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chapter 14 ...
-
每逢周末,嘉木去市里学飞机驾驶理论知识,没空闲,松心自己住小木楼。
她倒是一点也不怕,木头上铺床,春眠不觉晓。
嘉木以为松心在庙里陪秀秀妈,就没过问。
谁知道她整月不回家,他终于觉着不对劲,又看见她的首饰都在抽屉里,镜匣却不见了。
他去庙里找她,秀秀妈说松心在山里。
嘉木进了山,见着小楼有炊烟,才定了心。
松心计划学各国语言,小楼墙上贴满了音标,韩语也有,法语也有。簌簌的风,簌簌的纸响,松心试着烤香甜的红豆饼。
她既不留心哪家的矛盾,也不围着谁打转。
因为都是徒然又徒然的事。
她认真弄一碟子颜料,沾着细毛笔,给房间木窗的雕花上色,涂一朵车矢菊那样的幽蓝色,又涂一颗熟杏那样的明黄色。
直到他握着她的手,松心才发觉嘉木来了。
他轻轻拿着毛笔,替她描那些雕花。
松心问:“今天不用去飞行学校吗?”
嘉木说:“不用。”
她拿了红豆饼,递给嘉木吃。
嘉木咬了一口。
即使一个月不见面,停留在对方心里的面孔,还是无比鲜明,尤其她一见着他,就下意识做他的玩伴。
他很知道这一点,所以那么放心。
松心洗了手,吃黑里红的桑椹,低头看了看手指,伸手往嘉木的衣服上抹。
他照例轻微地炸毛一下,她嘿然一笑。
松心说:“我要去南洋贩木头。”
嘉木知道松心一生气,就会想出许多新鲜的职业。
他循循善诱,说:“那我得先存钱,给你买一艘大货轮。”
松心说:“我不想要你的东西。”
嘉木说:“小时候你看我不顺眼,也不准我从你家门口过,硬说整条路都是你家修的。”
松心说:“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看你不顺眼过。”
嘉木笑了。
松心说:“中医师、飞机师,无非是中产。现在这样平移,是没有意义的。还是得出国。无论你以后去哪国做科研,我都可以学那国的语言。我们仍然可以扯闲话。”
嘉木说:“松心宝猪。”
松心说:“你又叫我猪……”
她从小讨厌数学,所以被他起了宝猪的外号。
他知道她学得会,就是抵触,认为算来算去,算不到人心里去,属于白算。
嘉木听她絮絮叨叨,就知道她的心情又处于一种来回角力的状态。
他问:“晚上吃香干腊肉”
松心嗯了一声。
他取下一吊子风干的肉,在案板上切薄了,蒜苗也有新鲜种的,香干也是泉水豆腐烘的。
松心用小木桶上大锅蒸饭,柴禾也是充足的,要是火不够旺,还可以添一点松脂,蒸出来的米香,是不可比拟的。
天色慢慢黑了,两个人吃了晚饭,也煮热水洗完澡,清爽地坐在托盘一样的月台,俯瞰星星点点的灯火人家。
嘉木不能长住城市,因为一到傍晚,他会像不归巢的动物,有一种深刻的茫然。
当他回到山里,那种茫然就不存在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待到有月亮的清夜,则用来养神。他完全沉淀在一种厚实的平静里。
他看到的松心,始终则像打猎的人,因为要行路定调,虽然嫌草木碍事,也不肯用柴刀砍去太多,始终保留着朴素的好意。
那些用枝条拂伤她的,她也不太记得。
嘉木说:“书上有种不经事的可爱妖怪,总被人间的路数弄得晕头转向。”
松心问:“哪本书”
他看她一眼,说:“聊斋,书生都喜欢和妖怪做伴。”
她说他神经兮兮,他就微微一笑,不再说那些关于他中意她的傻话了。
松心说不想下山,嘉木听明白了,她不想回家。
有那么十几年,她总站在他家门口,清脆地问,嘉木在家吗?
要是得了肯定的回答,她就兴冲冲的,要是得了否定的回答,她就说她等一会。
她说的一会,往往很漫长,因为她没有别的玩伴。
她觉得像辉辉那样去偷东西,可能也只是一种寂寞的消遣。
嘉木有时候预感她在等他,会给她带熟透的野果,或者漂亮的昆虫。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个人没那么亲近了,他有许多节目,时间不再属于她。
松心误以为两个人结婚了,就好一点,但她完全想错了。她在等一种逆流的情感,叫砍倒的杉树恢复原状,让枯竭的古井重新泉涌。
嘉木是看重松心的,他搬了衣服和书籍到山里来。那蜿蜒陡直的山道,挨着森森的竹林,常常因为风的作弄,断了电线,停了电。
他像小时候一样,用老竹筒装了蜡,引出一根纸捏的灯芯,点亮了小木楼。
松心趴在桌上,看那个灯,扭过头,又看着木窗,她是一个没有眼泪的人。
嘉木比划了一只兔子的手影,落在墙上,轻轻触碰她的脑袋,松心哼一声,说:“你那么爱学,怎么不去学打十番红白事出场,还能补贴家用。”
镇里保留着旧式的民乐,十番乐里有吹笛的,拉二胡的,敲扬琴的……
嘉木笑笑,说:“不学了,已经学傻了,连来时的路都忘了。”
他坐在灯下,用竹篾编一个铃铛,缠绕彩线,穿着碧珠,给松心,问:“这个能不能放进镜匣呢?”
松心拎着那个小玩意,说:“这个还差不多。”
嘉木轻抱松心,让她依偎他坐着,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她说:“不知道是我迷路了,还是失忆了,哪里都不一样了。”
嘉木说:“是别人迷路了,失忆了,你没有。”
她问:“真的吗?”
他说:“真的。”
她做他的镇石,他就不会被风吹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