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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冬夏一别春分后,各落心事两沉沉 ...

  •   春分一过,青川就正式成了劝学堂一名学生,每日鸡鸣起床,温书习武,然后才去学堂。

      虽然第一天时,青川不再黑炭掩面,以正常容貌示人,但考虑到青川这容貌太过惊人,怕招来祸事,叶寒实在放心不下,还是亲自送他入学堂,好在一路上他人只是略感惊讶而已,并非有生出其它之事,她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青川在学堂念书,又有花折梅的保护,不用她担心太多,所以她一天有大半时间都放在了红姜地上,这可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日常花销、青川学费还有等等等等,都得靠红姜挣钱。

      幸运的是,不停有各大酒楼上门买红姜,而一些大户人家也会慕名前来求买,不过这其中还是兰麝馆出的价更高,所以叶寒一般都会把收成的一半卖给兰麝馆,赚个大头。

      当最后一瓢泉水浇落在红姜地上,日头也快接近正午,叶寒收了活,在房檐下坐下休息。

      此时正值春时,这个时节可能是云州城最美的时候,春雨绵绵不绝,烟雨弥漫中的云城尽是白墙黛瓦的清雅,墙上绽放的一藤蔷薇,也成了它云鬓黑发间一小巧精致的粉色步摇,点缀其中好看极了。
      若此时有一过客匆匆来云城,便再也忘不掉青石雨巷里那一把古木色竹伞,当然,还有那竹伞下半遮半掩的窈窕女子,仿佛误入了仙境迷梦,因为一转眼,那抹香影便消失不见,除了一条烟雨小巷,白墙黛瓦,就只有一方明空,再无其它。

      想着想着,叶寒的视线便被院中的那一棵老枯树给吸引去。

      犹记得去年秋时初到此院,满眼荒凉,那口老井边上的枯树也恍若老死,可这春来一暖,老树突发新枝春叶,先是嫩芽青苞,接着是枯枝挂绿,然后便是现在的一树梨花,白莹如雪,淡蕊冷香,几片新衣零落成泥,说着空庭春寂寞。

      再往外,叶寒的目光好似穿过了那一树梨花一方墙,莫名落到了墙外那一条西城正大街上,不由间,又让她想起了那也江流画说的那句话。

      “你找侯九了吗?”

      叶寒到现在还记得,当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无知和诧异。

      因为她的无知让人有机可趁,而她的诧异正说明了自己的无知,她从未想过之前发生的一系列红姜事件,居然是因为一无耻宵小之徒的无心一瞥所引起的。

      她记得那是刚与花折梅签下契约之日,带着胜利的喜悦,她站在院门前看着花折梅气呼呼往城外挑泉水而去,而当时青川也在院门口处,不久,门右斜对面大街上便突然落下一花盆,砸得一地粉碎。

      她当时还以为是野猫不小心碰到而致,没想到竟是被侯九打落,而着打落的原因更是一奇——竟然是被青川的容颜所迷,忘了心神所致。

      叶寒当时听后只觉江流画夸大其词,甚至有点天方夜谭,可当她细细说着她的所见所闻,说着侯九如何勾结齐老三,偷红姜只不过是他们的手段,目的居然是把青川卖到烟花之地,狠赚一笔,说着若不是毒红姜事件出了偏差,估计他们的奸计已经得逞了,说到最后,让她也不得不信。

      江流画也只是偷听而来,拿不出什么证据,她只是说了她所知道的,至于自己信不信,她决定不了。

      叶寒还记得江流画最后说了那么一句话,她说她恨不得把侯九千刀万剐杀之而后快,若不是侯九偷走盘缠,她们也不会流落至此,秦婆婆也不会身染重病,若不是自己心里多生了一丝警惕,估计她现在也是长乐街上的一抹风尘。

      其实,叶寒懂得,江流画这是在以自身遭遇警示着她,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已无条件相信她,不为其它,就凭她以一张纸飞机报信告知贼人是谁。

      只不过当她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时,太过震惊,没有回应,连花折梅出来寻到她时,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她在后怕。

      虽然毒红姜事件已过去了这么久,尘埃早已落定,可如今才知道这一系列红姜事件的策划者其实另有其人,而且这个人自始自终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可以想像自己之前的心有多大。

      “你找到侯九了吗?”

      这个问题现在已成了叶寒的一个心病,就如同成了她头上的紧箍咒般,时时提醒、敲打着她——侯九这么危险的人还在,那么青川……

      想到这儿,叶寒忽然一下站起身来,担忧重重,心里不禁质问着自己让青川去学堂念书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光是一个地痞宵小卷起的风浪,就让自己拼劲全力才勉强平息,那如果是一有权有势的人看上了青川的容颜,那自己又有何力抵挡?

      人常说,怕什么来什么,这不,叶寒在家里忧心忡忡之时,青川就一身狼狈跑了回来,脸上还带着青紫,连紧抿着的双唇也被牙齿咬处了一圈紫色,一脸倔强下是强忍着的愤怒。

      “青川,你……”

      还未等叶寒说完,青川就一阵风地跑回房间里,无论叶寒在外怎么叫喊也不开门。

      不知青川到底遭受了什么,但就凭回来那一幅模样,叶寒敢断定青川肯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否则青川怎么连自己都不理会。

      叶寒突然转头,看着花折梅悠哉悠哉慢慢踱步回门,顿时,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噌”的一下冒出两团汹汹怒火来,然后转身拿起一旁的木棍就找花折梅算着账,

      “不是让你保护好青川吗,他现在怎么会这样?他被欺负了,你不知道帮忙吗?你不帮忙就算了,哪有你袖手旁观、幸灾乐祸的?”

      花折梅刚躲过叶寒的木棍袭击,一时还搞不懂什么状况,就被噼里叭啦一阵乱骂,听了半天才弄明白,连忙大呼冤枉,

      “叶寒,你冷静点你先别扔,你先听我解释青川没有被欺负,是他欺负别人!你先冷静点好不好?”

      叶寒怒气正盛,根本就听不进花折梅的话,只大声怒骂着,“你让我怎么冷静!我让你陪青川读书,你倒好,让他被欺负了!你看我今天不劈死你!”

      说完,叶寒就从柴禾堆边拖出斧头来,只是由于太沉,叶寒举了几次也没成功,虽然是这样,也着实让躲在一旁的花折梅冒着冷汗,大声说着实情,“真的是青川欺负别人,别人真的没欺负他!”

      “你放屁!青川怎么会欺负别……”,叶寒突然愣住,清眸生出点点怀疑,有些不信问着,“真的是……青川把别人欺负了?”

      “千真万确!”

      花折梅连连点头,努力试图让叶寒相信,如果可以,他真想让叶寒去劝学堂看看,青川的威望有多高,别的不说,就凭着作为朱老夫子唯一的关门弟子这一点,谁还敢欺负他。

      叶寒狐疑看向青川房间紧闭的门窗,眼神发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又突然回过头来质问着花折梅,“如果真是青川欺负别人,那他怎么还一身狼狈回来?”

      这时,叶寒已经把斧头拖回了墙角,花折梅这才敢走近,边解释道:“他那是走路太急不小心摔的,至于他为什么这么生气,那就得你自己去问了。”

      说完,花折梅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翩然而去,叶寒半信半疑,再次走近房门,可敲了几声也不见青川开门,她也不想逼青川,只好暂时离开。

      夜晚,也不知梆子敲过了几声,云州城几乎溶入了整个漆黑中,即使大地上有那么几点零星分散的光亮,也会被无情碾碎吞噬掉,毫无存在感,而叶家小院就是其中那么一个。

      晚风生凉,一盏明灯填满了整间空旷,叶寒就在这间屋子里,席地而坐,就着灯光不暗安静地缝补着青川扯破的衣裳。

      而叶寒坐着的位置也特别巧,如同特意精心挑选般,一室明澄的灯色竟被她挡住,然后身后便是无限的黑色和暗影;

      如果有人凑近看,就会发现黑暗中有一方长塌,而榻上又睡着一人,如果你再持灯走近,你便会发现榻上之人看似睡着,可那双如夜深遂的墨眼,却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叶寒在灯下已经坐了有一会儿,而手中的针线来来回回也没停歇过,其实不是青川衣裳太破,而是叶寒的针线活实在是太烂了,不是跑线就是针眼稀疏,衣裳补过后与没补前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叶寒十分懊恼挫败,可还是一遍又一遍缝了又拆、拆了又缝,最后衣裳有没缝好不知道,不过叶寒的十指早已千针万孔。
      黑暗中,青川不知何时醒来,也没发声,就这样半侧着身子,睁着那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墨眼,安静看着眼前少女低头缝衣的画面。

      只听少女“嘶”的一声轻呼着痛意,但想到身后熟睡之人,又立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生生咬断咽下喉咙,被针扎破的手指也不敢轻呼出声,生怕把身后之人给吵醒,只好低头吸吮着伤口舒缓着痛意。

      虽然青川的视线范围只能看见叶寒清瘦的后背,可他却仿佛能看见叶寒因疼痛而紧皱的脸一般,一双墨眼满生心疼。

      也不知是自己多想,叶寒总觉得身后好似有什么盯着她,心里毛毛的,于是连手上的伤口都没处理就连忙转过头来一看,见床榻上隆起的鼓包纹丝未动,青川未醒,这才轻舒一口气心里感叹着万幸没吵醒他。

      这样的静默,随着椭圆长叶形状灯花的轻轻摇曳,而慢慢流动着,叶寒依旧在灯下缝补着衣裳,青川依旧在她身后安静注视着她,两相无声里,唯有光和影与夜为伴。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青川终于开口唤道:“姐姐。”

      声似情丝绕指,又如飞蛾于火,此中情感难辨只有青川自己才知晓。

      而听见一熟悉的喊声在身后幽幽响起,似隔了千山万水般轻轻传入耳中,叶寒本能回过头去,看着榻上那团纹丝不动的鼓包,凝目看了一瞬才半疑半问道:“青川,你醒了?”

      未等青川回话,叶寒便已端起桌上半盏油灯走近,越近,黑暗中的那一双墨眸里倒影出的灯火也越大越亮,最后覆盖了整个眼眸,却随着叶寒将手中油灯撤离放回原处放下,墨眸中又恢复如初。

      叶寒侧坐在床榻边,轻手拨开已经能遮住青川双眼的几缕发丝,关心问道:“现在才醒,饿了吧?锅里还热着菜,我去给你拿来。”

      “姐姐,别走!”

      青川本想拉住叶寒的手,没想到只抓到她的衣袖,即使如此,他也收紧握住不敢放手。

      叶寒不明所以,青川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无声对视着,良久,青川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不舍说道:“姐姐,我们就一直住在云州吧,哪儿也不去!”

      这样无助的声音犹如从无底深渊传出来的绝望,叶寒听着耳熟,曾几何时在清远寺,在山中那个密闭的石洞中,青川也是用如此无助的声音说着他的绝望,说着他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

      听后,叶寒心下一惊,连忙担忧问道:“青川,是不是学堂中的孩子欺负你了?还是你遇见了什么让你无法忍受的事?”

      自从那日江流画提及侯九这人之后,叶寒总能不时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生怕青川以正常容颜示人后会无故遭受如元州太守之类的祸事。她今天也是这样,虽然花折梅再三强调青川没有被欺负,可青川现在这样,她又怎能不怀疑这是他们不想让自己担心的说辞。

      叶寒一把抓住青川的手,完全忘记了手上满是针头的痛,继续追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在劝学堂中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不是打你了,还是……”

      “没有!姐姐真的没有!”

      青川回握住叶寒,强力的手劲似乎在如实告诉着她,自己在学堂一切安好,让她不用担心。

      可这份说辞却说服不了叶寒,毕竟这与青川今日回来的表现太过矛盾,“青川,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直接告诉我?”

      姐姐有此不信完全是出自于对自己的关心,这一点青川一直明白,心里暖得不行,半眯着眼睛笑着回道:“没有,就是今日朱老夫子的授课内容我一直学不进去,心里焦急,然后就冲撞了几句,所以才会……”

      结结巴巴说了一通,叶寒大概听明白了,可心里总觉有点古怪,再三追问道:“真的?你没骗我?”
      青川脸上顿时退去别扭和犹豫,一脸认真回道:“真的!”

      既然青川都这么说了,叶寒也不再怀疑,并不是因为相信刚才那份说辞就是事实,而是因为她相信青川不会骗她,就算是欺骗,她想那也是善意的谎言。

      水落石出,叶寒轻轻在青川额头弹了一下,长松了一口气说道:“至于吗,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你的不对,再怎么你也不该顶撞夫子,更不该闷在屋子里让我担心了一天。”

      后面有很多话,叶寒都咽进了肚子里,她怕勾起青川在清远寺时的不愉快的回忆,只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青川低垂下眼睑,面色已有悔过之意,“姐姐,我知道错了。”

      青川毕竟才十一岁,叶寒也不好多说怕伤到了他,只好跳过直接说着决定,“好了,我是你姐姐,我倒没什么。不过,明天我得去一趟劝学堂,替你亲自向朱老夫子赔罪,到时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被叶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言,青川虽然有点小别扭,但还是“嗯”了一声答应了。

      事情既然说清楚,叶寒这七上八下的心也就彻底落了地,然后跟青川有一句没一句地商量着明天的道歉事宜,直到听着外面梆子一声作响,叶寒这才想起夜已经很深了,这才打算离开回房。

      直到这时,青川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疑惑问道:“姐姐,你是怎么进来的?”

      如果没记错,他当时可是把房门都关得死死的,连一直苍蝇都飞不进来。

      被青川问及这事,叶寒不由一阵好笑,侧身瞧了眼房间另一侧床榻上隆起的鼓包,回道:“你难道忘了,这间屋子还有另一个人住?”

      说真的,叶寒真不知道花折梅这个读书人还有这本事——趁着青川熟睡之后,居然凭借着一根小铁丝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房门从里面打开。如此高超的开门技巧,叶寒真为花折梅感到可惜,他不去当小偷都浪费他的天赋了。

      叶寒说完后,青川没有说话,夜里的房间顿时就恢复了夜晚的宁静,蓦然,叶寒突然回头,却见青川一脸幽深,展现着她从未见过的少年老成,只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或者说是青川觉察到自己的目光,然后很快就恢复成天真无邪。

      这一切变化太快,如风般让叶寒看清抓住,所以让她不由自动把刚才所见皆归咎为眼花。

      青川气鼓着小脸,双手握拳愤愤言道:“我就知道花折梅跟我有仇,每次都要跟我作对!”

      “啊!”

      叶寒轻呼一声,原来青川忘了他还握着自己的手,刚才一使劲,恰好碰到了指头上的伤口,有几处还流出几点殷殷血色。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青川见自己把叶寒弄伤了,连忙做起身来,抓着叶寒的手放在嘴边轻呼着,双手也没闲着,连忙从布筐里撕扯出几条干净布条,小心地替叶寒包扎伤口,嘴里还不时问着叶寒自己下手重不,生怕把她给弄疼了。

      “好了,青川,已经够好了,只不过是些针眼,过一晚就全好了。”

      叶寒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自己得手从青川那里抢回来,如果按照青川这样的包法,自己的手非得裹成一大粽子不成。

      “姐姐,对不起!”

      “好了,我真的没事!”叶寒起身,怕青川多心,还调侃着自己,“看来我真不是做女红的料,你这衣裳我还是送到江流画那儿,让她帮我缝补吧!”

      说完,叶寒拿起青川那件扯破了的衣裳,转身飞快出了门,青川连下床都来不及就见叶寒消失在房间里,独留下一盏明灯和一室空空荡荡的灯色,一时让青川心下好不空落,说不出的不舍。

      “哟,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说谎不还编得头头是道吗,现在怎么就词穷了,难道是真不懂朱老夫子教的内容,理解不了?”

      如此轻佻话语一起,青川冷冷抬头,刚才还躺在床上熟睡不起的人现在正坐在床头好笑看着自己,青川哪能给他好脸色。

      见青川不说话,花折梅得寸进尺说道:“要不要我给叶寒告密,说你其实在骗她,说不定叶寒知道后还会给我买聚贤斋的狼毫笔报答我。”

      花折梅越嬉皮笑脸,青川就越冷静默言,趁着花折梅越发滔滔不绝之际,青川猛然一脚踹去,然后便听见花折梅“啊”的一声惨叫。

      半天花折梅才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闭眼悠闲躺在床上的青川打也不敢打,骂也不敢骂,生怕把叶寒引来,只能小声发泄一句,“让你踹!看你明天怎么收场!”

      说完,花折梅转身躺回床上睡去,而青川连眼睛都没斜一眼,只是眉头紧蹙一下就瞬间消散,然后侧着身看着叶寒方才坐过的地方,墨眼如夜尽是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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