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廊台镇》太涩琴

12、第 12 章

　　中午，泊陵泉中学教师办公楼的扫帚间里，管理主任推开门对里面正在喝水的刘碧华说：“小刘，有人找你。”

　　“谁呀？”

　　小个子的保洁员走出来，看到管理主任身后站着一个身材修秀、容貌英俊的年轻人。他长得太醒目，刘碧华一下子就想起来他是谁。

　　刘碧华脸色一变，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泊陵泉中学的街对面有几家做学生餐饮生意的小饭馆，关思宇要了个偏僻的位置，叫了几盘菜和一大瓶饮料。刘碧华脸色铁青地坐在他对面，关思宇亲自给刘碧华倒了一杯。

　　刘碧华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身高只有一米五，面色菜黄，扎着一个小马尾。她看着那杯饮料，僵硬地问：“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卖这些关子。”

　　关思宇看了她一会，问道：“你已经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刘碧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紧张，被对方看穿了，忍不住慌乱起来，她神经质地东看看西看看，最后目光回到那杯饮料，就是不敢抬头看关思宇的脸。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分。“我怎么知道你来做什么？我和伍嘉佳早就分手了！我不知道他在哪，你要是来问我他的消息，那你问错了人！”

　　关思宇很是意外，他还什么都没有说，这个单纯又有些笨笨的女人就已经把他想问的都说了出来，而且他能看出来，她在说谎。

　　刘碧华很久没有听到关思宇的回应，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关思宇掏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最后吐出的烟圈像是一个漫长的叹息。

　　“罪哥以为伍嘉佳已经死了。”关思宇最后说，“我没有告诉他伍嘉佳还活着。”

　　刘碧华睁大眼睛。

　　“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机会。”关思宇看着刘碧华的眼神真诚而沉重，“你知道，如果我告诉罪哥伍嘉佳在你这里，他很快会把人找出来，然后用一种隐秘的，连警察都难以立案调查的方式，将伍嘉佳无声地做掉。伍嘉佳现在在警方那里目前是死亡判定，即使他再死一次，除了你我罪哥，别人也不会知道。其实也是罪哥提醒了我。他什么都没问过。他可能也是知道个七八分，但是也想给我，也是给伍嘉佳一个机会。”过了良久，他又问道：“你知道伍嘉佳都做了什么吗？”

　　刘碧华的神经此刻已经绷紧到极点。

　　“他……卷了罪哥的钱……”刘碧华嗫嚅着，关思宇表情异常严峻：“只是这个？他只告诉你这些？”

　　刘碧华眼睛再次睁大：“还有什么……”

　　关思宇的眼眶有些湿润：“昨天上午伍嘉佳父亲被找到了，在他家的地里，一棵苹果树下，被分成了几块。”

　　刘碧华目瞪口呆，她脸色变得苍白，浑身开始发抖：“这是……这是伍嘉佳……？”

　　“还不止这一件事。”关思宇将离奇被害的“张放”和替他身死的李哥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刘碧华听完捂住嘴巴，一时间难以接受，她身子前后晃了晃，泪水流了出来，随后她伏在餐桌上开始痛哭。

　　在最初的悲伤和震惊消散一些后，刘碧华用餐巾纸抹着眼泪，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地对关思宇说：“那天晚上他来到我的住处，告诉我，他有钱了。他讲一个手提箱交给我，里面全是成捆的百元大钞，我清点了一下，有二十万，第二天以我的名义存进我的银行账户。”

　　“他告诉我这是从罪哥那里偷来的，”刘碧华回忆着，脸上还挂着泪珠，表情有些木然，“我要他还回去，罪哥对他不错，他又没本事又没有技术，只是个保安，工作也不比别人出色，但是拿得工资比一般的保安多。罪哥也是了解他家境困难。我说罪哥可能不是个好人，但是对你这件事，他做得不错。你应该把钱还回去……可是……他的表情变得很可怕。”说到这里，刘碧华哆嗦了一下，“他要我不要废话。我说我是你前女友，警察很快就会找到我，但是他说罪哥不敢报警。罪哥果然没有报警。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他一直住在你那里吗？”

　　“嗯……”刘碧华点点头。“我上班的时候他可能会出门吧，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不出门。”

　　“期间没有警察调查过你吗？”

　　“没有……我和他分手很久了，我猜他也应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过几个女友吧，可能是没来得及查到我这里。”

　　关思宇忍了半天，最后问出他很久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还爱他吗？”

　　“嗯。”

　　“那你当年为什么和他分手？”

　　“可能这就是女人。”刘碧华说，“我非常爱他，但是我觉得他不值得依靠一辈子。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是另一回事。”

　　再愚蠢的女人对待男人和爱情也会变得格外聪明。

　　“那你这次为什么又要帮他？”

　　而且分手之后，刘碧华一直也没有新男友。

　　刘碧华低下了头。她抬起头的时候，泪水已经再次溢满眼眶。

　　天色见晚，刘洪峰穿着便装来到“大宇汽修”，看到店门关着。他走进隔壁的肖姨超市，红姐正坐在门口逗狗，肖姨还在柜台里织毛衣。

　　“关思宇是出门了吗？”刘洪峰问。

　　红姐抬头一看是他，笑起来：“这位不是关思宇小同学吗？他没有出门，在家里呢。”

　　“那今天怎么打烊这么早？”

　　“他可能是有点忧郁。”红姐的笑容也收敛了一点，刘洪峰听了很担忧地往“大宇汽修”的二楼窗户看了一眼，红姐看到刘洪峰的表情，嘴角露似有似无地抽动了几下。

　　“他家店二楼有个后门，你能从这个住宅的单元门进去。你去敲敲门，他没准就给你开了。”红姐说，“你去安慰安慰他吧，最近发生了太多事。”

　　“哦，行。”刘洪峰刚准备过去，红姐突然又说：“但是小关从来没有给我开过二楼的门。”

　　刘洪峰有点困惑地看向红姐。

　　红姐幽幽地说：“我以前也喜欢过小关，我觉得这孩子人很好，靠得住，重要的是长得也漂亮。我上岁数了，也折腾够了，想安稳下来。”刘洪峰瞪圆了眼睛，“但是我后来听说，他是罪哥的情人。我觉得这不妥，因为我和罪哥也有段说不清的关系，我觉得这不尊重罪哥，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事实上小关对我也没什么兴趣，毕竟我是老女人了。”她自嘲地笑了。“不过有趣的是，罪哥和我说，他和小关什么都没有，都是别人乱传的。于是我来兴趣了，小关这人挺有料，连罪哥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罪哥这个老变态，我还没听过有他搞不定的人呢。”红姐看着刘洪峰，“小关是个很难走进他生活的人，我觉得你有这潜力。”

　　刘洪峰听红姐一番话，心理活动全写在脸上，一会惊愕一会着急一会难受，听到最后一句，愣了一下，脸红到脖子根，他慌里慌张像是什么阴谋被发现了。

　　红姐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哎呀，我人见多了，你那点小九九，我第一天看到你就知道啦。”

　　刘洪峰遵照红姐的说法，从住宅的单元门进去。一楼没有门，走到二楼才看到一扇铁门，刘洪峰在铁门前站了一会。他没有敲门，而是轻轻推了一下，门自己就开了。

　　居然没有上锁。

　　而刘洪峰好像知道门没有锁一样，一点都不意外。

　　门的里面就是关思宇的二楼住处，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有街上的路灯一点倾斜的光亮照进屋子里，巨大的窗户敞开着，白色的窗帘随风飘荡。屋内异常安静，关思宇背对着门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样。顺着秋季的晚风，刘洪峰闻到了飘扬而来的烟味。关思宇的背影被昏黄的街灯余晖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到床上和地上，破碎而孤独。

　　刘洪峰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关思宇的背影，屋子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在家一样。

　　过了不知多久，关思宇开口了，嘴里叼着烟而含糊不清：“刘洪峰吗？”

　　“是我。”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刘洪峰听到关思宇嘿嘿的轻笑。

　　“刘洪峰啊，你说人为什么会这么贪婪呢？”关思宇一边轻笑，一边叹息，“你说为了一栋房子的钱杀了这么多人，值得吗？”

　　刘洪峰没有说话。

　　“我以前真的把他当做朋友，现在看来他不配做朋友。他也想过改变，他也可以奋斗，但事实都是他为了自己的贪念而作恶，从他偷了罪哥的二十万开始，一切就无法挽回了。罪哥说得对，人不做好事，其动机必然不是好事。我原先以为他是家里缺钱才一时糊涂，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他的家庭，他的父亲，已经用极端的方式解决了。那二十万他应该另有所图。”

　　关思宇说着转过身来，他背对着光源，刘洪峰看不到他的表情。

　　“还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被谁杀害的……”刘洪峰开口了。

　　“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多半错不了……‘张放’、李哥，甚至还想袭击我。”关思宇说，“你说人缺钱，缺到什么程度会赌上性命、杀人犯法、自毁一生，也在所不惜呢？”

　　刘洪峰知道，他在想自己的父亲。当年他父亲向张家借了一大笔钱，他和奶奶在父亲死后花了很多年才还清，而那笔钱的去向也随着父亲的“自杀”和奶奶的去世，成为一个谜。

　　“我以前觉得，我爸的死是迫不得已。现在想来，他可能只是没法面对什么。”关思宇的话尾有一点轻颤。

　　刘洪峰听出关思宇话外的惆怅和悲伤，他慢慢地走过去，半跪在床前，关思宇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彼此似乎看得见又似乎看不见。刘洪峰说：“红姐说你二楼的后门从来不给人开，但是我知道它其实没有锁。以前你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在放学后躲在没有人的教室里，那个教室的门永远都是看起来锁了其实没有。你将教室假装锁起来，不想让人看到你悲伤的样子，却在心里希望有人发现你在这里。”

　　关思宇愣了一下。

　　“而且每次我进来的时候，你都不用看都知道是我来找你了，今天也是这样。”

　　“真讨厌啊，”关思宇笑了一下，“我每次都想着会不会有美女大姐姐来安慰我，结果每次都是你，好像我这门就是为你而开的一样。”

　　刘洪峰伸出手臂：“我很荣幸。”

　　关思宇将前额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刘洪峰像安慰婴儿一样拍着他的后脖颈，嘴角还带着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