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惊寒》佩尔朱克

354、浮梦十余载，幽幽将离来（下）

　　风起雪落里，沈连青迎着严寒，仍步履坚定向那座巍峨高耸的成德殿走去，待进殿后，将今日之事一一复述殆尽，然后跪在殿中静候圣令发落。

　　“皇后……就真的没什么反应？”认真听完沈连青的回禀，青川凝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缓缓问道。

　　大费周章一场却未能讨得皇后娘娘欢喜，助陛下与之和好，沈连青本就因有负圣令而惴惴不安，现又听到青川那晦涩不明的深沉言语，心里更是慌乱如麻，连忙磕头在地如实回道：

　　“皇后娘娘见到、见到陛下赠予的芍药花圃时，确、确实没什么反应，只是赏了那种花的花翁，说他辛苦。还、还有个小宫女说芍药花好看，想摘了做成吃的，皇后娘娘也一并应允了，就、就是这样。”

　　皇后娘娘今日如此拂陛下的意，沈连青本以为陛下听后、应是龙颜震怒才是，却没曾想一说完，却听见正上方传来陛下一声轻松笑语：

　　“皇后还未嫁给朕时，那个小宫女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皇后平日里待她甚好，很是宠她，允她摘花做食也是正常，你也无需惊奇。”

　　在听到姐姐在看见芍药花圃反应平平时，青川心里是有气馁的，他知道姐姐仍还是在生他的气，所以连带着自己送与她的生辰贺礼，也一并不待见，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姐姐看见芍药也未忆起宁致远丝毫，可见，在她心里宁致远早已如烟消散，而自己才是占据她心间的那个人。

　　青川不由心情大好，对跪在下方、依旧畏畏缩缩的沈连青，也多了几分顺眼，说道：“这段时日你也幸苦了，这是犀麟国进贡的象牙笔，朕瞧着不错，就赏给你了。”

　　“臣未能令皇后娘娘寿辰生喜，实在有负圣命，陛下未降罪于臣便已是大幸，怎再有颜面受陛下赏赐！”

　　虽未能如预期设想般加官晋爵，但能得一御赐之物亦是君恩圣宠，沈连青岂有不爱之理，但他却真的不敢接受，毕竟圣心难测，谁知道这御赐的象牙笔、会不会转瞬就变成取他性命的铡刀？

　　青川沉眸笑道：“有时候，有反应并不代表就是喜欢，而有时候，没有反应也并不是代表不喜欢。拿着吧！”

　　象牙做笔，尽显奢华，而上龙颜悦然，并不见有丝毫雷霆之色，还劝他拿着，不像是有心要发落他的意思。

　　见状，沈连青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才彻底松了下来，胸中这颗七上八下的心、也终落得个安定，摊开双手郑重接过赏赐，喜悦难掩溢出言表，又怎会有心思再细想琢磨、方才对话的只言片语。

　　沈连青一走，藏躲在暗处的花折梅便如一束光影，瞬间闪现在殿中，垂首听青川问话。

　　“可查清沈连青是如何得知、朕与皇后不和的消息的？”

　　青川低头看着手中奏折，对花折梅的猝然出现并未感到惊奇，在与沈连青说话时、他便觉察到花折梅的到来。

　　花折梅立即回道：“回主上，沈连青乃是从一礼部九品官吏口中得知此事。此人名叫封子昂，现任礼部主簿，根据此人相识的同僚和亲朋所述，封子昂有一远方亲戚在后宫当差，两人经常在宫外密会，可推断主上与皇后娘娘不和的消息，应是从此处泄露出去的，但是……经暗卫在宫廷内查证，发现封子昂并无任何亲眷在宫内当差。”

　　“然后呢？”青川轻翻着手中奏折，继续问道。

　　花折梅低下头来，依言回道：“暗卫暗查还发现，此人除上工在家外，经常去的就是城中一书阁。此书阁居于闹市之中，鱼龙混杂，但京中怀才不遇的秀才举子、多爱聚集于此，发泄彼此的不满牢骚，可经过一一排查，也并未发现有可疑之人。”

　　“所以呢？”

　　奏折忽合，“啪”的一声轻响、并随着青川的追问同时响起，顿时惊得花折梅心下一颤，头颅低得更低，噤若寒蝉。

　　“铁浮屠明查暗访将近一月，得到的就是这么个可有可无的结果？”青川墨眸幽深，盯着下方花折梅质问道，手中奏折却轻晃把玩不下。

　　“是属下无能，还请主上责罚。”

　　“责罚若是有用，朕还会等到现在？”

　　手腕一紧，上下轻摇慢晃着的奏折、瞬间被青川牢牢握在手中，静止不动，就像此时正坐在上一动不动的青川，整个人如一尊威严神佛、俯视着跪在下方的虔诚信徒，纵是雷霆神魔、亦不能拂之。

　　“朕将铁浮屠交到你手里，就是想让你暗中替朕守好这座帝都宫门，可你呢？赫连睿的人在长安搅弄风云，你连个人影也没抓到，如今追查沈连青这件小事，你也追查不清。你若不能胜任，铁浮屠这个首领的位置，朕可以择能者居之。”

　　主上交代的任务没办好，身为铁浮屠的首领，花折梅自是责无旁贷，主动请罪道：“是属下办事不力，有负圣恩，自请陛下处置，属下绝无怨言。”

　　乌云密布，天坠坠低沉，狂风如兽激烈嘶吼，本应是雷霆暴雨瞬下，却忽见风云散去阴消散，万里晴空袭人来。

　　“起来吧！”青川将手中的奏折随手扔在御案上，喝了一口茶，平易说道，“其实朕心里也清楚，这些事并非全是你的责任。自从年初辛平一事、到如今沈连青一事，朕就隐约觉得有人在暗处精心策划，

　　不是一个人，应是一群人，他们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织罗着一张密天大网，将朕和皇后一点点网入其中，可每次往深处一查，不是线索中断、就是查无所获，让朕甚感气馁，颇有一种无能为力之感。”

　　青川不想否认，这种脱离他掌控的无力感……让他非常不爽，让他心中有一种控制不住、想嗜血的冲动，就像在战场上时挥剑斩杀、毫无顾忌，谁让这些人竟把主意打到他的姐姐身上来。

　　他现下虽一时不能拿住这些人，但无论是赫连睿阴魂作祟，还是有心人在装神弄鬼，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会拼尽一切护好姐姐，任谁也别想伤害到她！

　　“砰”的一声，杯裂尽碎，花折梅看见青川扔弃掉手中的瓷片碎末，面无表情却杀气尽现，心下惊恐不已，立即低下头来说道：

　　“主上息怒，是属下办事无能，才致躲在暗处的鼠辈宵小逍遥法外，属下回去定加大力度，查清一切！”

　　并非您无能无力，而是您的心思没放在上面罢了。花折梅低头说话间，心中却如是默默念道着，其实这才是他更想说的话。

　　他效忠的主上是无所不能的帝王，是活在这人世间的神，作为自幼在他身边保护的贴身暗卫，他最是知晓他的通天本事，这些个事于他根本不值一提，他只不过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叶寒身上，又怎会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这些事上面？

　　只可惜，多年的臣服已让他失去了反抗主上的能力，他说不出这番心里话来，即便他说出了口，恐怕主上也不会听进去。

　　帝王无情，却情劫难渡，局中人又怎会自知？也许，这也是命数中注定的一环吧！

　　唯希望主上这份帝王深情，于他、于叶寒是幸事一件，而非噩事之源，徒生人世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