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朕心》杳杳冰敲月

32、不敢

　　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人亦心劳意冗，眼神只得飘忽不定。许泱吃着面前的一大盘樱桃，瞥了钟离舒几眼，觉得做太子殿下就是好，樱桃都比别人家的大一些甜一些。

　　她开口说道，“殿下如今倒是不怕我了？”

　　钟离舒正在沏茶，抬头看向她，笑容如破晓的阳，“你是这般娇俏可人，本宫如何会怕你？”

　　“……”太子殿下是吃了什么毒药不成，说话这般奇奇怪怪（不知羞耻）。

　　“殿下不怕我包藏祸心了？”许泱话音刚落，一股浓浓的酸味。钟离舒轻笑，正好倒上一杯茶，端在手中往她那而去。

　　钟离舒端着茶杯，来到她的面前，轻笑道，“是本宫脑门被驴踢了，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本宫唯你一人之言，绝无疑心。”

　　茶杯端至许泱面前，她刚想接过，钟离舒却拦住她的手，颇为认真道，“可别烫着，这热茶不比甜甜的樱桃，不能一口吞下，本宫替你吹凉。”如此这般深情，与前世的他无异，若是早几个月的许泱，恐怕是早就把他扑倒了。

　　只是如今……许泱嗤笑，不知笑的是他还是自己，淡淡地说，“殿下何必现在说这样的话呢？我已不是那个追着殿下跑的小女子了。”

　　“本宫知道，本宫当然知道。”钟离舒始终笑如春风，宠溺而生。他看着许泱，心里那份奇怪的感觉，自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便存在，他亦无法忽视。当她为他以身挡毒的时候，当他知道她必死无疑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对她的那份感情早就润物细无声地侵入骨血心脉，中毒至深了。

　　他从未见识过这般动人的笑容，直到遇见许泱，在他的心里开出了花。那种破土而出的奇妙感情，给了他陌生却美好的体验。

　　他说，“换本宫追你，可好？”
　　她回，“不好。”
　　他说，“不好也得好，本宫是太子殿下。”
　　她气，“那殿下何必多此一问。”

　　“本宫知道你心里有气结，从本宫被你堂妹下毒开始，还是从本宫让你在雪夜等了一整晚？如论是哪一件事，你大可把气撒在本宫身上。”钟离舒看着她，双眸一瞬黑亮。

　　“哪是那个时候开始？殿下可真是好记性。莫非殿下不记得你在假山是如何对我袖手旁观，如何为了留痕骂我的了？”果然，女子在这方面的记忆好得很。

　　钟离舒一愣，笑出声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说从何时开始那便是何时，这样可满意了？”许泱瞪了他一眼，这太子殿下怎么变得如此厚脸皮了。

　　不宜久留。许泱喝完他端来的热茶，作势起身道，“我休息好了，该离开了。”站起身后，她看向钟离舒，行君臣之礼道，“谢过殿下。”

　　“本宫送你回去。”钟离舒跟在她的身后，不阻她是因为知道她心里不开心，淋了一整晚的雪，又被无数次拒绝，被他怀疑真心，她怎能轻易原谅他呢？他只希望慢慢地靠近，足矣。

　　“不必。”许泱大步离开，虽知道两府距离很近，但钟离舒还是跟在她的身后，看她近了许府的朱门，才缓缓转身离开，朝太子府走去。

　　许泱进了朱门后，猛地贴靠在高墙上，身体颓废地瘫着，到底她该怎么对待钟离舒的感情呢？她要的不是感激的爱，更不需要钟离舒因为救命之恩而心怀感情。这样并不是爱情，并不纯粹。

　　所以，她宁愿拒绝钟离舒，宁愿不见他，也不想答应他的心意。她实在害怕再次感受到雪夜那次的心痛。比起生气或闹情绪，她更怕再次受伤，更怕真心收不到回应。

　　回了寄汀苑，许泱在书房看了会书便又出去了。半个时辰后，秦飞带着孟太傅来到城中的一处院落，许泱早已等候在此。秦飞带着孟太傅躲避三王爷的追杀，一路上转了好几处，才顺利甩开那帮杀手，来到安全之地。

　　此处为许泱用其他化名买下的一处宅院，以备不时之需。此时，许泱来到堂内，檀香沁人，秦飞站在她的身侧。

　　鸦青色的纱帘外，孟太傅神色凝重地看向许泱，缓缓道：“杜姑娘，此前幸得您的提点，老夫早先带妻儿藏于某县。三王爷果真派大批杀手血洗孟府，幸好老夫警觉，提前逃走了，否则……命休矣。”

　　“杜姑娘，真乃知往观来的神人也。”他又慎重地朝她磕头三下，以示感谢，接着又道：“只是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太傅且说。”她坐于纱帘后，瞳仁如浓稠的墨，深了又深。

　　明明还是一张稚嫩清秀的脸庞，却过早得清心寡欲，那双眸子却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深沉又睿智，带着张狂而大气的底蕴。
　　谁能想到，昔日的颟顸女娃竟成为这般厉害的人物了。

　　孟太傅接着说，“因为行事紧急，我只是暂将妻儿藏于某县的客栈，恐迟早被三王爷发现，老夫恳求杜姑娘能将我妻儿安全地送至指定地点。那么，账簿定双手奉上。”

　　“可以，太傅连夜就出城罢，晚了怕是走不了。”她的声线无丝毫起伏，亦毫无温度，接着道：“我会派人护你出城，从此隐姓埋名，切勿再出现。”

　　孟太傅点头道是，接着从怀中拿出一本账簿，双手递上，道：“这是应允杜姑娘的，请姑娘收下。”秦飞来到堂下，将账簿收好，然后将孟太傅送出门，嘱咐好送行的暗卫。片刻后，秦飞重新返回堂内。

　　“小姐。”秦飞唤了一声，将账簿递给许泱。
　　许泱的左手抵着太阳穴，用右手接过账簿后就放于黄梨木的矮桌上，眼皮不曾抬一下，满腹心事的样子。

　　账簿里面的内容，她前世就烂记于心了。上面的每个官员皆涉及京都绍安城那庄重大的贪墨案，而那些官员，要么是被三王爷收买，要么是死亡。她亲手处决了那些人，自然记忆深刻。

　　只是，重活这一世，她夺下这本贪墨案名册，是用来牵制钟离瑾的！

　　许泱将账簿递给秦飞，道：“偷偷送去给钟离舒，别被他发现是你送去的，另外，你是御卫军首领，总是替我办事也不太妥。”

　　“小姐，属下不放心你一个人，况且太子殿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似乎知道属下和你的关系，还时常套属下的话，不过属下半个字都没透露。”秦飞想到了另一件事，连忙道，“小姐，派去逍庆王藩地的人，最迟明晚该回来了。”

　　等待许誊翔的好戏即将上场！许泱嗯了一声，扶着眼角，又交代了一句，“明天你去西城那个叫赵四的人找来，看住他的人可以撤走了。他的用处算是来了。”

　　秦飞点头应声，沉默一阵后，他提醒小姐该回府休息了。许泱还在神游，想起以前很多事情，特别是替钟离瑾办的罪孽之事，故而无心睡眠。她让秦飞先退下，自己托腮神游了好一会。

　　此时的三王府。
　　钟离瑾站在紫檀木的书桌后，桌上摆着一副苍鹰飞空的画，上头的墨迹未干，是他刚画完的，只见他此刻轻轻地将狼毫放下。目光看向窗外，射出一道寒光。

　　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顶，似落燕轻飞，从窗口而入。他就是钟离瑾身边的顶尖暗卫风珏（另一名叫月树，但已被钟离瑾废去武功）。

　　他来到钟离瑾身旁，道，“王爷，让孟太傅逃走了。若是没有他手中的名册，朝堂上那些人就无法威胁收买，要另想方法了。”

　　钟离瑾皱着浓郁的剑眉，那双阴冷的眼狭长而锐利，道：“哦？那个叫杜梦的又抢先一步断了本王的计谋。”

　　世间外人皆只看到他儒雅温厚的外表，和刻意营造的好人身份，却不知道他内心歹毒阴险，杀伐果决。善于隐藏真实面目的人，生来骨子里就是阴谋和算计。

　　风珏问道，“那个叫杜梦的玄术师，难道真的有知往观来的通天本领？”

　　“通天的本领？”他冷哼，不屑道：“不过是江湖骗子！”细细一想，那个叫杜梦的或许从一开始就要和他做对，甚至知道他很多事情，包括那个上锁的方盒……

　　不过……
　　“查到杜梦的消息了吗？”钟离瑾冷声问着。

　　风珏回答：“暂时查不到，那夜她从王府逃出后也一直绕圈子，似乎不想被人知道她的落脚地。”
　　钟离瑾冷哼：“继续查！只要她一出现，就派人跟着她！”

　　不知为何，钟离瑾的心头突然划过一丝烦躁，接着又道：“许誊翔那里安排得如何了？”

　　“他还没办好，每次都是一样的说辞，说是许霆浩为人太正直死板，好说歹说都说不通他。他那里办不好，计划得一直拖着，属下明天再去盯着。”听他这么回答，钟离瑾猛地握拳，一掌打在桌面。

　　钟离瑾道，“那便直截了当，派人去许府！”
　　风珏犹豫了一下，“可，太子府就在旁边，怕……”

　　烛火残影，照着钟离瑾的侧脸如同雕塑般硬挺，他冷声道：“莫说区区太子府，就是皇宫，本王也不怕！”
　　风珏应声，领命后飞檐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