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六 愿同尘灰 ...

  •   那时已经是云韶府司乐女官的王大娘在人群中发现了看的呆傻的少年郎,嗤笑一声就走了过去,扇子晃了几晃才把人的目光从台上转过来。
      “好看吗?”
      “好看。”
      “好听吗?”
      “好听。”
      “奴家听您叫他一声阿九,认识?”
      载济惊喜地看着台上,“真是宁家阿九?宁琴言?”
      “不认识啊?”王大娘惊异地看了眼台上,“奴家是云韶府的司乐,您叫我王娘子或者王掌院都成,不知贵客是?哎,贵客,奴家可不接客!”
      载济一听这妇人是掌院急忙拉着她往僻静处走,听到后半句慌忙把人松开,忙施礼赔罪,“娘子误会了,是小子唐突,某姓李名济,字载济,是琴言的故交,这个……某今日冒昧前来,一是想为阿九赎身,二是想向阿九求亲?”
      王大娘啊的一声,“你!你是九郎的那个谁!”顿时眼神变得十分亲近,“不是在边关打仗?什么时候回来的,哎你上次给九郎送的那个牛肉干味道不错……”
      “娘子!”载济急忙打断她的话,“某来,是来求亲的!”
      “求亲?”
      载济的面皮薄,刚才那样大声地喊让一旁路过的人听到,对方八卦的眼神让他面上又红了几分,赶紧压低声音,“娘子咱们屋内说。”
      “虽然缘悭一面,但是我心中爱慕阿九多年,一直把她放在心上。以前没什么功名,不敢也不能为阿九脱籍,如今大胜还朝,我不要任何封赏,但求圣人能为阿九正名。” 载济突然带着几分扭捏问道,“那个,娘子啊,我跟您打听一下,阿九还没嫁人吧?”
      王娘子用扇子捂着脸,心想这个王子怎么这么呆傻,笑了两声正色道:“当然没有。”
      “自然,他是奴籍。那……”载济局促地在椅子上蹭蹭,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那她可有心上人?”
      那声音细若蚊蝇,若不是全神贯注听着,王大娘险些没听到,随意地摇了摇扇子,“心上人啊,我们九郎出挑得那般标致,爱慕他的人能从朱雀门排到灞桥去,可眼光极高,便是龙子皇孙也看不上眼。”
      龙子皇孙之一的载济面上红色慢慢褪去,呵呵傻笑应承着点点头,“那是,阿九是顶好的。”
      “可说心上人吧……”王大娘故意把声音拉长,“倒是有一个。”
      载济的脸刷的一白,“有了?”
      “是呀,那人你熟悉的很,每月好几封鸿雁传书,时不时送些礼物给九郎,那信九郎从来都不让我们看,都好好保管着,李郎君,您知道是谁吗?”
      一脸傻笑的载济点点头,过了好一会才又问道:“她给我信里从来报喜不报忧,可是我也知道这些年她独身一人在云韶府学艺吃了不少苦,也要多谢娘子对阿九的照顾,那您看求亲的事?”
      王大娘连连摆手,“这我可作不了主,哎,他来了,你自己问吧。”她指着门外,载济看过去,正是刚才台上见过的那个霓裳舞者,此刻缓步走进来。离得近了,载济看清她的脸,清新靓丽,带着一股出尘的气质,美的不可方物,美的一见倾心。
      也一见如故。
      见宁九郎进来,王大娘就上前说道:“九郎快来,你家那位的郎君来提亲了!”
      宁九郎闻言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眉眼间又柔和又欣喜还带了几分无奈,他的笑容很亲切,载济急忙看看自己的身上可有哪里不对,处处妥帖,便问道:“笑什么?”
      “看到你,就想到那些信,果真如你所言,风沙太大,吹黑了许多。”
      那声音温柔,一如那些簪花小楷,可是……
      “你怎么是个男的?”
      这话让王大娘与九郎面面相觑,宁九郎突然轻笑一声,转进内室,半晌出来,已经洗干净了脸上的脂粉,头上的云鬓也拆散梳成一个简单的马尾,明亮灵气的眸子,细密轻柔的眉峰,额尖还有未完全洗净的花钿,秀气挺直的鼻梁,不点而朱的唇瓣,脸庞上还有未擦干的水珠,顺着侧脸滑至颌下。这姣好面容不见一丝阴柔,只有一种儒雅随和,在宫灯闪烁的光照下,载济看到他如玉如画的眉目里,再不见刚才的亲近,温润眼眸里全是一片冷淡。
      那目光刺的载济的心就微微一痛。
      “我何时说过自己不是男子?”
      那语气,也比刚才冷淡了许多。
      载济想了想,送信的宁家姐姐只说是宁家人,对方的信里从来没有提过,再说自己也从未说过什么日后娶你做妻子的话,他的信里大多数是鼓励自己,安慰自己的话,那般了解自己的人,谁知道是个男子。
      载济的声音带着些许懊恼与委屈,“我,他们说朝廷大臣被牵连的女眷才住在掖庭宫里,你又是花魁之首,花魁,那不应该是个女子……”
      宁九郎冷哼一声:“那可真是抱歉了,在下宁九郎,是个男儿身,让您失望了。”
      “阿九,不是,宁公子,”载济见他生气,慌忙说道,“做不成夫妻,我们也是好友。你既是男子,又有文采,何不报效朝廷?”
      “云韶府很好,也很热闹,我喜欢这里。”宁九郎淡淡说道,“报效朝廷?就那样一个诬陷忠臣的朝廷吗?”
      载济一愣,又转向一旁看热闹的王大娘,“是不是他们逼你?你是罪臣奴籍,这些人各个黑了心的辱没你。”
      “我心甘情愿,而且也喜欢唱戏唱曲。”
      宁九郎的态度让载济出奇的愤怒,拿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那茶杯碎在宁九郎的脚边,溅起的茶水泼了宁九郎一身。
      “你身为宁公唯一的儿子,不思报仇为父平反,也不思上进要做个戏子,宁公多年的教导是让你在勾栏院唱靡靡之音的吗?你是琅琊宁氏!宁公以死明志,忠贞至死,《宁氏家训》估计你背的还没我熟!小来思报国,杂艺可以兼明,不可以专业。《礼》曰:君子无故不彻琴瑟。古来名士,多所爱好。唯不可令有称誉,见役勋贵,处之下坐,以取残杯冷炙之辱。你倒好,沉溺于此只知曲乐,高居魁首取名琴言,桩桩件件背道而驰,宁公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孽子!”
      载济一句一句吼的是脸红脖子粗,宁九郎却不为所动,听着他骂完反而同王大娘说笑道:“你瞧他,家训确实背的比我熟。”
      载济气的发抖,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拨开围观的众人夺门而出。过了几日德宗为他庆功,问他师从何人,载济只说“宁公与我有恩,昔年宁公为我求情,又送我兵书。” 绝口不提宁九郎,德宗爱惜他是一员勇将,又与自己有血缘之亲,让他承祧建宁王,继承齐王勇志,封为齐郡王。
      可他连着三天跑去云韶府辱骂宁九郎的事情早被众人传遍,于是坊间都流传,齐王爷这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而齐王爷呢,把这些年为求娶阿九一点一滴攒下来的军饷融成一个金盒子,便断了和他的书信。若是在长安城里遇到宁九郎,必定会言语羞辱一番。而宁九郎,偶尔反驳两句,大部分时候都是笑而不语。王娘子也问过他为什么忍着,宁九郎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只是恼羞成怒,怨我不是女子,觉得自己一腔深情空付流水了呗。”
      “那你就由着他闹啊?”
      “谁叫我喜欢他呢。”
      只是这些载济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送给宁九郎的金盒子里装着那些年他寄来的书信,最上面放着一张花笺,写着几行小诗——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此刻载济依旧看着台子上的胡姬,连他们停下舞步慢慢退场都不知道,便被四周如雷的叫好声吓了一跳,抬头看台上,却发现那顶上还有一个空中楼阁,自己遍寻不见的那个人,和一旁摇着罗扇的王大娘冲自己摇了摇手,载济看着那个让自己吃不好也睡不好的人优哉游哉地趴在栏杆上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心头火蹭蹭往上冒。
      “宁九郎,你给本王下来!”
      他这声吼比刚才任何一声叫好声都响亮,炸的一殿的人都看了过来,载济已经不是那个刚出炉的毛头小子,看见众人八卦的眼神已然可以瞪回去了。
      宁九郎在楼上看着载济瞪着自己,勾起嘴角伸出一手,“王爷上来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