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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西风紧时离别起,一场过客与云州(下) ...

  •   回房时,有一人在门边等候,叶寒看着眼熟,记得他好像是朱老夫子身边的一书童,她见过几次,而且若她没有记错,今日杀手来袭,他也曾出现在自家院落,为青川杀敌除外患。

      书童没说什么,只说朱老夫子有请,便领着叶寒往密室前去。

      经过房外侍卫林立,叶寒随意环视了一下周围黑夜,除了外面这些能见着的人,这暗处的人应该也是不少,这大概也是朱老夫子不能说的其中之一吧!

      看来青川的真实身份,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姑娘,请进!”

      书童轻手开门,屋内的朱老夫子与青川目光、不由自主聚集在叶寒身上,尤其是青川,隐隐透着一丝喜悦和庆幸——姐姐回来了,她回来了!

      没有泪流满面,没有双眼泛红,更没有恋恋不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开后的洒脱,就如水善万物,不争不抢,包容而仁达,恬淡而知足。

      “朱老夫子。”

      叶寒从容坐下,生死经历几番,方知情爱之渺小,欺瞒怒气全然看淡,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子吧。今夜至深,朱老夫子这么晚还找她来,必定是有重要事情要说,她细心聆听。

      朱老夫子识人几十载,各色人等看了个遍,但对叶寒无不赞赏。

      年少却知事,待人以诚,遇事从容不迫,做事进退有度,没有高门名师教导,却能有这般良好德行,全凭自身克律严己,实在难得,怪不得青川如此、心喜爱之。

      “姐姐。”

      青川主动倒茶给她,叶寒接过没喝,而是主动问向朱老夫子,请他说明来意。

      “老夫在此不能逗留多久,便长话短说。”

      于是朱老夫子以案为纸,以水为墨,以指为笔,几下勾勒,便绘出一幅云州简易山河图,细细讲解道:

      “这是云州城,我们所在之处,这三处是出云州的关口,而寒水关正是通往京城的唯一关口。云州外豺狼环伺,沿途危机四伏,稍不留神便万劫不复。”

      叶寒细致研究案上水色地图,结合刚才朱老夫子所说,瞬间明了,“朱老夫子意思是说,一路危险丛生,豺狼出没,需借他人之势,瞒天过海。”

      朱老夫子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她要是再听不明白,就真是她不开窍了。

      “正是!”朱老夫子一言肯定,心里暗自赞着叶寒聪慧,“夏国质子宁致远不日将离开云州,前往京城与定安公主完婚,我已与宁公子商量好,将你们藏于他的迎亲车队中,不成问题。”

      朱老夫子说时,叶寒下意识看了青川一眼,却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而当看见自己别有深意的眼神时,他居然连忙转过头去,掩不住的心虚。

      事已至此,很多事叶寒也不想追究,还是把心思放在了逃亡计划上,心有几丝疑虑问道:“这方法确实不错,但是,既然我们能想到,那些藏在暗处、和在云州外虎视眈眈的敌人,又怎会想不到?”

      面对叶寒的提问,朱老夫子显然没有这份担忧,“叶姑娘大可不必担心。在你们出关前几日,我便会派人伪装成你们的模样,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逃走,水路陆路都有,目的便是先让敌人自乱阵脚,然后让你们可趁机离开。”

      叶寒还是担心,非生即死,这云州哪能这么轻易出去,继续问道:“若出关时,吴越两王强行搜查车队,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叶姑娘可能对朝事不太了解。宁公子迎娶定安公主,并不是简单一国之事,而是两国联姻。而且,这还是陛下亲赐的御婚,即使吴越两王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贸然搜查迎亲车队。

      此举乃是大不违,若真做即是忤逆圣意,形同造反,吴越两王本就敌对不让,若一方贸然行动,另一方就可名正言顺起兵镇压。若真要做,两王也要思及一下两国影响,和自己的下场。”

      话虽这么说,叶寒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愁容不解。

      青川见状,连忙向朱老夫子使了一记眼色,朱老夫子又连忙解释道:

      “当然这只是计谋之一,除此之外,当你们在出关后,我还会派人伪装成你们出逃,并且比前次更为真实,故布疑阵,让他们误以为前次为假、第二次为真,并派出重兵追击。其实他们哪知道,前后两次都是假的,都是专门用来迷惑他们的,只是为了让你们暗渡陈仓。”

      这计谋确实高明,环环相扣,引敌人上钩不成问题,但计划还是回到最重要的一处,叶寒指着出云州的寒水关,问道:“朱老夫子,你真能保证我们可以平平安安、从豺狼的眼皮底下顺利通过吗?”

      叶寒指出的这一点,才是整个逃亡计划的关键:

      现在朱老夫子是云州新任太守,从云州城到寒水关自是不会出问题,而从寒水关到京城,路线太长太远,敌人就算是有这心,也没这个力全程跟踪。

      所以,寒水关,这一豺狼与猎物相遇的必经之地,是生是死,皆在此一举。

      青川低眉浅笑,成竹在胸。

      他制定的计划自是天衣无缝,从计划制定开始,全局的安排、步步推算、漏洞补遗,到最终确定,无论是宏观还是细枝末节,别人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制敌千里,无非先谋而后定,演算千遍才能保万忧,诚上策也。

      朱老夫子讳莫如深,笑语放言,“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虽不能识别妖魔神佛,但世间凡人还是能识得八九分无误。此番生死存亡大事,老夫既然选择托付于夏国质子宁致远,自是信他有瞒天过海之力。”

      五天前的深夜一席话,还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转眼之间,她已坐在逃亡的马车上。

      身后云州城已远在百里之外,恍若昨日黄粱梦,不知梦里梦外,分不清真真假假,怅然若失不已,而前方崇山峻岭蜿蜒,苍翠深意绵延起伏不知几千里,望头上广阔苍穹,大雁北去而去,方知身已在陌地。

      但当“寒水关”三个庄严大字映入眼帘时,叶寒还是莫名觉得熟悉,仿佛早知命中在此有一劫,同时,心又开始惊颤,不能自己,面对生死,她永远都是个怯懦的人。

      “姐姐,你可是害怕?”青川关切问道。

      虽然他很想握住姐姐轻颤不止的双手,想安抚她,想用自己的手、温暖她手中惊人的冰凉,想开口告诉她,不用怕,有他在。

      可惜,他终究说不出口,不是他不想说,此种事不关乎勇气决心,只是时机不对,因为他怕吓到她,惊上加惊,从而适得其反。

      叶寒艰难地咽下几口口水,努力镇定住自己的慌张。

      没错,她是怕,她是胆小,她怕没命,但她却不能现在打退堂鼓,她不允许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连累了青川,还有坐在后面一车的秦婆婆和江流画,还有花折梅,以及那位同样冒着生死、帮助他们逃离的人。

      如此一想,叶寒的恐惧便慢慢落回了谷底,而且越靠近寒水关,她的头脑越发冷静,好似车轱辘一圈一圈碾压的不是大地,而是她过于惊慌的内心,平实稳妥,任万千车马而过,却惊不起尘埃一缕。

      马车轻晃悠然,明棕色的长帷幔随之轻摇上扬几寸,车外,骑在马上的熟悉身影笔直□□,如大山般,安稳了自己的恐惧和焦躁,而这寒水关,也终于到了。

      从云州城出发的迎亲车队绵延而来,十里可见红妆喜色,驻守在寒水关的将士早已瞧见,而等在关外的豺狼虎豹,也开始蠢蠢欲动。

      于一自幼习武,风吹草动便可嗅出杀气有无,寒水关还没过,前方危险之息早扑面而来,血口大张就等猎物自投罗网。

      “公子。”于一贴近宁致远,小声提醒一声,前方危险,来者不善。

      宁致远随意望了一眼、关外两旁分散的黑压压人群:刀剑不耐剑鞘安,隐隐欲嗜血止渴,杀机阵阵不掩,若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稍安勿躁。”

      轻声一句,宁致远不再理会,祸福未知,尽他之力兑现朱老夫子的嘱托,尽他之所能保鸢鸢无碍,只愿老天开眼,助他一臂之力,他宁致远定勿忘此恩,此生敬天地、香火不息。

      有朱老夫子这位云州新任太守、亲下的通关文书,把守寒水关的将领、自是不会多做盘问,按照惯例检查一番就放行了,至于在关外等候良久的豺狼虎豹,宁致远还是镇定如常,率领迎亲车队缓缓前行。

      在此之前,于一早已得了他的吩咐,分别带着两份相同的礼物、前后拜访吴越两王,显然已起了效果:

      当迎亲车队经过时,关外两方阵营明显后退了一丈,腾腾杀气消弱了不少 ,寒水关外青山环绕,黑影各自围坐两旁,一带红妆安然从中离去,暗流涌动不减,但好在一切风平浪静,有惊无险。

      于一拜访完吴越两王,快马加鞭赶上车队向宁致远复命,面色轻快,心里更是佩服公子神机妙算,“真如公子所料,吴越两王果真没有为难我们,属下刚开始还担心所送之礼太过轻薄,怕两王生怒发难。”

      “我在北齐为质多年,处境如履薄冰,做事更是小心翼翼、权衡周全,这才能独善其身、活到现在。而我与吴越两王不过是平常的点头之交,逢时送礼也为寻常,若突然送礼厚重,反而会引起两人疑心,所以还是一切如常最好。”

      宁致远骑在高头大马悠然前行,车队不缓不慢,晃晃悠悠地在官道行驶着,即使身后虎视眈眈依旧,也全然不在意,最危险的寒水关已过,即使危险紧随身后不减,也不会伤人致命。

      于一偶尔回头,跟在车队后面的尾巴、不时在两边树林中出没,心里不由嗤笑,这吴越两王的疑心病还真不轻。

      不过,于一还是十分纳闷,“公子,既然吴越两王并没有完全相信你,为什么还会如此大度,放我们离开寒水关?”

      青山不改容颜,云州过往如繁花一梦,已经过去,宁致远收回离别的目光,长鞭在手,甚是安然,喃喃道:“看来,朱老夫子的计策,成功了。”

      果然如宁致远所猜测一样,这厢,朱老夫子轻轻展开密信,信纸是上好的宣纸,白润硬实,防腐防湿,但入手却明显感觉到一阵异常的水润,虽然不至于浸湿信纸,但也能猜出此张信件、必定经历了长时间的水汽熏染。

      送信的人恭敬退了出去,地牢中不变的黑暗,并未影响朱老夫子读取信件上的内容,所以,当他看见信件上的内容后,顿时精神一振,老脸开颜高兴说道:“柳铭上钩了,算着时间,青川已经应该安全出了寒水关。”

      一栏之隔,牢外是新任的云州太守,牢内是前任云州太守,现在不过是一下狱的阶下囚,两者本是天壤之别,却同为期盼已久的好消息、相视一笑,全心满足。

      只要之前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有了回报,再苦亦是喜,再难亦是易。

      即使铁镣加身,身处牢狱,萧铮还是安之若素,只因心中早有城府,“柳铭此人太过自负,刚愎自用,来云州如此之久又无所作为,早已焦躁。

      殿下知其急功近利,顺而利用其弱点,迷阵蒙其眼,连环计环环相扣,如长线诱鱼,让柳铭误以为殿下必定是故技重施,选路远而避追杀,一如之前弃出元州而下云州。”

      少年诡计,如云中腾雾,神龙不见首尾,才十二岁呀,萧铮感叹,顿时心安,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之举,即使让他身陷囹圄、赔上十年幸苦拼搏而来的锦绣前程,他也不觉后悔。

      他萧铮,跟定青川这个主子了,他这一次压上所有赌注,包括萧氏一族的命运,赌殿下定能手握天下。

      局势走到这一步,棋子皆落,结局已定,朱老夫子不再担忧,“就让柳铭顺江而下去追吧,老夫已经在东海、渤海口以及海州通往长安的路上,都安排好了替身,够他柳铭好好找个够了。”

      不过,萧铮还是有所保留,嘱咐朱老夫子别太如此乐观,只要青川一日未平安到达京城,他们就必须做好、随时发生意外的准备。毕竟柳铭此人,他是亲自交过手的,利字当头的人,为了利,什么都可以变。

      朱老夫子赞同,只要柳铭在云州一天,他都得好好提防他一天,万事小心为上,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对了,青川临走前让我向你传达几句话。”

      萧铮一愣,双手正容束发,提袍恭敬跪下,恭谦接受,“萧铮恭听殿下明言。”

      见状,忠臣之表,朱老夫子老脸欣然,甚是满意,“其一,青川托我向你传达谢意,你牺牲自我而保他平安,他承诺定不会忘记你的恩德,功成之时必加倍还报。”

      “属下尽绵薄之力,不敢妄图殿下还报。”萧铮低头,谦虚十足。

      “其二是对你现下处境的处理:过几日我于公堂之上审判,判你无罪,当堂释放,但你从此便为平民,不再是主管一方的藩主。”

      萧铮肃然抬头,平静如常,“从投靠殿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做好准备,这一结果,已是很好,我无怨言。”

      良禽识木,忠胆双全,识大体而不拘苟利,虽今日蒙尘,但日后必成朝廷顶梁柱石,朱老夫子无不佩服先帝慧眼识才。

      有萧铮的云州,无论他是太守还是平民,对青川来说必定会是一很好的主力,怪不得青川走之前千叮万嘱:保萧铮,留云州。

      随后,朱老夫子再交代萧铮几句,包括他悄悄返回云州的夫人与胞弟,都已安排妥当,让萧铮勿念。

      萧铮听后自是一番感激涕零,叩谢青川恩德。

      青川走了,少了各方势力、争夺焦点的云州城,也并不安静,之前说完了朱老夫子一行,接下来说的,肯定就是屈居在城外的那一群人。

      都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可惜住在温庐中的人非仁非智,白白可惜了这大好山河。

      “大人,给吴王越王的信,几天前已经送出去了,估计他们现在已经收到了。”

      柳忠恭敬回复着、信使传回来的消息,可大人除了“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这让一根筋的柳忠如何能猜透他的心思,不由大胆问道:“大人,您不亲自出马追寻吗?这吴王越王若消极怠慢,让那人提前到了京城,这事,可怎么向老大人交代?”

      别看老大人现在上了岁数,可在朝中的人脉根基,以及做事的铁血手腕,只要他有心,大人从五品兵部侍郎的官帽、随时都可被摘掉。这样的事,老大人可不是没做过,大人难道还没吸取教训吗?

      听到提到自己的父亲,柳铭再悠闲怡然,也顿时没了心情,南辕北辙反问了一句,“柳忠,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柳忠茫然,不知作何回答,想了大半天才硬逼出一句话出来,“为了活着而活着。”

      这是多么空的脑袋、才会想出如此无用的废话,不过,柳铭听后莫名笑了,笑得深不可测,“你这话说得也对,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不仅如此,还得好好活着,你说对吗?”

      这看似平凡的话,柳忠根本就听不懂,除了本能地点头同意之外,他只能带着一张茫然发蒙的脸、呆滞不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知道什么才是好好活着吗?”柳铭好似是问着柳忠,又好似是自顾自说着话,又或者他根本不需有人回应,“有权势在手不被他人所迫,有金银满库不求他人,活得随心所欲,凡事都能顺我之意,这样活着,才不枉我柳铭来此世上活过一场。”

      柳铭说了这么大一堆,每一个字柳忠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就是没听懂,而且他也不需要听懂,金银是很重要,但追捕到那个人现在才是重中之重,否则回京之后,大人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思及如此,柳忠藏不住心事,便脱口而出。

      柳铭无声笑了笑,估计只有在傻乎乎的柳忠面前,他才能放心笑言开怀,而不用担心被他人泄漏所言,“你呀,白长这么大个,怎么不多长点脑水?你在家时,兄弟五六人尚且会为了一两个馒头,争得拳脚相向,更何况这全天下唯一的至尊之位?”

      凭吴越两王的狭窄气量,自己只需把五皇子的行踪告知于两人,根本无需自己亲自出手,这两人定会拼尽全力一路追杀,一旦捉住绝不留活口。

      这种劳心劳力的事,就麻烦吴越两王了,在等着他们把果实亲自、“送到”自己手里来之前,他还有其它的事要干——

      这好不容易来一趟人间尽繁华的云州城,自己若不从这天下钱袋里、顺便捞上几把钱,那不是愧对自己这几个月的一路辛劳了?

      “既然我们在云州已无事,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回京城了,老大人已来信催了好几回、问任务是否完成,若您亲自回去禀告喜讯,老大人定会十分满意。”

      老大人是柳府的天,柳忠虽自幼为柳铭贴身仆人,但终究是柳府的奴,奴就该听主人的话。

      可惜,柳铭从没有如此恭顺。

      虽然面对父亲时、他不敢与之冲突,但现在天高皇帝远,他不听、不回去,又奈他如何,父亲的手与鞭子又伸不到这么长,一句“他在追捕、延误归期“就可轻易打发过去。

      就算是起程回京,那也得把银子捞够了再说,他饿了这么久,总得让他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去吧,柳铭心里如此盘算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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