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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魔君微时6 ...

  •   嘀嗒。嘀嗒。

      水,一滴滴落下。

      四周光秃秃的石壁,高耸入云。

      阴冷潮湿的石壁顶,仅一线天光射入。山泉枯竭,顺着石壁,滴滴答答落下。

      石壁底下,滑腻的青苔,爬满壁脚每一个角落。

      史前火山喷发,炽热岩浆呼啸而下,摧枯拉朽,熔出一道深深的裂沟。而今,这裂沟已化为古迹,犹如山体可怖的伤痕,穿过石壁狭窄的洞口,蜿蜒而出,一直延伸向洞外偌大的平台上。平台下,竹林密布,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这黑漆漆的石洞中,顺壁而下的山泉,流淌在古火山的裂沟中,淅沥沥,流下山崖。

      石洞中,约四五米高处,凭空伸出一处石台,约莫两米见方,仅容一人卧榻。

      而我此刻,就被关押在这石台上。每日饮食,专人投递给我。我不会武功,无法下去。只求了一盏烛台,每日无聊地看看经典书籍。何日能出去,尚未可知。

      邰泉来看过我一次。

      我看得出来,他是相信我不是魔族的。但可惜,他也没法放我出去。没有师尊发话,谁也救不了我。

      我起初静坐了几日,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生在魔界一村庄。我们的村庄依山傍水,却是腐山臭水。村民说,是神界破坏了它。

      腐山臭水,滋养出的村民,有半边脸颊与下嘴唇肿胀发紫,有额头肉包大如半个头,皆犹如怪物。

      后善说,在他们的丑陋下,我的正常被衬托得犹如仙女。但她不知道的是,我从小精心过滤饮水,熏制食物,才幸免于难。

      后善是筛选者,为魔王挑选战士苗子。她跋山涉水,在山穷水尽处,一眼看见黑山黑水间的我。

      被她选中后,我被她带走,带去北方极寒之地。

      记忆到此,即模糊了。我看着眼前的烛火,微弱如荧。会都记起来的,一定会。

      我仰头望洞顶,一线天光乍现。外面应是天亮了。

      在这黑森森的洞中,不辨晨昏。失去时间感的人,会陷入混沌。我勉力支撑自己保持清醒。好在,这儿潺潺的流水声,多少能打破死寂。孤独,也冲淡一些。

      洞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机敏地抬头望去。

      一袭白衣出现在洞口。是陆鸣。他左手里提着一只烧鸡,右手提着长袍的衣摆,施施然跨过洞内的裂沟,在一线天黯淡的天光下,绕过洞底一汪浅水,向这边走来。

      “陆鸣,你来这有事吗?”我不冷不热道。

      他抬头看我,“叫花鸡,邰泉托我带给你。”

      邰泉真是仗义。我不禁莞尔。

      陆鸣看了眼一旁的石壁。,起势一跃,轻盈的脚步快步走上石壁,借力飞腾而上,稳稳落到我身前。这是飞檐走壁?我惊得半天嘴巴都没合上。

      “你刚才是在飞?”

      “轻功而已。”陆鸣不以为意,席地而坐,打开叫花鸡外裹着的硬泥,顿时香气扑鼻。

      我隐约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陆鸣看我一眼,扯散鸡架,托递于我。我实在馋极,两手并用,一口下去,酥香软烂,连鸡骨都酥脆异常。没有多余的调料,却自带小土鸡的黄油香。啊,好满足啊。我不禁舒服地眯了眼。

      陆鸣看着我,笑了一下。他安静地等待我吃完,还贴心地将鸡零杂碎,用一块手帕包起,许是等一会带出洞去。

      “有事吗,陆师兄?”我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的油,一根根揩去。

      自那日一别,陆鸣沉默目送我被大师兄带走的一幕,不时浮现我眼前。我原以为他会力保下我,他没有。我后来以为,他能放我出来,他也没有。甚至,一直未现身我眼前。我以为我会是特别的,结果却是自作多情了。

      邰泉之前来看我时,说大家都很担心我,说陆鸣最近沉默了许多。我应声哦,低下头,却是多希望陆鸣的眼中有我。

      我已然记起,我就是苏落,苏落就是我。从一开始,我就穿越成哇哇坠地的小魔女,父母起名,苏落。

      只是,我之前忘了。还曾为肉身不是灵魂归处而担心。害怕陆鸣眼中的我,是另一个叫苏落的人。

      还好,我就是苏落。从一开始,被泥石吞没而恐惧到极点时的苏落,被突然一双手拉出泥沼的人,感恩地看着救命恩人视他陆鸣为神祗的人,都是我,全都是我。

      他们说苏落是陆鸣的一条狗。

      他们错了,那是对救命恩人虔诚的敬慕。

      如果没有这场失忆,我可能一辈子,都是那条狗吧。好在,失忆让我,找回了自我。我不再是谁的附属,我就是我。

      陆鸣看着我手上的动作,安静的。

      滴滴答答的水声,清晰犹如响在耳侧。

      我看着他。陆鸣,你来干什么?你想说什么?你正在想什么?你到底如何看我?我好像想一个个问他,但我没有说话,单是坐在这,面对着他,都让我觉得心痛。

      他沉默不语,任由我被人扔去牢狱的一幕,又浮现眼前。

      被他带回山上后,我诚惶诚恐。当时觉着,这是修仙场所,都是世外高人,大家随时都能飞升成仙。

      那时我只是个被捡回来的粗使丫头,整日围着锅炉转,脸上总有洗不净的烟灰。

      干了一个月,许是看我心诚。一个月都未曾看我一眼的陆鸣,竟大发慈悲,劝师尊收我为徒。我拜了他做指导师兄,满心欢喜地看他脸上是否对我有不一样的表情,结果却是淡漠。

      他好像都不记得我了。

      如果不是失忆,我可能很长时间都在患得患失吧。

      木石之心。我看着他常年风淡云轻的脸。真是让人难过的木啊。

      那夜浴室,与秉烛夜谈,他为探出真相,对我使出的美人计,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他知道他的魅力对我有用,说明他知道我敬慕着他。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他不屑,他不愿。

      我咬了咬下嘴唇,感觉自己此刻的胡思乱想,犹如滚雪球,原本不起眼的念头,滚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在心理学上,这种想法,非常伤害自己。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像想摆脱这一时的失败感。

      “我相信你。”我听到陆鸣说。

      “我相信你即便是魔族,也是好人。”陆鸣的嘴唇在我眼前一开一合。

      怎么我都有点听不明白他的话了?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陆鸣郑重道,“你失忆之后,我是起了疑心。但,我在你的眼中,读到了单纯,和真诚。”

      我静静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袒露心声。多难得的画面啊。

      陆鸣十指交错于腿前,看着我,“你的眼中,没有恶念。”

      “哦。”我应该感觉开心吗?他终于相信了我。可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

      陆鸣深深地看我一眼,“仙门没有收魔族修仙的先例。兹事体大,师尊说他要再考虑考虑。”

      嗯?他这话意思是?

      “你的指认,也被推翻。那两个魔族老人,自己推翻了供词。”陆鸣看我,“他们说,在山下听说我救回一女子,被抓时,才想到甩锅给你。”

      闻言,我皱了眉。

      不对,我确实是魔族啊。虽然我不认得那两老头,但我之前梦中,却是有人以性命相救,希望我去仁中门。说明有人让我离开魔界,最初的目标,也的确是进入仁中门。

      那为何那两老头,突然改供词呢?

      另外,刚才陆鸣说仙界没有收魔族为徒的先例。这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查出我是魔族了?

      我抬头看他。

      他这几日必是奔走不少。否则,师尊怎突然松口?

      他竟然为我奔走。这个认知,让我心底忽地一暖。

      “谢谢你。”我真心道。竟是我误会他冷漠了。

      陆鸣微颔首,“按师尊的习惯性,让他破例收你,可能是要试炼一番。你且静待下文吧。”

      我点点头。

      终于能离开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了。我不禁心下一松。

      陆鸣瞄了一眼我身侧的经典之书,“这几日除了看这些经典,日常吐纳可有继续?”

      我张了张嘴,愣愣地摇头。忘了!

      陆鸣眉头一皱。他示意我摊开右手。我呆呆地摊开右手。他竟用袖笼中的鞭子,朝我手心打了一下。

      啊,火辣辣的疼。疼得我不禁泪盈眼眶。严厉,太严厉了。

      “下次勿忘。”陆鸣收鞭,看我一眼,微抿了抿嘴,又掏出一瓶活血止痛药,把住我右手,倒了一些药粉于我手心,再细细抹开。

      他的动作太快,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我反应过来,才觉着此刻微低头的他,是如此温柔。

      他温和宽大的手,正捧着我的手。那柔和的指腹,正在我的手心,一圈一圈地抹着药粉。

      无心之举,却如此动人。

      唉。我莫名轻叹一口气。

      抹完药,陆鸣收手道,“书,看到哪了?”

      “堪堪了解了屯卦。”

      陆鸣点点头,“有何领悟?”

      我随口道,“乾刚,坤柔,屯勿用而有所往。”

      忽见蜡烛焰心有些歪斜,我徒手捏上火苗中的火引,将其拨正。

      下一秒,却见陆鸣伸手抓起我的手腕,“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竟是有一丝紧张。

      他,这是担心我被烧着吗?我抬头看他。

      他拿起我捏火的食指,神色微变道,“手不会痛吗?”

      我安抚地笑了笑,“没事。我经常捏蜡烛焰心,习惯了。速度快点,是不会被伤着的。”

      他看着我的食指指腹,无意识地摸了摸。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我的指腹,传至我心上。我定睛望他,他可知这动作有些许暧昧。

      陆鸣却似一时失神,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我,却似越过我,望见他眼前虚空的一幕。

      我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闷。他喃喃细语,“一个人做错了事,能否被原谅?”

      “每个人都会犯错,很正常。”我说,“当然,得看是什么错。”

      他闷声道,“我年幼时,曾失手打翻了油灯。后来,起了火。大火将家中财物烧没了。”

      “家里人没事吧?”我关心道。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时值浓烟初起,家人都及时逃出,没有受伤。但,家道却是中落,日子一天天变得艰难。”

      他像是从未对人倾诉过,说得缓慢,似乎回忆让他痛苦。

      “母亲并未怪我,一如你一般说,人都会犯错,没有关系。只是叮嘱我日后切勿再玩火。可是,我心中一直愧疚。”

      他暗叹一口气,“生活维艰。后来我们兄弟姐妹上私塾,都是父亲挨家挨户,讨要些粮食,才得以维系。”

      “然后呢?”我尝试引导他说出来。

      “母亲说,再苦再难,也要让我们读书。但,真的是太苦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

      “最终还是扛不住人多消耗大。我辍了学,入山修行,只想着能减轻家中负担。”他的声音还是很低落。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想传递给他一丝安慰。他的手那么大,我双手才得以握着。

      他看了一眼我的手,“我曾一直想,如果那夜我提灯回屋时,能再小心一点,油灯没有打翻,该多好啊。”

      “你不是故意的。”我看出他心中深埋的自责。

      陆鸣苦笑了一下,“但外面人说得难听。说我是天煞孤星,克身边人。”

      “无稽之谈,不足挂齿。”我道,“犯错并不可怕。有问题解决问题即可没什么大不了。”

      他静静看着我。

      我道,“什么才可怕?
      可怕的是,一直陷入对犯错的愧疚中,无法自拔。如若再振作不起,便将人生大半光阴,都陷入无谓的情绪中。”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这样,身边很多人和事,那么多美好,都会错过。
      倒不如放下。”

      陆鸣看向我,“你怎会如此清楚?”

      我深深地低下头,“因为我也犯过错。”

      穿越之前,我曾一手毁了我的人生,以至于此后十年都没有走出来,颓废不堪。

      陆鸣反手握住我的手。似想给我以安抚。

      静默无声,却又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两颗灵魂,在此刻互相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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