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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西风紧时离别起,一场过客与云州(上) ...

  •   叶寒幽幽转醒时,天已是夜,明烛照满室。

      环境陌生,但还不至于生厌,叶寒缓缓做起来,拥着锦被打量着屋内一切。

      房屋宽敞,屋内摆设素雅,虽没金银名贵之物摆放,但柳枝玉瓶,古琴偏幽,案上熏炉白烟生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才有的。

      正在叶寒茫然不知自己在哪时,门“吱呀”一声推开。

      屏风精致,碧水风荷,涟漪荡漾,透着屏风上半透明的水色,叶寒透着屏风大概能看清来人,不由心下一紧,双手抓着的锦被、立即被揉出了褶皱来。

      “姐姐,你醒了!”其实从进门时,青川就瞧见叶寒坐起身了,不过亲眼看见她没有大碍,青川还是难掩心中喜悦。

      洗去了血腥后的青川,依旧是从前那个俊美无害的小少年,完全让叶寒联想不到他手持长剑、满身是血的恐怖样。

      不过,当青川开口说话时,叶寒还是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身体是最诚实的,欺瞒不了人。

      “姐姐,这是安神汤,你趁热喝了吧!”

      青川避重就轻,舀了一勺药吹了吹,尝过不烫后,才把药递到叶寒面前喂她喝,可叶寒就是不张嘴,而且头越发低得更低,下巴都快碰到膝盖上了。

      真的不是叶寒矫情,她是真的控制不来、心里的那股紧张和害怕,青川一伸手过来,她就不由自主想起他满是鲜血的手:

      血色掩盖了手的颜色,还有长剑穿透刺客的胸膛,温热的血洒了自己一脸,她现在似乎还能感觉到鲜血溅在脸上的温度。

      你让她怎能不紧张,怎能不害怕!

      看着姐姐瑟瑟发抖的身躯,青川心里无奈一叹,把药轻轻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拿起备用的薄毯想给她披上,怕她着凉,谁知,竟惊得她一把推开,瑟缩在长塌最里边,不敢出来。

      说真的,叶寒也不想这样,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恐怖,超出了了她的承受范围,她真的做不到一下就面对青川。

      青川今日跟平常的样子,太截然不同了,完全像两个人,更有种感觉——之前的青川是假的,是故意伪装后的样子。

      这不由得让她重新回忆起、流画曾经提醒过她的话,难道青川对自己真有超越姐弟的其它感情?若真是如此,那、那日自己试探青川之举……

      一想到如此,叶寒更是不敢抬头,她怕看见自己所想为真。

      来日方长,青川也不逼着叶寒现在就接受自己,还是等她把身体养好再说,便找借口说自己还有事,让她趁热把药喝了。

      “等等!”叶寒突然喊道,双眼又现惊恐,“流画和秦婆婆……”

      后面的话叶寒说不出口,或者更像是逃避,若那群刺客杀到了叶家,那仅一墙之隔的江家不是……

      叶寒不敢再想,害怕又带着恳求看着青川,想向他寻求一个答案,一个她愿意听的答案。

      青川疏朗笑了笑,安抚道:“你别担心,她们没事,我已经把她们接到了这里,就在隔壁院落。”

      听见不是坏消息,叶寒心中大石、不由一声落地,叹着万幸。

      等青川走了之后,叶寒便立刻下了床,出门朝隔壁院落走去。当见到流画与秦婆婆平安无事后,叶寒不由大哭一场,反倒把流画和秦婆婆着实吓了一跳。

      跟流画和秦婆婆说了会儿话,叶寒今日受的惊吓好了很多,人也能笑出声来。

      本来她是打算跟流画她们住在一起,不回去的,可架不住青川一次又一次在门外催促,最后叶寒极其不愿地跟在青川身后、回了房间。

      奇怪的是,回了房间之后,青川只是幽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紧抿着嘴,双眼里有受伤、有气恼、有委屈,好似自己欺负了他一样,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叶寒一人在房间里,最近发生了太多,太过复杂,让她根本一时捋不清楚。

      正当她烦躁之际,门响了,叶寒有点气急败坏打开了房门,顿时一惊,不可思议,“朱老夫子!”

      朱老夫子的到来,对叶寒来说有点意外,之后,朱老夫子进屋后与叶寒促膝长谈,越说,叶寒身上的烦躁便慢慢消下去了,然后今日收到的惊吓也随之淡去。

      当朱老夫子把话说完之后,叶寒已经回到往日的冷静。

      朱老夫子走后,叶寒默默走到在长塌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然后拿着一灰布包着的扁平东西,坐在长塌上发呆,面色忧色不下,一眉一眼都是愁绪。

      “姐姐!”

      青川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叶寒别过脸,把眼中的酸涩强压下去,才转过身来让青川坐下,然后缓缓打开布包,叹然道:“去年我们在云州住下时,我以为这个福袋再也用不着,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命。”

      这个福袋是当时玄悔方丈给她的,里面还写着让他们逃亡投奔的地方和人,可惜她错把云州的一时安稳、当成了一世平安,却忘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危险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只不过跑慢了一点,如今又把他们追上了。

      其实姐姐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没有多大的雄心和壮志,她只要自己所在乎的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行了,世间的权力、功名利禄与她都是陌路。

      可惜,她很不幸,遇见了自己,从此她安稳的人生就被打乱了,他除了愧疚和弥补,别无办法。

      “姐姐,其实我……”

      青川想开口把隐瞒的实情全解释给姐姐听,却被叶寒先发制人,强行打断,“你不需要解释,朱老夫子刚才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我也没有兴趣知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京城,你是不是非去不可?”

      “是!”青川看着叶寒,认真回答。

      叶寒继续问,“若去了京城,你会怎样?”
      “非生即死!”

      叶寒面色凝重,“若继续留在云州,你又会怎样?”
      “必死无疑!”

      平整的福袋被叶寒瞬间攥紧在手中,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强行转过头去,不敢直视青川参透生死的透彻,待再次开口,话虽哽噎,却异常坚定,

      “去京城!我也去!在元州时,玄悔方丈亲手交福袋给我,托我平安将你送至京城相国寺。虽时隔已久,但承诺还在,我会信守诺言。”

      听后,青川低头不语。

      其实,姐姐一同去京城这个决定,他与夫子早商量好,既然全天下都不安全了,还不如把姐姐带在身边来得安心。刚才夫子主动坦言,以退为进,让姐姐改变心意、主动提出同去京城,这再好不过。

      “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朱老夫子刚才把云州城的局势、给她说了一遍,包括今日之事、暗处的敌人早把他们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既然要走,就得走得干干净净,不能连累他人,

      “流画跟秦婆婆也必须一起。她们住在我们隔壁,关系甚好,若我们走了留下他们,今日杀人的人定不会放过她们。而且秦婆婆对你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弃她们于不顾。”

      青川赞同,“姐姐放心,这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叶寒再想了想,继续说道:“还有吴伯一家。他们一家老小都在这里,要一起走肯定不行。我想安排吴伯他们、暂时远离云州,到乡下躲几年,等风声过了再说。”

      姐姐考虑的这些事,青川早就想到了,并且已经付诸行动了,“吴伯一家我刚派人前去,连夜送他们出云州。趁着外来势力还没有完全渗透云州,送他们走越早越好。”

      青川办事稳重周全,所以叶寒还是放心的,但一想到吴伯一家今夜一走,恐怕有生之年都难再见一面,所以她还是决定亲自去送行。毕竟吴家对她们有恩,在云州也多受他们照顾,而且若不是因为自己家的原因,他们也不用背井离乡逃难。

      云州城现在处处险境,步步险象环生,青川自是不会同意,但扭不过叶寒,便答应一同前往,可却被叶寒一言果断否决,

      “我的命是我的,是生是死都与他人无关,但你的命却不是你的,若你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糟蹋了朱老夫子一番人的良苦用心。”

      最后,青川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寒上了马车,消失在夜色中,不过还好有花折梅随行护卫,应不会出什么问题。

      还好叶寒来得及时,吴伯一家刚到码头,正在上船。

      叶寒下了马车跑了过去,情况危急,事事都必须争分夺秒,话不能多说,叶寒便捡了要紧的话说着,“吴伯,这是一百两银子,您拿着。有些事我不便说明,白白连累了你们必须远走他乡,叶寒对不起你们。”

      叶寒的钱,吴伯怎么也不能拿。叶丫头帮他家帮得够多了,再拿就是亏良心的事,所以连连推拒。

      叶寒没法,便把钱塞进了吴今怀里,强言不准他拿出来,吴今一向知礼,可今夜也不知怎么,竟对叶寒言听计从。

      “吴伯,这一路危险不明,你们当心。”叶寒见吴伯最后上了船,站在码头边万分叮嘱道。

      吴伯憨实,所以心大,还笑颜安慰着叶寒,“叶丫头,你别太担心。吴伯在江上跑了一辈子的船,对水比对自家还熟悉,除非那些人身上长了翅膀,否则休想捉到吴伯这条在江里游的鱼。”

      “保重!”

      道别再不舍,终有离开的那一刻,吴伯驶着船一点点远离了码头,顺江而下,很快就消失在漆黑的江面。

      吴今站在船尾不动,遥望着远方消失的码头和人影,不由低头看着手中那一百两银子,仿佛还能感知到上面残留的暖意,失落怅然。

      吴婶哄了桑桑入睡,便想喊儿子进船舱休息,但见儿子万般失落样儿,她无奈摇头,还是起身去了船尾,劝道:“今儿,别看了,叶丫头已经看不见了。”

      “娘!”吴今难受,垂头不语。

      “唉!”哪有当娘的不知儿子在想什么,感情之事她也是过来人,可命如此,又有什么办法,“今儿,娘知道你喜欢叶丫头,但我们这样的人家,配不上叶丫头。”

      尤其是当她看见青川和花折梅的时候,就知道这三人并非常人,恐怕连云州城,都只能当他们暂时的容身之处。

      年少的情事,朦朦胧胧,有酸有甜,可这份美好连一个开始都没有,便只能藏在他心里某个角落独自珍藏。

      直到他中举为官,娶妻生子,桑桑出嫁,父母颐养天年,他的心中始终还藏着一个叫叶寒的少女,可爱懂事,又时而古灵精怪,会冲着自己笑,眼睛笑成月牙弯,然后甜甜地叫自己吴今哥哥。

      可直到他命数将至时,也没再见到过、心中那个珍藏了多年的少女,唯有一封多年前、不知从何处寄来的无名信,上面写着她一切安好,勿念,从此他便心安,此生无憾。

      这厢,叶寒刚走,青川的不舍和担忧还没好好排解,就被夫子叫到密室详谈,房外暗影密布,可见今夜话题的重要性。

      “青川,柳铭已经动手,离开云州现在刻不容缓。”朱老夫子直接开门见山,一分一秒不争,结局便可能是万劫不复。

      姐姐还未回来,青川思绪频频出神,连一向性情沉稳的朱老夫子、都不由重声唤道,“青川!”

      青川连忙回神,夫子从未重声说过他,可见夫子是真的急了,也可见自己刚才有多失态。

      生死为大,青川立刻调整心神,说道:“夫子放心,我们既然住进了这座府邸,就离离开云州成功了一半。”

      朱老夫子拂须点头,回想青川环环相扣的计策,天衣无缝,只要不出意外,平安离开云州不是问题。现在想来,他刚才确实是着急过头了。

      回想事情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朱老夫子不由悲叹:“先帝英年早逝,陛下赢弱,根基不稳,朝野权臣夺利争权,吴越两王尤其气焰嚣张,根本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也不知从哪儿传出的风声,说先帝另有遗诏,传位于你,再加上陛下病情加重,两王争斗越烈,更难容于你,害你被迫逃离元州,还好玄悔早有对策,事先通知于我,否则恐怕老夫真有负于先帝重托。”

      无论是皇宫还是元州,过去的事,青川不想再多做计较,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平平安安带着姐姐离开云州,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青川现在的燃眉之急却不是如此,而是对叶寒的担心。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心里有多慌乱和害怕,慌乱的并不是被躲在暗中的敌人找到,害怕的也不是不能平安出云州,而是身处的这座府邸,以及这座府邸的主人。

      心有不安,青川还是开口向朱老夫子求助,“夫子,等会儿姐姐回来了,麻烦您把出逃计划说与一遍给她听。”

      “你这是担心叶姑娘知事不明,怕她无故担惊受怕?”

      青川没有回答,朱老夫子以为他默认了这个理由。

      油灯燃过半盏,夜深也过了一半,当浅浅马蹄声划破寂静夜空时,当暗影回报马车到府时,青川莫名心下一悸,双手紧绷,紧紧抓着腿上的衣裳,掩饰慌乱,如不知生死未定的恐慌。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当姐姐发现原来他们是在质子府时,她……会如何。

      马车顺着原路回来,叶寒与花折梅平安回府,从后院返回房间。

      夜深府静,守门的奴仆唤来掌灯丫鬟引路,叶寒随着她们穿过了几个院落,几道回廊,不禁停步,问道:“我们刚过的可是听雨轩和莫问亭?”

      黑影重重,只得前方两盏大红灯笼照明,丫鬟弓身垂头,默语不答,叶寒心慌追问,“前方是邀月台,左边直走过一廊桥有一梅苑,右边临水有一小湖,湖心有岛,是不是?”

      两丫鬟好似提前说好一般,叶寒问了这么多,反正一句也没回答。

      叶寒一气,抢过丫鬟手中的灯笼小跑向前,停驻站在前边的月洞门前,抬头望着上面熟悉的字,心下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刚才出门时,即使夜色漆黑,但仍觉得廊回漫路、似曾相识,现在沿原路回房,更觉熟悉胜然,经此一证,原来,她真的是在质子府,宁致远的府邸。

      叶寒怒目而视,望着走近的花折梅,质问道:“你怎么没跟我说我们住在质子府?”

      花折梅眼神慌忙,扭头躲避叶寒的质问,被叶寒“管教”了一年多,他现在对叶寒也有一丝莫名的惧怕和敬意,再加上长久的欺瞒和歉意,花折梅只能默默忍受叶寒的怒气。

      除了生花折梅的气,其实叶寒更气的是青川,他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欺瞒她,他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可以随意欺骗!

      叶寒转身准备找青川算账,却猛然一震,身形瞬间定住——邀月台下,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即使隐在月下阴影里,叶寒还是能一眼瞧见他。

      他瘦了,宽大的云袍松垮罩在他身上,少了世家公子的意气风发,倒多了一种随风而去的仙风道骨,尘世淡漠了如烟,不见归来,不知离去;

      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偏僻一角,不说一语,不动一步,默默地望着她,两人仅隔一丈,却仿佛相离千山万水,不见不过一季,却如同错过了千百世,恍然若梦。

      叶寒也看着他,如同他那般不舍地凝视着自己,不动不语。

      “鸢鸢。”

      声音好轻,寂静的夜里,恐怕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可莫名地,叶寒却听到了,瞬间心下怦然,脸上却黯然笑了,抬头冲着宁致远笑得好不灿烂,无声轻轻摇头几下,识清世事,所以无奈,然后平静转身离开,不留情爱纠葛。

      “……”,宁致远想开口挽留,却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一声,只能在心里把鸢鸢的名字喊上千百万遍。

      可无声的声音,无论在心底再怎么呐喊,也唤不来离人的回头,就好像已逝去的情,无论有过多少的美好和回忆,也无法改变已经分离的结局。

      情爱不由人,这世间又有何事曾由过人,不过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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