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芭蕾》凌绝顶

22、第二十二章

　　苏柏凝视着眼前这个神秘美艳的女人，身体站成了一个奇怪而僵硬的姿势。
　　细细数来，他们不过一共见了三次，她每次的出现都是突如其来，如石破天惊般带给他意想不到的冲击。
　　这一次尤是。

　　“她答应嫁给薜达了。”玛莉莲轻声说，双眼似看向他，又似穿过他，投射到一个看不见的虚空。

　　不是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其实心里早已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没想到那种感觉会如此痛，如一记闷锤狠狠砸到心上，痛到心一阵阵抽搐，几乎要停止呼吸。
　　“苏柏，我不管你会不会耻笑我，我只想跟你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言尤在耳，伴着那句誓言的，是格勒诺布尔城呼啸的寒风，和满天的大雪。

　　“如果没有我，这可能就是她本来会走的路。薜达那么爱她，总有一天……她会为他感动。如今不过是将偏差的路线重新纠正，本来就是最好的选择。”他平静地说着，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谈论着别人的爱恨情仇。

　　“那你自己呢？她答应嫁给薜达，就是选择了放弃你，这样的话，你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又染上了一身毒瘾。苏柏，你的人生，可能就要到此为止。”

　　“我？”苏柏仰头，轻轻冷哼，“从我走进薜止那间书房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完结。没能变成薜止控制她的筹码，才是我最该庆幸的事。”

　　“你不是很爱她么？这么潇洒？眼睁睁看着她投到别人的怀抱？”
　　“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苏柏一边淡然地说着，一边心中抽痛，不，其实不是的！他的心底在叫嚣：你说在说谎，你根本舍不得她，你不是圣人，你现在恨得只想毁了全世界，让所有人陪你一起痛！！
　　他用力扯着嘴角，想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却发觉得脸上木木的，肌肉已经不愿听从大脑的指挥。

　　玛莉莲的目光慢慢收回，蓝色的眼珠子一转，渐渐恢复了点生气。她怔怔看着苏柏，隔了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声气，“苏柏，我很羡慕你，你我本来处境差不多，都是被别人执在手中的棋子，可你比我幸运，你遇到了唐米娜。我一直觉着她天真得傻气，可现在才明白，她是大智若愚，真正懂得什么是值得她爱的。你，虽然一无所有，却真的是把一颗心全给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也不枉她对你不离不弃。”

　　苏柏听得一愣，继而脸色大变，他冲上前两步，急声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米娜，米娜她要做什么？”
　　“她要救你，已经答应帮薜止盗取‘地狱之门’，来换和你一起远走高飞的自由。”
　　“不行！”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声音也不自禁地高了起来。
　　玛莉莲看看门口，冷声说：“你若真想和唐米娜一起死，只管声音再大些。”

　　苏柏顺着她的眼神看向门口，那里一片静默，并无异样，于是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眼睛里全是跳动的怒火。
　　“你上次让我做菜，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让她相信我在你们手里，不得不就范。”他瞪着玛莉莲，咬牙切齿，“你骗我！”
　　玛莉莲微微一笑，低声说：“也不算骗吧。她确实一连好几天茶饭不思，连薜达都急晕了头。这样下去，我们不利用她，她也迟早会抑郁地死掉。”

　　米娜……
　　苏柏心如刀割，她为什么会这么傻，自己宁愿永远再见不到她，宁愿她嫁给别人，只要她能好好活着，继续跳她热爱的芭蕾，继续单纯地微笑，就如，没遇见他时一样……

　　“苏柏，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话吗？我有一个计划，你们只要按我的要求做，交易就依然有效，这一次，你怎么选？”

　　苏柏想起那夜，烛光闪烁的山顶酒吧里，这位神秘的混血美女对他说：“我可以帮你和唐米娜逃离法国。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你们永远也不能再回来。唐米娜必须放弃她的家人，她的舞蹈，彻底消失。你能做得到吗？”

　　他能为唐米娜做这个决定么？

　　“苏柏，无论哪种情况，如果真的不得不选，那，我选你，我只选你……”
　　仿佛要应证什么，唐米娜的声音立即清晰地在他脑海响起，或许，他的私心里，早就渴望着这句承诺。

　　苏柏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脑子里一阵阵的晕眩。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急切地催促：快答应她啊，你还在迟疑什么？
　　不，你这是自私！米娜如果偷“地狱之门”被发现怎么办？薜达会不会干脆杀了她？另一个声音却跳出来大声驳斥。
　　可现在已经是死局！你能做什么，你能阻止米娜吗？你能自己逃出去救她吗？你越是拖下去，越是解不开这个结，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逃避现实！苏柏，你还要害人害己到什么地步？
　　可是……

　　脑子里像有两个独立思想的小人在针锋相对地争吵，苏柏狠狠握紧拳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相信我，苏柏，我绝不会害你们。”玛莉莲直视着他的双眼，语态诚恳。
　　他和那双湛蓝的眼睛相视良久，她的眼睛晶亮清澈，像乌云散开的阳光，让人不自觉地相信她的诚意。
　　苏柏终于，点头。
　　蓝眼睛的美女微笑起来，“我一定会帮你们，因为帮你们，也就是帮我自己。”

　　盛大的婚礼终于快要来临。
　　唐米娜坐在镜前，像个漂亮的芭比娃娃，任由玛莉莲将蜜粉一层层扫上她的面孔。
　　暮云紫的眼影，樱花粉的胭脂，蔷薇红的唇蜜，变幻的彩笔不断勾出轮廓，一张苍白清丽的面孔瞬间便如施了魔法般，变得魅惑众生。

　　玛莉莲放下手中的化妆工具，望着镜中自己亲手完成的作品，不由呆了半响。良久，才长长一声叹息。
　　“不得不说，薜达的眼光确实好。”她抚过唐米娜光滑如缎的长发，微笑，“青春真好。”

　　唐米娜看着镜子，心中酸涩难当。
　　她只是个普通女孩，她也爱美，也对自己的婚礼有想像，可是，从没料到，有一天自己的婚礼会是一场阴谋。再华美无双，又有什么意义。

　　“他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拿‘地狱之门’出来？”唐米娜怀疑地问她，她的声音平板无波，冷得像块冰。
　　玛莉莲一笑，却丝毫不以为意，“是的，这是薜家的传统。帮会掌舵人正式结婚娶妻，一定会拿‘地狱之门’在你们的婚书上签章，这以后，你的名字就正式载入薜家族谱。”

　　“我把‘地狱之门’拿到手，怎么和你联系？”
　　“直接出大门，会有车接你，一切关系我已经全部打通。”
　　“那你怎么保证我一定能见到苏柏？”
　　“你上了车，自然可以看见他，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也是，即使我们在一起，你们也不必害怕我们能逃得了。”唐米娜讽刺她。
　　玛莉莲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现在恨她，可她以后会感谢她。

　　“来吧，公主殿下，让我来帮你梳个最漂亮的头发。”她笑着说。
　　唐米娜气结，她瞪着玛莉莲，见她一脸无波无澜的笑意，生气之余，却又不得不暗暗佩服玛莉莲的心机城府，什么时候，她也能和她一样淡然？
　　玛莉莲将她脑袋摆正，正面对着镜子，顺手拿了只蝴蝶珍珠头饰在她深栗色的头发上比了比，“唔，这个看起来挺不错。”
　　“难看！”唐米娜推开她的手，扬起尖尖的下巴，故意挑衅，“我可不想像个礼品包装盒，你品味真差！”
　　“这样啊……那，就这个吧。”她挑了一个几片白色羽毛缀成的头花，在唐米娜眼前摇了摇，轻飘飘的羽毛直拂到唐米娜脸上。
　　“你……”唐米娜到底经验浅面皮薄，那张扑克脸再也装不下去，一手拨开她，正要发怒，却听到化妆间的门“吱”地一响，然后是薜达轻松愉快的声音。
　　“准备得怎么样了？”

　　房里立刻安静下来，唐米娜与玛莉莲相视一眼，都默契地选择了暂时罢战。
　　玛莉莲先转过头，笑说：“你怎么来了？这么心急。”
　　唐米娜不由狐疑地看了玛莉莲一眼。她一直没弄清玛莉莲到底是什么身份，既然能如此接近她，想来应该是薜达的亲信，可她又是薜止的人。现在听她和薜达讲话的语气，完全不似下属对老板的样子，这个女人，能在两个如此心机深沉的男人之间，如鱼得水，谈笑晏晏，实在是不简单啊。

　　薜达人逢喜事，脾气也就格外随和些，他笑，“我来看看我的新娘，怎么，有什么不应当么？”
　　玛莉莲微笑着，没再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
　　唐米娜想，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深谙什么叫作适可而止。

　　薜达冲那位聪明女人微微颌首，那女人便放下手中头饰，潇洒地转身，翩然而去。
　　偌大的化妆间里,便只剩下唐米娜与薜达两人。

　　唐米娜一直没有回头,她只是坐在那里,从那面一尘不染的水晶镜子里，看着薜达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薜达来到她的身后，他的两手轻扶上她削薄、裸露的香肩，那里曾有一个深深的伤口，现在已经褪去了痂，留下一道刺目得惊心的深红。

　　他的指尖摩挲着那道他亲手留下的深红，目光一时痴迷，“Crystal，你真美。”薜达看着镜子里的她，喃喃地说。
　　镜子里的唐米娜，经过玛莉莲的巧手妆扮，已经脱去少女的青涩，多了一层清丽与妩媚交融的美艳，如出水芙蓉，濯清涟而不妖。她的目光隔着镜子与他相接，眉尖带着一点散不去忧愁，让人心生怜爱。

　　唐米娜摁住那只在她肩上游移的大手，不太自然地微笑了一下，“Alex,我什么都不懂，呆会儿有些什么步骤？你说给我听听。”
　　薜达笑起来，“不用紧张，你只要跟着我做就好了。”
　　“听说……嫁到你们薜家……还要入族谱？”略略踌躇后，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试探。
　　“是啊，你知道的，我们家是华侨，又是做的偏门生意，这些方面习惯比较老派。”
　　“那到是，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在你们家过中国春节，见你们兄弟俩要向薜伯伯还有一众叔叔下跪磕头，当时，我几乎以为是在演大戏。”
　　薜达失笑，“我记得，当时你圆圆的眼睛睁得老大，滴溜溜乱转，我觉得被你看着好没面子，一直不太情愿跪，最后被我爸教训。”他轻拍她的头，“华人帮会就是这样的，至今我们薜家祖屋里还是一样供奉着关二哥，四时香火不敢断。”
　　“真的？！”唐米娜不由咋舌。
　　薜达看着她娇俏的样子，一如当年，心中猛地一抽，那手便滞在了半空。

　　难道自己的话，惹起了他的怀疑？唐米娜见他脸色微变，心里那根弦却猝然绷紧，本来柔和下来的表情，立即僵硬起来，“Alex……”她小声地嗫嚅。

　　薜达怔忡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好像，一切都还在昨天。”

　　他看着唐米娜不安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难言的痛楚，双手轻轻一揽，将她纤瘦的身体带入怀中，“Crystal，我知道……其实你是为了救他，才肯答应嫁给我的，对么？”

　　顿时瞬间惊雷，唐米娜靠在他怀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柔嫩的脸上肌肤蹭在他挺括的燕尾服上，冰凉刺痛，带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的脑子里一片电闪雷鸣，似乎灵魂都已出窍，一颗砰砰跳动的心，呼地一下，飞堕到无止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