反对者没有支持这场战争,就说明他们已经做出了某种与北方同盟相悖的选择。现在看来,仅仅是与雪原全心合作对抗德罗尼亚,都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见眼下这颓丧情景,梅丽抿了抿嘴,道:“不要这样死气沉沉。想想吧,如果你是锡德的反对者——不管是其他民族的人还是波查的贵族,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马杰里喃喃道,“——会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后,趁德罗尼亚不再对雪原造成威胁,趁锡德还没有从德罗尼亚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即刻对锡德发难!”
      梅丽满意地点头:“正是,现在对他们来说不是最佳时机,锡德不想在此时遭遇反叛,他们也不想在现在发起反叛,全都想拖延。”
      就在马杰里如释重负的当口,梅丽加重了声音低喝道:“但他们战时发难并不是毫无可能!如若有任何一点哪怕很小的矛盾,如若有任何一个人想要作乱,都可能直接引发他们的冲突。这就要看锡德怎么拖延了……”
      潘西看向她,问道:“关于这件事,有什么是我们能做吗?如果我们只能向艾瑟女神祈祷,雪原不要爆发冲突……就太无力了。”
      “这样吧,潘西,你去给锡德拟一封信。”梅丽锐利的目光扫在潘西身上,“直接问锡德,雪原是否安定,是否能够全力对敌。要是雪原是真的要乱了……锡德的隐瞒,只怕也是为了在目前的同盟中占据一个主要的位置。
      “我们干脆许诺他们,哪怕雪原将乱也依旧与锡德结盟,把所有的都摊开了谈。我说过了,我们担负不起猜忌的价码。如果坐实了雪原将乱,锡德就只有和冰雪城结盟这一个选择,更不怕他反过来威胁冰雪城,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小心翼翼讨好他了。另一方面,锡德的反对者知道冰雪城与锡德站在一边,他们会有更多的顾虑。”梅丽指节轻叩桌面,道。
      潘西一时为这样过于坦诚直白的做法惊了惊,但再细想,似乎就应该如此,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理办法,就闭口不言了。
      梅丽说:“还有,再把雪原这几年的动向都理清一遍,最好能够把是谁在作乱找出来。不要和我说在雪原就没有情报网了,快去吧。”
      “是。”潘西点头道,离开了议事厅。
      马杰里·霍尔的视线追着潘西,直至潘西消失在门后。他一个年轻副将在梅丽与杜鲁两位上司的注视下站得笔直,等待安排。
      “至于你……”梅丽瞥了他一眼,轻叹道,“既然带着你的队伍回来了,就赶紧去重新排了值班,这段时间大家都累坏了。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再好听,人总是要休息的。”
      马杰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梅丽在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应声离开了。

      梅丽站起身目送马杰里离开议事厅,那道门关上后,议事厅里就只剩她和杜鲁·卡尼两人。
      “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梅丽回过身道,打破短暂的安静,“以前波洛巴在的时候,你很健谈,但今天你没说几句话。我都快以为河岸堡垒是潘西话事了。”
      杜鲁·卡尼抬起眼来看着梅丽。他还坐在椅子上,但他的身躯过于高大,仅仅是这样半颓地坐着,也让人觉得不可小视。
      “……我与潘西,有着相似的疑问。”杜鲁颔首道,声音低沉,“不是关于和德罗尼亚的战争,而是关于您,新任的执旗将军,我对您的一些做法有疑虑。”
      梅丽一时错愕:“我……”但她最后放弃了解释,笃定道:“你可以问,我来回答。”
      以前杜鲁·卡尼和波洛巴是挚友,波洛巴从未怀疑他会背叛自己。作为波洛巴的妻子,梅丽虽然与杜鲁不算太过熟识,但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相信波洛巴的判断,相信杜鲁会在她继位之后继续履行自己作为堡垒将军的职责,以至于都忽视杜鲁在黑石厅事变中完全被排除在外。
      杜鲁只是收到了自己的儿子雷斯利·卡尼送来的关于波洛巴被捕的信件,刚开始整备队伍要去冰雪城援护,还没有出发,第二封信就到了——告诉他所有的事情都被解决了,波洛巴被处死了、新的执旗将军任职了、巴兰也没有遭受任何处罚。
      杜鲁·卡尼还什么都没有做,事情就已经结束了,留下一个被所有五人会议的同僚认可的、但在杜鲁看来极度糟糕的结局。
      他有疑虑再正常不过了,要一个解释也不算过分。
      这么想着,梅丽拉开椅子重新坐下,道:“抱歉。我以为潘西对我的怀疑——无论是对能力的怀疑还是对态度的怀疑,都只是个例。”
      “我和潘西不一样。这是您来这里的第三天,我没有表露过对您的任何质疑。”杜鲁面色平静,“我不满黑石厅事件的结局,不满你们对巴兰的妥协。但事已至此,哪怕我再不认同,也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无论您做出的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冰雪城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到黑。”
      说到这里,杜鲁严肃道:“我知道您刚任职,很多人不信任您,哪怕您有着五人会议的支持,行事也会受到阻碍。在真的确认您有滔天罪责之前,我不会公开质疑身为冰雪城最高领袖的您,以免引得冰雪城人心惶惶。”
      闻言,梅丽的凝重的神色缓了缓,略微松了一口气:“多谢您的理解。”
      “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巴兰打算怎么处置?”杜鲁直入主题,“现在是不能处置他,但您真的放心让他带着高墙军留在冰雪城?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又失去了处置他的最佳理由,那时候您又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梅丽答得很坦荡:“现在,让巴兰留在冰雪城是唯一的选择。按他的自述,他无意于摧毁冰雪城——当然,我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但他手下有冰雪城的第二支军队,我们现在需要他的力量。”
      梅丽十指交错双手支着下巴,稍稍顿了顿:“如果他的自述是真的,那就可以留他守卫冰雪城:德罗尼亚越过河岸堡垒直接袭击冰雪城的可能性极低,但也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倘若德罗尼亚人真的敢于越过暴风崖直击冰雪城,就有巴兰的高墙军等待他们。如果巴兰的自述是谎言,就可以防止他作乱——冰雪城还有卫军和大法庭护卫队,他若是作乱,尚且可以寄希望于雷斯利和施里克大人迅速压下……但要是巴兰在前线作乱,就会把我们的弱点暴露给德罗尼亚,德罗尼亚人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战争结束后要以怎样的方式去处置他……我还没有想好。不过,到那个时候巴兰都还安分地呆在冰雪城的话,我们就有很漫长的时间去商讨这个问题。”说完,梅丽抬眼直视着杜鲁,目光炯炯。
      杜鲁点了点头,他对这个回答满意。他继续问下去:“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您继位执旗将军,而不是安格斯·希尔里德?从出身来讲,是安格斯才对。”
      “波洛巴死之前希望由我执旗将军,当时留在冰雪城的五人会议都同意了。这也是安格斯的坏名声带来的结果——他在几年前还差点因为贪污被革职,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他在这个危机时刻继位,冰雪城市民难以信服。”梅丽顿了顿,“再者,安格斯本人不愿意接手这个样子的冰雪城,但我愿意。虽然我的继位……不能算是完全符合传统,但当时五人会议和冰雪城要员里没有任何人反对,因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杜鲁察觉到了什么:“也就是说,有冰雪城市民反对您?”
      没想到杜鲁提起这个,梅丽无奈地笑了笑,让自己看上去满不在乎:“难免的事。波洛巴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也暂时无法对市民说出内情,他们所知道的比您所知道还要少——这样一来,他们当然会怀疑我。好在他们一时没有办法组织起强大的团体,最多有几位商会的人来找我……还算是可以暂时糊弄过去。等到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那时候我自然能够服众了。”
      “我明白了。”得到答案后杜鲁不再废话,他起身致礼道,“接下来,我服从您的指挥。”
      梅丽站起身,客气道:“对艾瑟河一带的了解,我远不如您。与其说河岸堡垒需要我的指挥,不如说我更需要您的意见。”
      “我尽力会为您向潘西和河岸堡垒的人解释,但更多的还需要您亲自去证明。”杜鲁道。
      “我明白。”梅丽点了点头,站起身,“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走了。”
      杜鲁同样站起来以示送别。梅丽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推开了门。
      就在这一刻,杜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关于波洛巴和弗雷的死,您就没有任何想说的吗?”
      梅丽的动作一顿,她没有回身,幽幽道:“他们是我的丈夫与儿子,就在那几天……我确实有很多想说的,但那时候我没有机会说,也没有人听我说。到了今天,已经没有多说的必要了。”
      她没有等待杜鲁的反应,就关上了门。
      黑石厅所发生的事情,杜鲁并没有问到底,既因为他暂且信任梅丽的立场,也因为梅丽若是与其他五人会议成员有意隐瞒,就算现在问也无法了解真相。
      杜鲁一共只有三个问题,但每个问题有其用意:第一个问题,杜鲁想知道梅丽是否足够清楚她作出的选择的利弊;第二个问题,杜鲁想知道梅丽是不是因为一时的仇恨和怒火就糊里糊涂地被推上了执旗将军的位置;至于第三个问题……也许仅仅是出于对挚友的追念吧。

      梅丽站在河岸堡垒最高处的钟楼上。刚刚这里敲过一遍钟,钟声从顶端荡到整个河岸堡垒,告示天已经大亮,整个河岸堡垒开始热闹起来。
      三星与鹿的旗帜就在身旁飘荡。一百多年前著名的威伦·希尔里德带着追随他的人来到北境,在暖水湾畔建立了冰雪城,在冰雪城的城墙刚建成的那一年,他将这面旗帜插了上去。同年,威伦·希尔里德便去世了。
      在后续的日子里,这面旗帜逐渐出现了新建的河岸堡垒上,出现在了冰雪城北地的林间,出现在了艾瑟河的河畔——这便是现今的冰雪城所涵盖的地域了。
      梅丽来自冰雪城北地的林子里,出身猎户。二十年前她在林间拉弓的时候,尚且未曾在意不远处的繁华城市里飘摇的旗帜,更不会想到二十年后自己会成为冰雪城的执旗人。
      这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时至今日已经没有探讨的必要了。重要的是,梅丽·希尔里德已经成为冰雪城的领袖了,现在冰雪城只能由她代表、由她引领、由她捍卫。即便梅丽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但既然没有后路,就不必回头看。
      梅丽伸出手摊在眼前,拇指上彰显执旗将军权力的印章戒指闪闪发亮。
      “我是梅丽·希尔里德,现在是冰雪城的执旗将军。我将抵御敌人、繁荣城市、建立秩序……就像西大陆历史上的圣王、我们的祖先威伦·希尔里德那样。”她轻声道。
      这是七月底梅丽的就职典礼上,梅丽站在在黑石厅前的广场前发表过的一段讲话。现在她再度把这段背得滚瓜烂熟的文稿念了出来,在河岸堡垒青金石色的三星与鹿旗之下。
      梅丽是否真的能将冰雪城引上正途,这暂时无法下结论。但冰雪城终于有了这样一位领袖:他不再停滞在已死祖先的荣光之下,不再屈居于破灭同盟的庇佑之下,不再沉湎于停滞已久的繁荣之下。
      这不是因为梅丽有多么特别,而是因为冰雪城来到了这样的时代。如果冰雪城的领袖不是这样,时代就会为他送来落败与死亡——而梅丽·希尔里德恰巧在这个位置上,所以她成为了这样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北境:西大陆人在使用这个概念的时候不算非常严格正式。“北境”一般指西大陆的北方土地,但对于不同国家的人来说,“北方”的含义是不同的。因此不同国家的人在使用“北境”时,指代的内容会有所差异。德罗尼亚人和冰雪城人使用“北境”,一般指德罗尼亚以北的地区,主要包括冰雪城、雪原和天堑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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