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小年夜 ...


  •   眼睛哭瞎了,找御医来诊都无用,袁借篱是从哪儿找来的蒙古大夫,竟说细槿粉能治眼疾?
      不过细槿粉乃东洋贡品,中原等地稀有,叶玱一不清楚具体来历,二不知其用途,没准这东西当真能治也未可知。

      叶玱心里兜转了半天,问道:“你确定真能治愈么?”
      袁借篱自个儿也没底,只是道:“试试而已......有一点可能,都该试试。”

      他这样说,那多半是可行性不大,叶玱没再说话,带了慕青离开。
      回殿时,午宴终散场,人群没了来时的欢热,皆稀稀拉拉地向外走着。叶玱亦上车回府,打算睡个午觉。

      至府后,慕青将御药房开的草药煎熬了,浓汤滚滚,苦口良药的味道呛人。
      叶玱捏着鼻子喝完,又灌了一整杯清水漱口,才算把那味儿压下去。

      也不知是药效好还是心理暗示的原因,总之,叶玱这一觉睡得安生。
      再醒来时,已接近酉时,外面的天压得黑沉,雪还在飘着。

      每逢小年夜,夜晚的民间街市张灯结彩,最是热闹。从前,她喜欢拉着顾清檐的手,伴他一同逛夜市,就像寻常布衣人家的伉俪,平淡却恩爱。
      三年后,一样的小年夜,却早已物是人非。

      夜宴在家中摆的,也就是父亲、母妃、两个侧妃,及二哥三哥几人,待膳用到半截时,大哥大嫂打外面进来。
      大哥已娶妻,有自己的府邸,距摄政王府较远,说是因为雪天,故而路上耽搁了。

      气氛略有些微妙,摄政王一向是不苟言笑的,三个儿子也都是沉稳个性,叶玱更是寡言。
      好好的小年团聚,结果成了各自捧着各自的饭碗,互不搭话的局面,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又转眼归于沉寂。

      ......
      与此同时,首辅府正乱作一团:首辅大人不知从哪儿绰起了棍棒,直指着堂间站立的袁借篱,满脸的愠怒。整席的酒菜都快被掀翻,东倒西歪地往地上流着汤水。

      妻妾皆不敢多话,有的挡脸躲在柱后,有的避到了堂外,尤其是袁借篱的生母——首辅正妻白氏跑得最快,直接揉了脑袋回房。
      剩下堂中父子眼瞪眼。

      对于父亲为何会气成这样,连袁借篱自己都感觉很迷惑。
      听父亲话中之意,大抵是他今日在阙池园射箭,不仅赢了小皇帝还得了个满贯,这令父亲感到十分不满,故非要教训他一番不可。

      袁借篱不禁哂笑。
      原先是不准他去军营,后来是不准他习武,怎么着,难道现在陪小皇帝射个箭都要被明令禁止?他到底是触了哪片逆鳞,值得父亲如此大动肝火?

      父子二人无言相对,袁侨却紧搂着四哥,噙着泪花一个劲儿地嚷嚷,“别打四哥,别打四哥......”
      首辅最烦这小东西。

      说到底,袁侨不过是青楼女子所出的私生子,连庶子都算不得,在袁家地位最低。
      首辅本就不待见他,此时听他说话,更像是被点了火捻子,憋的那一肚子气全撒到他身上了。

      当下扬高棍棒,就想给这小东西一记重打。袁借篱见棍落下,身体已下意识地反应,转身将幺弟护住,用后背硬生生抗了这一下。
      父亲似乎全然不顾情分,力道忒大,好在袁借篱披的毛裘厚软,卸了力气,打在身上没那么疼,不过刚咽下的饭菜有些倒胃。

      “你们哥俩倒是一条心。”首辅气得冷笑,发抖着颔首道,“袁借篱,真好,长出息了。你想在这个家待,就规矩听话,你要是不想呆,现在立刻就滚出去!”

      袁借篱徐徐低头,正看到幺弟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他略有些轻蔑不屑地一笑,反问父亲道:“如何才算得上是规矩听话?”

      首辅圆睁着怒眼,几近要将他的后背瞪穿,“规矩就是不准习武,骑马、射箭这些都不行,你将来是要走仕途,做高官成大事的,自你小时我就告诫过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知?”

      官仕子弟走仕途的确容易,上有父亲相护,安排职位轻松。纵使他慵懒怠惰也无妨,只要稍微识些字,能批阅卷宗即可。
      剩下那些官场里的明争暗斗,自有父亲这种大人物去抵挡。

      几百年来的官场皆是如此,其他家的子子孙孙未来的路亦是这般。
      也是,既然随随便便闲散度日便能谋一条好出路,那么谁还会尽心竭力,选择去走武官将领那条吃力不讨好的路?

      自古武臣最是难当,且不说平日里的早出晚归,也不提习武练兵留得那一身伤痕。
      单单是两国交战、带兵出征,那便是拿性命做了赌注,除了气运好的能活着归来,大部分都是战死疆场,埋骨他乡的。

      做父亲的,自然是都希望自家孩子能少辛苦些。
      可袁借篱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倘若每个人皆受人摆布,从出生就注定了命运,被发配到旁人认为合适的领域,机械地做着工作,连丁点零星的热忱都无有。
      那么他与苟延残喘地存活无异,轻松但不快乐,更有失为官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初衷。

      倘若朝野上下皆是这样只拿俸禄却不做实事的蛀虫,那么任凭它有再隽拔的战神、再卓绝的武将,也无法挽救整个家国由内向外的溃烂与腐败。

      袁借篱兀自背对着父亲,静默良久后终于沉声道:“这荒诞规矩,您还是自个儿守吧。”
      说罢,他牵起袁侨的手腕,迈开大步径自向外走去。

      身后的饭桌被首辅大人踹得粉碎,碗筷樽杯摔落在地发出巨响,那动静仿若高楼倾塌,极近惊天动地的毁灭。
      为风吹闭的大门将正堂里外割裂成两个世界,亦将父子情生生割破。

      袁借篱非但没有回头,反而行得更快。
      因为在这里再多待上一刻,他都有如坐针毡的窒息感,以及涸辙之鲋的溺水感。

      ......
      在外闲逛了不久,已至夜幕。幺弟休息一向准时准点,不喜熬夜,袁借篱则给他雇了一辆马车,吩咐车夫将他送到自己城南的私宅,到时自有奴仆来接应。

      等目送袁侨的车行远,小四爷这才回过神来,疲惫地蹲坐在路边。
      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灯火将街市照得通明,他却感觉到遗世的孤独。

      坐了半晌,他撑着腿站起来,随意地踱步走向溪边,花了十贯铜钱买了个孔明灯。
      摊贩上摆有墨笔,他提腕起笔,在灯上书了两行工工整整的字迹。

      他笔力劲挺,银钩铁画,字字清晰而健拔,全然与文馆先生口中的“鬼画符”不同。
      写好后燃了火,红灯飘然而升,映得水面光波粼粼。

      放了灯,袁借篱顺着溪畔一路南往,逐渐远离了喧嚣。
      往年他都是与各家公子一同混迹闹市,今日却独自一人走在黑暗的水畔,左侧是恬静的汩汩溪流,右侧是杂生的野草丛。

      直到走了半里路,他停下脚步。只见前方蹲着个女子,正自垂着头,食指放在溪水里轻轻拨动。
      她披着一件黑色的棉斗篷,身形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若非袁借篱眼力清明,恐要撞到她身上去了。

      她似乎听到了声响,缓缓地侧过头。
      袁借篱看得清楚,怔了几下后问道:“姐姐......怎会在此处?”

      蹲在那里的女子的确是叶玱。
      晚膳家宴氛围尴尬,好不容易捱到散席,她这才带着慕青出来逛夜市。怎奈遛着遛着,心绪难平,满脑子都是同顾郎一同逛街的过往,这才跑到僻远的溪边精心。

      慕青此时买糖葫芦去了,因而只有她一人待在此处等着。
      见到小四爷纯属意外,叶玱将浸水的手指抽回来,“袁公子为何在此?”

      袁借篱缓缓走到她身侧,蹲下,手指放在溪水里,冰凉却舒服。
      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日后,文馆的工作我不做了,明天去辞,姐姐别太想念我。”

      想念他?啊呸,想念个寂寞。
      叶玱一边腹诽,一边将头垂下,问道:“是同你父亲起了冲突吗?”

      “嗯。”袁借篱昂首,见空中的孔明灯成群升着,最终归于遥遥天际中的一点,他轻声道,“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叶玱能感受到他话中的哀愁,垂发遮着半边侧脸,她叼咬了一下嘴唇,“那你,到底喜欢什么?”

      袁借篱不答。

      他喜欢戎马生涯,为保卫家国与百姓而征战疆场。哪怕明知艰险,明知辛苦,却甘愿为此付上一腔热血。
      就像是升于苍穹的孔明灯,哪怕终会有燃料烧完而从高空坠落,归于灰烬沦为粉碎的那一刻,也并不畏惧和后悔起飞。

      他还喜欢此时蹲在他身侧的女子,虽然总是带着愁容,心里藏着无尽心事,惯用目中无人来掩饰自身的脆弱,他却深知她内心的柔软境地。
      她就像是一只受过伤的毛茸茸的小白兔,非要满身披上坚硬的刺猬甲,无助又倔强。他想不顾刺痛,将她紧紧地拥入怀,成为能保护她的铠甲。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