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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雨霁一乍欢喜起,转瞬又落层云中 ...

  •   第二日,青川一如往常起早去了学堂,叶寒没有一同前往,而是打算在青川下学之时,去向朱启明老先生赔礼道歉,既不会耽误他授课,也可顺便接青川一同回家。

      到了下午,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忙活完了,叶寒洗手净颜,梳妆打扮,为了显示郑重,还特意换了一身天蓝色荷叶罗裙,颜色淡雅,大方得体,生怕等会儿道歉失了礼数。

      除此之外,道歉的礼物叶寒也是下了一番心思,太贵重的她买不起,太廉价的又拿不出手,最后想着朱老夫子乃是气节高尚之人,应不太会看重身外之物。

      叶寒想想,最后还是拿出自己珍藏许久的雪姜,晶莹剔透恍若粉钻,气味清雅甚若幽兰,送于读书之人既不庸俗,又不失雅致。

      不过,虽然礼品已经选定,可怎么送出却让叶寒犯难:家里没有什么典雅脱俗之物可以包装,总不能就用一张白色麻布包好就送给朱老夫子吧。

      思量间,叶寒碾弄着手指出神,不经意间被指间针孔的疼痛所吸引,立即脑中灵光一闪,拿起一包雪姜和青川昨日被扯烂的衣裳去了江流画家。

      到了隔壁江家,叶寒说明来意,江流画自然不会推辞,只不过在一方普通的白色麻布上做文章,着实让她有些犯难。

      想了良久,江流画才拿线清描,然后手指捻针在麻布上来回穿引,青线条条绿丝绦,眨眼间的功夫,一两枝灵气十足的青竹便活灵活现浮现在白色麻布上,不仅如此,江流画还拿出一古木色的雅致礼盒,用以盛放雪姜。

      别说,书香门第出身的就是品味不俗,青竹雪姜,古色白麻,几样不起眼的东西放在一起,竟然会有一种异常和谐的舒服,一下就让叶寒喜欢上,暗想着等回来也让江流画帮自己再做上一副。

      江流画收好针线,也对自己所绣之物甚是满意,“朱老夫子不喜金银玉器之物,这青竹虽然淡泊,却十分符合老先生的喜好和品性。如若你真要赔礼道歉,这样最适合不过。”

      叶寒谢过,重新把礼盖合上,又拿出青川被扯破的衣裳,不好意思说道:“这衣裳我也想麻烦你一下。我这双手干惯了粗活,实在不擅长女红之事,所以只好拜托你了。”

      说到最后,叶寒实在不好意思只好干笑带过,江流画看了眼衣裳上歪歪扭扭如同蚯蚓般的粗陋针脚,也不禁被逗笑,伸手接过,“无妨,你晚上来拿就行了。”

      “谢谢你,流画!”

      叶寒如此自然又亲密的一喊,却让江流画突然一愣,自己名讳从叶寒口中喊出是如此亲切,就如同还在家时父母亲人之间的嘘寒问暖,不由安然接受。

      而这厢,叶寒可不知道自己如同朋友间的喊叫,会给江流画产生如此大的心理波动,只看着外面天色,算着时间该起身出发去劝学堂,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叶寒当然也不会忘记进内屋向秦婆婆道别。

      “秦婆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可得好好养病,听流画的话。”

      “好好好!”秦婆婆笑着连连应下,听话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生怕叶寒再多念叨,再见叶寒一袭天蓝色荷叶罗裙着身,青丝素簪白流苏,俏皮又不失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然后不禁问道:“叶丫头可及笄了?”

      “我今年刚好十五,及笄之年。”

      秦婆婆眼光再不由自主地在叶寒身上环视一圈,又是欣慰又是感叹着,“你比流画小五岁,你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流画却……”

      “奶娘!!!”

      被说起嫁人之事,江流画不由一阵脸红,十分害臊,可叶寒却截然相反笑出了声来,在秦婆婆问她是否及笄之时,她就猜到秦婆婆会这样问,可哪知最后中招的却是江流画,还真是世事难料。

      难得一次见江流画不冷若冰霜,叶寒也不嫌事大,也顺着秦婆婆的话起哄打趣着江流画,“秦婆婆,你也说了流画比我大,这姐姐未出阁,哪有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小叶,你……”,江流画被叶寒打趣得脸越发红通,连着白净的脖子也是一片红通。

      见时间确实不早了,叶寒也不好再逗留,解释着离开,“秦婆婆,青川在学堂跟朱老夫子冲撞了几句,我这会儿得去劝学堂向朱老夫子赔礼道歉,不能再陪你说话,等我从劝学堂回来后再陪你说个够。”

      听叶寒有事,秦婆婆也不好挽留她,只是听见叶寒说的这事,她却不由生了几丝疑惑,“这朱老夫子我这老婆子虽没见过,倒听过他的几分贤名,而青川乖巧懂事也不是蛮横无礼之人,两人怎会冲撞起来呢?”

      其实,刚才听闻叶寒来意时江流画也有如此一问,叶寒早已见怪不怪,因为当青川最初解释之时,自己也有如此一番疑问的,只是她尊重青川,既然青川选择不说,她也会装着相信,不去追问。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估计是因为青川年轻气盛一时没忍住吧!”

      叶寒笑着敷衍着,其实昨夜听见青川的解释时,她心里也有如此一问,只是见青川不愿说她也不好追问,只好就此作罢,等青川日后想说时再问吧!

      外面天色又落了几分,想着下学时间,叶寒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就连忙告辞,抱着雪姜礼盒出了门往劝学堂走去。

      劝学堂分为前院和后院两部分,前院是专门读书的学堂,莘莘学子苦学之地,后院是私人住所,朱老夫子一家都住在那里。由于叶寒是女眷,不便出入儒家学堂,所以敲门送拜帖走的是后院。

      说起来,这还是叶寒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进劝学堂,虽然只是个简单后院却书香气甚浓,青树笔直终年不改,庭花娇芳不傲春。以书养人,以书育人,以书传世,这大概就是书香门第的处世原则。

      前面家仆带路,叶寒在清静怡人的书院中转悠几道路,便到了后院主堂,堂中早有一老妇人站于席前,等候已久。

      家仆行礼回禀:“夫人,贵客带到。”

      这就是朱老夫子的夫人,气度果然不凡,虽年华不在,岁月积累出来的涵养修养却是骗不了人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大家风范。

      叶寒微微屈腿行礼,“小女叶寒,见过夫人。昨日小弟青川无端对朱老夫子不敬,都是小女子教导无方,今日特来登门赔礼道歉,先生夫人雅量,还望海涵。”

      边说着,叶寒双手便边同时敬上礼盒,朱老夫轻声言谢也双手接过交与仆人好生收好,然后又从一旁老婆子手中早备好的回礼接过递与叶寒,微微屈腿垂首还礼,叶寒见状自是连忙推辞又还着礼。

      虽然她不太懂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但最起码的规矩她还是懂的,朱老夫子德高望重,他的夫人又怎会给自己这一无名小卒行礼呢?

      没等叶寒想通,朱老夫人就拉着她在席上落座,让人奉上吃食,又和蔼可亲与她说着话,还不时问着她许多问题,而且大半都是跟在江家秦婆婆曾问过的话语。

      叶寒安静听着心里却一片纳闷,自己不是来道歉的吗,怎么事情越发走向相亲的地步,难道今天自己的打扮是标准的相亲人士?

      这时,朱老夫人继续说着,“叶姑娘一人养着一兄一弟,甚是操劳,不然老妇出面,为姑娘定下个富贵好人家,日后免受辛劳?”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可惜她这副身体才十五岁,她才不想这么早嫁人,于是委婉拒绝道:“叶寒在这儿谢过夫人好意,可家兄未娶,哪有小妹先嫁之理,而小弟年幼,最是离不了我,终身大事我还是想再推迟几年。还请夫人体谅,莫要怪罪小女子拂了您一片好意。”

      朱老夫人一语歉意,怪着自己失礼,“是老妇人唐突了,我一见姑娘甚是亲切,如自家亲孙女,就忍不住为你打算起来,僭越了姑娘家中之事,还请莫要怪罪。”

      叶寒本就没有此意,毕竟青川还要在朱老夫子门下就读,她怎敢,而堂前开始传来一阵阵闹哄哄的声音,看着堂外夕阳已在,应该是劝学堂下学了。

      朱老夫人瞧出了叶寒眼中透出的心思,于是说道:“前院人潮拥挤,叶姑娘若是想接青川下学,可在后门等候,我叫人去前院报个信,让青川去后门找你。”

      想着能避开拥挤早点回家,叶寒便没有推辞,起身谢过再拜别过朱老夫人,就又随仆人出了后院,在后门等着青川。

      而在叶寒刚出了后院主堂没多久,就见堂中碧色青荷绢花面底的屏风后,走出一精神矍铄老人,鹤发童颜,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出,这人就是朱启明朱老夫子无疑,只见他深黑色儒服于身,白胡长须,静立于天地,明世间万物,居一隅而避世,知恬淡而静好。

      朱老夫子走近扶起发妻,体恤道:“夫人幸苦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何谈幸苦。”

      朱老夫人轻然回笑,见碧色屏风后还有一微深的人影,知朱老夫子还有正事要办,便知趣离开了。夫妻二人年少结发,风雨同舟数十载,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朱老夫人离开后,屏风后藏着的人才慢慢从幽暗的堂后走了出来,容颜绝胜世间少有,即使一脸紧绷透着严肃,也难减其半分容颜。

      青川站在屏风中间,看着堂前外空空荡荡的庭院和一地金色夕阳,脸色不改,冷色依旧,只不过从他那双如夜深邃的墨眼中,却能看出一丝似烟火炸开的欣然和窃喜。

      “夫子,你输了!”

      朱老夫子平静拂着长须,不言不语,对于青川所说之话,毫无反应。

      方才朱老夫人所言乃是他与父子之间的一赌局,赌得是姐姐是否会舍得离他而去,而最后他赢了。

      青川看着输后沉默不语的朱老夫子,不知他心下究竟是何意,若是输了,为何看不出他有一丝挫败之感,若是不甘,为何不见他有丝毫怨恨之色?

      “青川,你走吧!”

      当一地金黄成了一血残阳,朱老夫子才轻轻说下几字,不喜不悲听不出情绪。

      夫子刚才所应之话正是自己一直所求之事,听后,青川却心有吃惊,他没想到夫子竟会如此轻易就成全了他。

      青川抬头看着夫子脸上太过平淡的反应,一时间难以置信也有些琢磨不透,但想到学堂后门还有一人正在等着自己,他便不再踟蹰,朝朱老夫子深深一拜,然后决然转身向外跑去。

      朱启明看着青川轻快又略显焦急的身影一点一点远去,最后消失在一片残阳如血里,不禁仰天长叹一声,“痴儿、痴儿呀……”

      第一次,青川感觉到自己居然会因为一句话而变得欢喜不已,天知道他方才躲在那扇屏风之后的忐忑不安,虽强装镇定冷色掩绪,但手心却早已是捏出一手的冷汗;

      屏风外的说说笑笑,他根本就没听见多少,只觉双耳嗡嗡混沌得很,直到姐姐说了那句“青川年幼,他离不开我”时,他的世界瞬间明亮,心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欢喜,占得满满当当。

      想到这儿,青川不由又加快了脚步。平时几步就能走完的路,今天怎么变得如此遥远,就算三步并两步学堂也迟迟不见后门出现,急得他未干的手心又生出一层汗意来。

      终于到了,青川迫不及待打开后门,可那双闪着雀跃的墨眼却突然一愣,茫然地在宁静无人的小巷里来回张望,那原本在外等待的人儿,居然没了影。

      “姐姐!”

      青川以为叶寒等久了,到处转悠一下打发时间,可小巷幽长,一望不见头,更见不到一人一物,声音飘荡而去,过了许久飘荡回来的,也只有自己的回声,再无她音。

      见姐姐没在小巷深处,青川便转过身向小巷外走去。

      小巷外是一条热闹的集市,主街宽大,两边店铺林立,街边都摆满了小摊小贩,行人来来往往,而此时正值学堂下课,各家小厮纷纷前来接自家公子,一时华丽马车穿梭其间络绎不绝。

      在小巷外附近转了一遍,青川也没寻到叶寒的半点身影,不知为何一阵莫名的恐慌忽然涌上心头,不,是恐惧,是一种赤/裸裸的恐惧,一遍又一遍碾压过心头,让他惊心胆战害怕不已。

      青川连忙镇定下来不许自己胡思乱想,也许是他关心则乱把事情想得太坏了,也许姐姐只是等自己太久了去其它地方逛去了,又或许她自己回家去了……

      可这怎么可能,姐姐是来接自己下学的,未等到自己她是绝不会独自离去的!

      望着那条幽长深深的小巷,青川又重新走进,走至学堂后门处,站在姐姐曾站过的地方,推演着她当时在小巷外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条小巷,对面是墙,姐姐能走的方向那就只有三条路。

      姐姐没有去集市转悠,这一条青川可以肯定。

      先不说自己在外寻找一圈的一无所获,就以他对姐姐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到处乱跑,因为她怕错过自己,所以她唯一的也是最保守的选择就是,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到来。

      那既然排除了姐姐去集市转悠的可能,那么她会去哪儿?

      回学堂?

      这是姐姐可能会走的第二种可能。青川立即回想着之前在学堂后院之事,眉头深锁但很快就松开,立刻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夫子是德高望重之人,就算自己再不情愿接受他的建议,他也不会用姐姐来胁迫自己同意。而且,刚才那一赌局,姐姐既然选择了自己,自己赢了,师父更不会为难自己,为难姐姐。

      既然这前两种可能性都站不住脚,那剩下的就只有这一条路了——青川深沉地看向这条幽长静谧的小巷,缓缓向前走去,一双墨眼炯炯有神似火烧原野,仔细打量着走过的每一寸地面,不敢放过一点漏网之鱼。

      小巷幽深,姐姐不会走这么远,她最多也只会在学堂后门一丈之内活动,让自己能够在出门的一瞬间内就能看见她,如此细致小心地推算,果不其然,让他在不远处的墙边处找到一把钥匙。

      青川弯腰慢慢捡起,双手却克制不住地颤抖,那是恐惧成真的害怕——这把钥匙他不知看过千百遍,是叶寒贴身携带的装小金库的钥匙,就算是把她自己弄丢,她也不会把这把钥匙弄丢的。

      姐姐出事了!

      这是青川心中唯一的肯定,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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