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米煮成熟饭》红*T

13、跟我斗！你还嫩

　　2009年7月13日
　　MSN签名：所谓绅士，就是能让女人顿觉高人一等的男人

　　这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劳心劳力，斗智斗勇，我容易嘛我。
　　本来我之所以答应来参加这次午饭，无非是为了吃一顿俏江南——俏江南的所有店面都开在高档写字楼里，价格离谱，摆明了走公款吃喝路线，外企叫“商务宴请”。除此以外，我既没有兴趣认识人，也没打算跟王照诗培养感情。但是，事情的发展总不从人愿。
　　我这个人，按我老妈的话说：“你就是死在一张嘴上。”
　　我嘴损.
　　嘴损不怕，有腹黑族。但我不仅嘴损还嘴快。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有什么看不顺眼的非得当场表达，唯恐别人不知道我讨厌他似的。上中学时我就得了外号“铁 嘴”——这一外号有效得防止了早恋事件的发生，各年级男生全都躲着我走。上班多年因为这张嘴没少吃亏，如今我也一把岁数了，收敛了许多年轻气盛，开始学着 修心养性，能闭嘴就闭嘴了。
　　麻酱油麦菜上来了，我默默的吃
　　鸡丝凉面上来了，我还是默默的吃。
　　晾衣白肉上来了，我开始提醒自己要克制。
　　我灌了一大杯玉米汁。
　　但是当蜜汁火方终于出现时，我却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冲动。
　　这全怪王照诗。
　　按理说，这顿饭的目的很明确：让媒体和企业的俩主要领导碰个头，方便以后工作。主角是秦吉姆和麦当劳，两人的职位和地位都是对等的。我们仨就是陪客，该吃吃该喝喝，吃干抹净抬屁股走人才是王道。
　　但是，当麦当劳和秦吉姆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会谈时，王照诗却频频插嘴。他单是插嘴也罢了，说话的语气总是仿佛他跟秦吉姆至少是平级，如果对方不愿意假设他比秦吉姆职位更高的话。
　　比如麦当劳问：“贵报的组织架构是什么样的？”他是美国中西部的人，发音清晰，咬字清楚，简直就是字正腔圆，可以直接主播VOA Special English了。
　　秦吉姆一贯谦虚低调，简单回了一句：“媒体也是一种企业，无非分产品、销售和运营三部分。”他的英语之地道，发音之优美，让我十分敬仰——不过要是让我也到美国混上那么多年，我也能说得一样好——好吧，葡萄是酸的。
　　我回想起大学时的某外教，邋遢的外表加含混的英语，曾经让我对美国人民的教育水平深表担忧。麦当劳和秦吉姆则充分展示了彼邦高等教育也颇有可取之处。别跟我说每个地方都有口音——哪个国家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的语音都是训练出来的标准发音。
　　但是王照诗破坏了这堂口语课。
　　他插嘴说：“我们报社的架构是这么分的……”据马丽俊说该人曾经在澳大利亚留学一年。听说澳大利亚的大学里，一个班得有一半以上的中国人，那叫一个老乡见老乡——在中国都没说过那么多中国话。他的英语很破，或者poor——不同文化对这个贬义词的发音居然一样，真是天下大同。他的英语跟香港人的很像—— 我是说，香港人的英语总是遵循着粤语的语调和语速，王照诗的英语则充满一股子他的家乡口音，说普通话时倒听不出来。
　　他洋洋洒洒的从三种角度分析了我们报社的组织架构，并且严肃指出其中有很多需要提高和修正的地方，并且反复暗示：对于他这种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深刻的思 考力的人来说，如何进行改善简直易如反掌。他就差没直接说“最好刘总马上下台，我就可以大展拳脚了。”言语之间对报社上下的素质表示了担心。
　　他从一开始就对麦当劳先生产生了巨大的兴趣，眼睛只看着麦当劳一个人，说话的方式和内容显得十分献媚——不是卑躬屈膝的献媚，而是企图让对方相信自己是精英。为达到这一目的，不惜踩呼别人。他的身体语言和口头语言，处处显示他不把秦吉姆放在眼里。
　　秦吉姆却只是平静的听着，完全不介意王照诗的越权无礼，该吃吃该喝喝，不时照顾一下我。
　　每道菜上来，陈刚会先转到秦吉姆面前，招呼他。而秦吉姆则总是轻轻调整一下，让菜出现在我面前，坚决贯彻“女士优先”原则。我的玉米汁快喝完或者餐碟里的食物残余稍微多一些时，秦吉姆就会示意服务员更换。他做得不多，但简单几下就能让人倍觉温暖。我感慨：这才是绅士风度——在中国几近绝迹的一种行为艺术。
　　但我认为他对王照诗这种人就不该维持绅士风度。他太仁慈了，竟然对王照诗的这通胡说八道毫不介意，反而常常以“Interesting”或是“Make Sense”来表示支持言论自由。
　　没有人可以寂寞的自吹自擂，这就是相声这门语言艺术为啥要逗哏的原因。陈刚在王照诗的个人表演中担当了逗哏的角色。他总是恰到好处的提问或者点评或者总结，引得王照诗在信口开河的阳光大道上越走越远。
　　我强烈怀疑陈刚是存心故意要他自爆八卦。
　　王照诗说：“我一向对报纸的头版有明确的看法。作为商业报纸，头版必须要吸引眼球，否则如何吸引消费者产生购物冲动……”（我腹黑：你每次路过报纸摊儿都特有冲动？）“我认为《21世纪经济先驱日报》的头版有些时候并不成功。”（头版那么重要的版面轮不到你操心。）
　　陈刚这时说：“说起头版照片，《财经》杂志的512专题就做得很不错。‘灾后重建’的主题把握得很好。”他无疑是在提醒王照诗，他的演讲该进入举例说明的阶段了。
　　王照诗果然接过了话茬：“比如说，今年的512，头版的照片比起其他一些报纸就逊色多了。今年的512应该突出灾后重建，应该暗示阳光、希望、重生等积极因素。但是我们的头版照片竟然是一个人在坟前烧香。这太差了。”
　　我筷子上夹着的蜜汁火方，那么诱人的红色啊，无论如何也送不进嘴了。我无法忍受他这样在外人面前随意批评同事。你想吹牛，可以，但你不能随意污蔑别人。尤其是那张照片是我们的摄影记者亲赴第一线拍出来的。去年地震时，他是当晚就赶赴震区的第一批记者，真正冒着生命危险的。你王照诗凭什么随意评论？
　　我缓缓放下筷子，抬头，微笑，反驳：“王照诗，你这样说可不大准确。”即使是对王照诗，我也不愿意太不客气，以至于让外人看笑话。所以我用了accurate(精确)这个词，而不是nonsense（胡说八道）。
　　我说：“首先，512当天的头版照片不是灾区的照片。而是关于猪流感的。我要是没记错的话，5月11日中国确诊第一例猪流感。顺便说一句，我记错的可能性不大——头版文章我跟四川记者站的徐同任一起撰稿的。其次，你说的那张照片并没有坟头，那是一个人在俯身放花束。照片实际上是强调背景横幅上的字‘团结一心，重建家园’。我个人感觉还是很阳光、希望和重生的。最后，这张照片其实是刊登在副刊上的。”为了使在座所有人充分理解我的话，我一句英文一句中文 ——主要是怕王照诗的破英语都听不懂我在损他。
　　王照诗当场石化。
　　为了延长他的尴尬和我的快意，我有意笑吟吟的注视他长达一分钟，然后才悠然自得地咬了一口蜜汁火方——方块饼里夹的叉烧肉的咸甜干韧的口感多么痛快啊！
　　我无意中瞟见了陈刚的表情：眼睛炯炯发亮，似笑非笑，一副很HIGH的样子，很显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终于得偿所愿的兴奋。
　　我很生气王照诗害我不得不在外人面前出家丑。
　　于是我转向陈刚，同样笑眯眯的说：“陈先生，顺便说一句：你刚才提到《财经》杂志的512专题。实际上《财经》没做专题。他们当期封面也是猪流感。关于地震做了特别报道，主要讲映秀灾后一年的普通人生活。与其说积极向上，不如说引人思考。当然……如果你读了的话。”我的重点放在最后一句上，暗示他不懂装懂，信口开河。不过我是用中文说的，让他在客户面前丢脸那可就有点过了。我可不坏人饭碗。
　　陈刚到底是做公关的，他一点也没觉得尴尬，说：“黄小姐真不愧是资深记者。”一句话轻轻带过，毫不露怯。
　　秦吉姆是个绅士，所谓绅士，就是不愿意让任何人尴尬。他跟津津有味看好戏的麦当劳说：“Michelle是非常优秀的记者。Wang是非常优秀的编辑。我们团队气氛很坦白和直接，大家常常在一起brainstorm，公开讨论各种问题。我认为这样的气氛有助于培养团队精神。”
　　麦当劳一看就是个厚道人，显然秦吉姆的解释让他恍然大悟——尤其是美国人一向认为aggressive（好斗），是成功者的素质。所以他对我一笑，表示欣赏。
　　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