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小仙官跑腿记》楠楠太白了

2、和氏(二)

　　一个月后，和府。
　　“福生，芜儿就交给你了...”和长旭苍老的声音，才过一个月，他早已没有了精气神，朝堂上赵氏父子联合李家竭力打压他，他已半个多月没去上朝，只说身体抱恙在家休养，逃避似的不想再去参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
　　可是，哪里又能躲得掉，想起刚才许家送来的密报，竟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终究，成了这场政治动乱的牺牲品，连带着，搭上了全家上下几百人的性命。
　　“夫人，老爷，您对我有恩，我必护小姐周全。”
　　福生与和孟同岁，身材虽比同龄人瘦小些，模样生的倒古灵精怪，平日里干活也有的是力气，此时他怀里抱着的，是正在酣睡着的和芜。
　　此时和夫人正依偎在和长旭怀里，伤心欲绝。“你快带着芜儿走吧，我怕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悲伤，看了自家女儿最后一眼，和芜砸吧砸吧着小嘴，像是在梦里吃着好吃的东西。
　　“你看看她这样子，哪里有郡主的样子”和夫人叹息道，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悲怆道，“郡主郡主，我倒宁愿她出生在一个平常百姓人家之中，好歹还可以阖家欢乐，眼下...”
　　和长旭拍拍她的肩，脸上写满遗憾:“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早些辞官回家，全家也就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和孟自偏门赶回来，见此情形，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极度悲伤的情绪，在一旁催促道:“父亲母亲，时间紧迫，我已安排好人手，福生你从偏门出去，到时候有人给你打掩护...”
　　福生辞去，和家三人看着远去的背影，和夫人泣不成声，父子两人不自觉地湿了泪眶。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父亲，我们看错人了...”和孟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门外黝黑的天空，没有月光，芜儿她们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和长旭亦看着昏暗深邃的天空，嘴角带着苦笑:“一个月，他对我的耐心就只值一个月，君王的信任...到底是我错看他了。”

　　和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破庙之中。外面天已亮，她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像是哪家的小奴婢。
　　“小郡主你醒啦？”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和芜寻着声音往角落里一望，可不是只会烧水砍柴吃饭的下人福生么？
　　她瘪了瘪嘴，脾气上来，对着福生骂道:“怎么是你，这是哪里？我母亲和爹爹呢？我要回和府！”
　　福生抬起头，捂住自己的脸，呜咽起来:“小郡主，以后再也没有和府了，再也没有了...”
　　和芜一听这话，暴躁道:“什么没有和府了，你在说什么呢，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点！”
　　福生没骨气地边哭边说:“皇上今早下令，说和家勾结党羽，心怀两端，自他登基以来，多行大逆不道之事，眼下，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恐怕都在，都在...”
　　“都在哪里？！”和芜大声问他，眼里满是不相信。
　　“都在断头台等着斩首示众啊...小郡主您不能去！”福生见和芜抬腿欲走，急忙拉住她，“老爷有吩咐，要我保护您，您不能去您不能去啊，您要是去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的心思可就白费了...”
　　和芜被他拖着动弹不得，小小的人儿跌落在地上，脸色惨白，泪水哗哗的往下流，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我去找皇上，爹爹可是这世界上最最善良、最最重情重义的人了，皇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去跟他解释...”
　　福生一听，更不敢放手了:“小郡主，小郡主不能去啊，皇上本就多疑，老爷心善，受百姓爱戴，皇上是谁，皇上可是皇上，一届之臣夺了皇上的爱戴，皇上怎么可能没有猜忌之心，那赵氏李氏再来一个顺水推舟...”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和芜呆呆坐在原地，全身上下全凭一口气吊着。
　　“不不不小郡主，我要说，夫人吩咐我一定要说与你听的...夫人昨晚在您的吃食中下了药，就是为了好让我安静地带你离开和府，小郡主自三年前那次未名湖落水就一直在府中休养，外人也不知道小郡主模样，所以这才有机会让人代替小郡主，小郡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可千万不能辜负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所托啊，他们只希望小郡主以后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快快乐乐度过这一生...”
　　和芜止不住的哭泣，那声音渐渐变大:“爹爹，母亲，哥哥，不要离开芜儿啊！”
　　福生赶紧揽了和芜过来，不得已捂住她的嘴:“嘘，小郡主可要小点声，不然把人招来了可就危险了...”
　　话音刚落，破庙门外响起脚步声。
　　外面不止一个人。
　　和芜停止哭泣，两人都憋了一口气。可关着的门还是被人给猛的踢开了。
　　他们看到了来人的模样，明显的土匪打扮，一共三个人。
　　“这倒是个落脚的好地方...”破庙远离繁华的京城，原先和长旭安排的时候，正是利用这一点来躲过皇帝派来的军队，却没想到，山间土匪逍遥自在，占据一方领土。
　　领头人正这样说着，却看见俩孩子抱成一团，惊悚地看着他们，而明显的，怀里那个小的，是个模样清秀好看的女娃娃。
　　他愣了一愣，没想到这山间旮旯里的，竟还会遇上活人。只见他嘴角坏笑:“哟，没想到这破庙里还有个漂亮娃娃啊。”
　　他身后的两个小老弟见此情形，跟着起哄:“老大，要不要抓了那个小的回去养几年，回头长大了张开了好做你的压寨夫人啊！”
　　那领头的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摸索着下巴，语调奸诈地说:“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上前抢人。
　　和芜抱紧福生，福生也抱紧和芜不撒手。领头见拔不开两人，又喊了后面那两人来帮忙。
　　福生见自己护不住和芜，咬了三人的手，忙对和芜喊道:“小郡主快跑。”
　　和芜慌慌张张地起身，撒腿就跑。 领头的被咬的手上见了血，他龇牙咧嘴的毫不客气地给了福生一拳，又看了看身后跑开的和芜，拔了腿想要去追。福生虽被一拳打倒在地，头晕眼花的，却也扑了过去抱住那领头的大腿。
　　领头的一时间挣脱不开，忙对其他两人喊:“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
　　两个小老弟捂着手，吃痛的走过来，左一脚右一脚地往福生身上狠狠地踢着...
　　和芜往后面看，看到福生倒在地上，三个土匪围成一圈动作凶猛地对着福生砸。
　　她咬了咬牙，喘着粗气，憋着眼泪往前跑，没东没西的往前跑。
　　活下去！
　　这一瞬间她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再怎么艰苦，她都要活下去。
　　跑到最后，她没有力气了。
　　六岁点大的孩子，又能跑多快，更何况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和芜双腿不听使唤地想要停下来，可是，不能停下来啊，她仿佛又听到了后面土匪放浪的笑声，好像下一秒，就要追上她了。
　　“不能停啊...”和芜碎碎念着，身体跪倒下去...

　　和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破庙之中。不见土匪的踪影，眼前躺着的，是伤痕累累的福生。
　　她赶紧起身跑到福生旁边，焦急的询问道:“福生，福生你怎么样了，福生你不能死啊！”
　　说着说着，那双大眼睛里止不住的泪水。
　　福生躺在地上，气息奄奄:“小郡主别哭，是福生命薄，只怕是以后照顾不了小郡主了...”
　　和芜摇头哭着，原本稚嫩的声音有些哑了:“不会的不会的，我这就带你去看老中医，我们家里那个老中医可厉害了...”
　　“小郡主，你忘了，我们没有家了...”福生泪水汪汪道。
　　“家，没有家了，哦，我们没有家了...”和芜扑在福生身上哭着，不能自已。
　　泪眼朦胧当中，却发现视线最前方有两只脚。
　　竟还有其他人！
　　和芜猛的一抬头，惊恐地看着那人。
　　那人一袭深绿色长袍，大约十六七岁模样，两人隔得不远，和芜看得仔细，那少年领口袖口皆绣着银丝边流云纹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靛蓝色祥云宽边锦带，只是那乌黑的头发却是半束半披，一部分用嵌玉小银冠束起来，一部分自然垂在肩后，再看那少年，长相白净，五官英俊，棱角分明，论气质，倒真是卓尔不群英姿飒爽的，可偏偏那双眼睛又锐利十足，带着点不拘和邪气。
　　此时他正手握一把绿绸扇，靠着墙，手上悠悠地扇着扇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你是何人？”女孩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问他。
　　绿衣少年嗤嗤地笑出声来，缓缓走过来。他把手中扇子一合，走近和芜，弯着身子仔细端详着她:“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那三个土匪可都是我给打跑的，没有我，你早就被抓回去当压寨夫人了，小丫头，你说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他眼里带着戏谑与笑意，和芜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绿衣少年视线下移，看了看福生，淡淡道:“肋骨断了五根，五脏六腑也伤得差不多了，活不成了。”
　　语气平淡，像是见惯了生死，而此时此刻，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对这两个孩子下着死亡通知书。和芜听完大恸，眼下顾不得那么多，拉着绿衣少年的袖子，跪着哀求道:“救命恩人，芜儿求求您，救救福生吧，这世上我就只剩福生一个家人了，我不能没有他...”
　　那绿衣少年最见不得人哭，尤其眼前这女孩，容貌像极了他的一位故人，虽说现在年纪尚小，可那鼻子眼睛嘴巴，无一不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
　　他动了私心。
　　低头再看福生，还剩最后一口气在支撑着他。
　　绿衣少年斯斯文文地蹲下来，用扇子将他鼻息之间的最后一口气引出至右手掌心，而后左手放下扇子，左手手心覆其上，两掌间隙有淡淡绿光溢出。好一会儿，少年将这团气体慢慢放到福生体内。
　　和芜全程惊异地看着他，见少年这番举措后便无动静，于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只见福生掀开了眼皮，竟是容光焕发般活了过来。
　　“小郡主！”福生摸了摸自己的上半身，刚才被土匪们踩断了的肋骨好像又自动恢复了原样，浑身上下也没有了疼痛的感觉，他一脸惊喜，起身便向和芜扑过去。
　　和芜亦是满脸惊喜地抱住他，好一阵儿，两人分开，她看向少年，神色犹疑:“救命恩人，您...可是神仙？”
　　绿衣少年笑了笑，摇摇头:“真是抱歉，我其实，是个妖精。”
　　和芜眼皮跳了跳，可还是机灵地拉着福生向他磕了个响头:“和芜同福生谢过妖精大人，感谢妖精大人救命之恩！”
　　绿衣少年淡淡看着两人，若有所思，眼里满是幽深，待两人起身，他方才问道:“你们是和家人？”
　　和芜一惊，刚刚不小心把姓名给透露出来了。
　　她带些慌张:“是...”
　　绿衣少年见她这样，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和家本不该被灭，只是如今昏君当道，这个朝代，怕是繁盛不了多久了...”
　　和芜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明白过来自己正在鸡同鸭讲，他挑了挑眉，只叮嘱她道:“你这小奴仆，已是死过一回之人了，我用他最后一口气保他这尸体不朽不腐，看似像个活人，此后好生保养，倒还可以撑个七八十年，只是，若是一个不慎，又死一回，到时可就直接灰飞烟灭神仙也救不活喽...”
　　福生恍惚:“那我现在，岂不是个死人了？”
　　绿衣少年笑:“不过就是不吃不喝停止生长罢了，总比孤魂野鬼什么人都看不见你强，你看，你现在可以永远呆在你的小郡主身边了，怎么样，我这样，也算是了却你心愿一桩了吧。”
　　福生只知道自己能够陪在小郡主身边就好，他鼻涕眼泪一齐流下，又向少年拜了一拜:“多谢妖精大人！”
　　少年手里摩挲着绿扇的纹路，眼睛微眯，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好一会儿，他才又补充道:“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既然替你们完成了心愿，就要从你们这拿两样东西。”
　　两个小孩皆是一愣:“妖精大人要拿什么？”
　　少年勾唇:“自然是...你这小郡主的美貌还有记忆。”
　　和芜闻言低头，容貌于她已经不甚重要，只是她的记忆...
　　父母兄长皆被判为罪人，此时此刻正在被斩首示众，她怎能不恨...
　　“若是将我的记忆拿去，岂不是连我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那她还怎么报仇
　　少年瞧出她不愿，可再怎么不愿又能如何。他用扇子抵住女孩下巴，逼迫她抬起脑袋:“当然会想不起来，只是，不管你舍不舍得，这两样东西，我拿定了...”
　　他把扇子退回来，右手一摇，扇子展开，随之而来一股清风袭来，吹得和芜神清气爽，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依稀只听得那绿衣少年道:“此后，世上再无和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