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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意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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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是迎新讲师的日子,其他先生皆在闲居堂候着,就等袁借篱到此,大家一同出去用午膳。
叶玱自己闲坐生闷,出来吹风。未成想门一拉开,赶巧跟他碰了个面对面。
而他开口唤的那一声“姐姐”,在此种情形下显得尤为奇怪:措辞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只是尾音降得过于低沉。
那般情绪,好像是没咬到蜜饯儿的橘猫,将水晶球般的眼睛眯成一道狭窄的细缝,湿漉漉的,嘴角向下撅着,宛如受了天大的委屈。
弄得叶玱差点以为自己欺负他了。
苏二娘的事还没问他,他自个儿先委屈上了。
叶玱最听不得男子用这般语气讲话,尤其他的声线还酷似顾清檐,让她平白多了几分怜惜。
心窝像是被酥绵地一击,登时就软了下来,她问,“怎么这种调子,哪个让你受了气?”
姐姐今天温柔得仿若回到了三年前,那一瞬间袁借篱有些恍惚,好似自己依旧是当年的小孩,凝视着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她。
他弯着眉苦笑,喃喃里带着些许无声的叹惋,“告诉姐姐,又能怎样......”
叶玱被他惆怅的语调带得也哀愁起来,想到她自己丧夫瞎眼,还有什么痛能比这个更深,不禁道:“孩童之事,有什么难解的......你且说来听听。”
“倒也没什么。”袁借篱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移开,“姐姐知道的,我父亲的安排实在令我身不由己,日后便要与姐姐同檐共处了,还请多多指教。”
话说得好听,其实说白了,就是对任教一事心存抵触,过不惯文馆里的规矩生活罢了。
慕青不知怎么心里窜了火儿,说道:“小四爷金贵,素日里只能带女子回府、饮美酒享乐,若是让您收起一颗好玩的心做些正事,的确是剥夺了您的乐趣。”
“慕青!”叶玱低声斥她话语无理。
这臭丫头火气还挺旺,估摸着是因为苏二娘的事对小四爷心存芥蒂。
袁借篱本就情绪低沉着,此时听了丫鬟一顿阴阳怪气的说辞,当即冷眼瞥着她问,“带女子回府?”
慕青受了郡主呵斥,小声嘟囔,“城东裁缝铺瞎了眼的苏二娘,不是被四爷带走了么?”
这事她们怎么知道的?袁借篱挑眉问道:“怎么,你有意见?也想让我把你带回府么?”
慕青顿时觉得自己受了放浪公子的侮辱,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你......”
这场偶遇最终落得不欢而散,直到各位讲师聚在京门一品楼围坐一桌,喝酒吃菜之时,叶玱心里还是不甚痛快:
一是对慕青存了气,气她逾规越矩,当面招惹小四爷。二是对袁借篱存了气,他好好解释一下苏二娘的事也就罢了,何必口无遮拦地羞辱一个丫鬟。
酒饮了三杯,叶玱喝得不爽,打算再斟。
一旁坐着的主司见了,连忙将酒壶开,“饮酒伤身,该当少酌,何况晚上还要行课,各位别急着喝。这样听我的,今日击鼓传花的负者也不要罚酒了,咱们就,就......”
“就改成吟诗作对,罚诗一首吧。”
“李兄,大伙儿好不容易离了文馆,得了片刻清闲,我看也别罚诗伤脑了。这样吧,负者要接受大家的提问刁难,必须用心回答,不得遮掩隐瞒,如何?”
“于先生好建议,我看行!”
文馆的聚会,一向用击鼓传花来助兴,可惜腊月的花树皆已凋零,主司只得探出窗外折下一根枝桠,以此来代替传递的花束,而击鼓之声则由瓷筷击碗替代。
敲击声响开始,参赛者依次传递树枝,待声音停止,手中握枝者变为负者,需回答众人所提的问题。
第一轮,因小四爷是新人报到,按照惯例是由他来击打。白练蒙眼缚于脑后,袁借篱举起碗筷,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这游戏他常在妙乐坊与那群富家子弟玩,当真是无聊至极。懒散地敲打数下后停止,他扯下白练一看,树枝在那位于先生手中。
这负者回答问题的建议是于先生提出的,没想到第一轮竟是他自己中招,当即双手合十,求各位讲师放过。
众人笑声一片,问于先生道:“若您回到幼年,被送至明文馆学习,会选择跟随哪位先生习文?”
于先生讪笑,“......叶先生。”
大家追问,“却是为何?”
于先生老脸一红,“孩童应该都会选择年少美貌又博学多才的女先生吧......”
叶玱受了夸,象征性给了他一个友善的笑容,捏着酒樽小抿了半口。
游戏继续,树枝在十几个人手中轮回游走,第六轮击打声停后,终于留在了叶玱手里。
这场游戏无趣且长,袁借篱几近昏睡过去,听到周边嘈杂起来,他微合的眼眸才慢慢张开,向对面望去。
叶玱正靠着椅背,手来回划拉着枝桠,以一副从容清静的模样等待着提问。
袁借篱撑着脑袋,目光有些移不开了。她的唇珠生得十分饱满,因上面叠涂着的朱赤色口脂而显得格外浓艳。
说起来,叶玱的姿色应是叫人一眼望过去,就要赞一句大美人的。唯独差了一点,便是那双眼眸。
世人都说,叶郡主丧夫以后性情大改,连带着从前那眼波流转的瞳眸都无情起来。
可无论是三年前的柔情缱绻,还是三年后的目中无人,他都情不自禁地陷在她这双眼尾微翘的桃花眼里。
她今天......真是好看极了。
只不过这般端详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于先生的提问打断了:
“叶先生宏儒硕学,但终归是个廿二岁还未嫁人的女子,无论如何,这大好的青春年华都该当找家门当户对的郎君。敢问叶先生,时至今日您可有意中人?”
叶玱未婚夫的死讯给她带来的创伤,全京皆知,各种场合下大家也有意避讳,不提她的意中人。
这个于先生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问她这般刁钻问题,还真是个不畏死的鬼。
热闹场面立刻就冷了下来,有胆子略小的先生垂下头,等待着叶玱的暴风发作。
半晌后,只听她平静说道:“我的意中人死在三年前,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
聚餐是如何散去的,叶玱已经忘了,只记得自己回答了那扎心的提问后,狂喝了一壶烈酒,头晕得要死。
醒来的时候是趴在桌上的,脸烧得通红,她使劲掐着太阳穴。
“醒了?”身侧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叶玱迷糊中坐起身来,“顾郎?”
袁借篱将盛汤的碗推到她手边,“醒醒酒。”
原来不是顾郎,而是小四爷。叶玱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不用喝醒酒汤,头脑便已逐渐清醒过来。
她眼前视线晦暗,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亦不知是何时辰,不安感从心底往上爬着,试探问道:“我是如何睡着的?”
袁借篱拿捏起碗轻晃,而后将醒酒汤灌进了自己的喉,“我看明文馆的先生们不过如此,说了饮酒伤身,最后还不是都喝得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出去,独把你一人留在这里。”
叶玱哑然,文馆先生的确酒量都不甚好,喝醉后自然不会有谁想起来照顾她,不过......
她迟疑道:“那你......那你怎么还在此处,不回府么?”
袁借篱转着板戒的手微顿,说道:“我在等姐姐醒过来,有几句话问她。”
他此时语气太正经,全不似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叶玱略感意外,“问我?你说。”
小四爷凝眸撑着脑袋瞧她,“你......”
哪知他刚说了半个字,叶玱却立马喊停,“等一下。”
袁借篱抖了抖眉峰,只听她续道:“你可以问我,不过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小四爷下意识扬起嘴角轻笑,眸里添了几分难言的宠溺,“姐姐问。”
“我一直在想,”叶玱咽了咽喉,“你,你到底为何要带苏二娘回府?”
袁借篱:“......”
姐姐和她的丫鬟果真是一条心的,就对这一件事情死咬着不放,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又固执又可爱。
袁借篱琢磨着说辞,思索了片刻,“姐姐当真想知?”
“当真。”叶玱道,“就算是耽于美色,又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在那妙乐坊里不可描述的模样。”
“不可描述?”袁借篱一锁眉尖,“我做什么了就不可描述?”
“你自己知道。”叶玱将脸避向另一侧,“苏二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借篱在妙乐坊除了喝酒就没做过别的,却一时不知从哪里反驳她,只得按下这个误会暂且不提,“苏二娘......我带她走,是想给她治眼疾。”
治眼疾?叶玱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可眼睛哭瞎了就是瞎了,哪里能有什么治愈的法子。她当年眼盲,摄政王暗中请遍了御医名医,就连远在西域的神医都请了来。
可所有人诊治过后,都是摇头叹气,“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