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

  •   荆晓心里亮起了一级警报。

      但她面上不显,甚至冲他微笑颔首。

      男人道:“你不出来吗?我还以为你也是来饭廊的。”
      荆晓右手握紧左手,姿态如同上流家庭里的小姐太太一般优雅。她两步出了电梯,笑道:“当然。一起走?”

      她斜斜站着,头半低,是一种强作镇定的警觉姿势。

      荆晓跟在那人身后,双手看似虚虚搭在一处,实际在身体遮挡下,一手死死掐住另外一只,像是无知无觉一般要把无名指往下面掰。不知名的、在一个六日循环内第三次莫名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走在前面,两人迅速穿过饭廊,在楼道尽头分道扬镳。

      他的袖子不知是否不合体,因为总是在下意识地拉扯,卷上来又放下去。

      她仍不明白他到底意在何为。

      用餐后荆晓回到工作间,一进门就直去角落的水槽边接水。细流从笼头涌出,映在纯白的背景下,像一条莹白的活的小蛇。

      她把它一饮而尽。

      水太满,她饮啜的速度又太快,以至于呛咳起来。荆晓明白自己是失态了,大约和电梯里的陌生男人有关系。他是直冲着她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饭廊中,散步时,电梯里。他打定了主意来接近她。

      可等荆晓放下水杯,用左手拭去右脸上溅上去的水渍时,她已经冷静了下来。那男人——姑且称呼他为尾随者——知道她已经有所察觉了吗?她想着,蹭掉粘在下巴底下的一点水珠,回身坐下。

      这问题还能再延伸出半句:他这样刻意而明显的尾随是有意为之,还是不然?

      假如他并不自知他的刻意,那他只是一个不足为惧的蠢货。荆晓自己没有多精明,大多时候对万事漠不关心,但也绝不傻。若是这种情况,单凭一个这样的人决计斗不过她。

      假如他有意为之来获取情报,却在和她分开后才意识到自己暴露呢?

      那她同样不用怕。对于这样的人,关键在于他究竟在找什么、那东西或信息有什么后续作用。他暴露了,说明失误已经出现,他们还有好一场持久战要打。她有的是时间奉陪。

      荆晓把双腿妥帖地收在裙摆下,佯装摆弄自己的手环。

      不会存在尾随者刻意把其行为制造得可疑,却到现在还不知他已暴露的情况。那么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他刻意地对她暴露了自己。

      一种有目的的引导。

      若是这样,那他在步步后退着把她引到一个盒子里了。像捕鸟的陷阱:他在前面飘飘渺渺地诱着她,等她真进去了,后边自有人替他拉那根绳子,而她彻底完了,不会有一丝一毫继续周旋的余地。

      威珀莱兹。

      荆晓想起了几年前的“大清零”。

      十几个人,简直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一个接着一个,过程沉默、迅速、干净。说不定他们也是这样被引着自己走到瓮里面去的。

      他们是怎么处决叛国者的呢?

      临死前的人会想什么?

      她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又没有叛国的意图。就算——就算——她也不在乎。她以前就不在乎,得知舒特勒死后神经紧张了几天,但现在她重新开始不在乎了。荆晓见过死亡,不止一个。久远的记忆里,有脸朝下趴着的沉重身体;蜷缩在阴影里的轮廓;血水里圆润的一截手腕;门闩在她身后啪地一声响……她只知道他死了,却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过程一定很痛苦,但几分钟,几小时,最多几天,就什么都结束了。

      也什么都没有了。

      她想起舒特勒在不发狂的时候,身体的战栗会沿床单一路传到她身边。空气被紧密地压在一处,硬沉沉挤向她胸口,舒特勒永远压抑与沉默。他对此只字未提,他要做的事情已经让他不那么像个活人了。

      是否真的存在某种信念,会让人无惧牺牲?

      荆晓不知道。

      她没有加入过舒特勒做的事情,不过隐隐约约有所猜测。他是个谨慎的人,肯定早已料到她会包庇他,料到她能理解他的叛国。然而与此同时,她感到艾维森德的颠覆是迟早的事情,至多几百年就是另一个时代,长长短短在她看来没有什么区别。

      在那之前,他们这些短命的小人物做什么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假如他需要她,要她帮他去做什么事,说不定她会答应。

      说不定她真会呢。

      荆晓想到这里,不由哑然失笑:思索这些没影的事有什么意义?她又枯坐半晌,好容易重新打起精神去写完了口头分析引导的纲要,又收到一条即时信息:利特尔夫人明天同样有时间,于是决定中午就回家去,把与她的见面推到第二天。

      这下她又自己拥有一整个下午了。

      利特尔夫人。

      荆晓分神想了想,觉得夫人今晚回家后大概不用再上床,因为她光在研究院就睡够了八个小时。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令她不由得发笑,笑完又不知所措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这样无聊,竟关心起这类琐事。

      给库普林的建模一直拖到现在,所有细节她又不厌其烦地过了一遍,确保无一丝纰漏。连那她一直犹豫不决的珍珠女人脸都相当拿的出手,大概只有她自己一人还会吹毛求疵,每次检查后,不上手改一改简直不舒服。

      她又微调女人的整体色调,把成声仪盖上了。

      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内交差且行事合理,没人规定他们在工作间里必须工作。

      荆晓把仪器重新用防尘布盖好,收拾好桌面,坐在休息用的软沙发上,用手环连接投影仪调了一档节目的回放出来。节目叫《改造乐园》,那是一档道德教育类的真人录制,一档历史悠久的老节目,至今有十年了。画面里光线暗淡,人物来回穿梭,只有一个蓝衣服的、脸上刺圆形刺青的小女孩总是很显眼。荆晓估计她十几岁,总是出现在镜头边角,容易崩溃,总是哭泣。

      蓝衣小女孩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很短,很快就消失了。荆晓则放松身体,任由思绪重新回到之前的尾随者身上。

      电光石火间,一个小画面复而出现:
      那男人的眼神。

      他的目光如此无法忽视,不仅因为她的敏感,还因为那眼神里明确的目的。那不是匆匆的一瞥,他分明在试图从她身上搜寻什么。这目的如此强烈,因此她立刻意识到,比起更抽象的内容,他更急切地想要找一件她能带在身上,被人眼看见的东西。

      所以他不是研究院上层的人!

      荆晓猛然长出了一口气。

      是啊,倘若是研究院上层,想要寻找任何关于她的、流于片面的东西,无论派来多么明察秋毫的人都不如彻查监控管用。研究院没有秘密,所有她工作的、行走的、进食的、洗浴的、入睡的、甚至和舒特勒在一起的图景都被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她藏不住东西。

      既然如此,他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

      画面里,蓝衣小女孩一闪而过,大眼睛在特写里显得呆滞又迷茫。荆晓抱着双腿蜷成一团坐着,想着那男人的叹息。

      他挽起了袖子。

      然后他用那双谨慎而审视的棕色眼睛看着她,从腿往上看起,仿佛这样她就能像一张包装纸一样对他展开。研究院气温为恒温,虽然电梯里因为种种原因温度稍高,但绝没有到需要人不得不挽起袖子的地步。

      也许他在暗示什么。

      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前提下,急切、粗陋又别无他选的心里暗示,引导她也去挽自己的袖子。

      他想要看见她的皮肤。

      不加遮盖的皮肤。

      *

      荆晓明白一个陌生男人想要看见她的皮肤,无外乎两种可能。

      其一是自助间已经无法令他满意了,但那肯定并不足以让他——假如他的的确确不是上层派来的人——冒风险去屡屡刻意接近她。除非他是真的愚蠢。可她也有基本的自知之明,知道一个发育不良又近乎毁容的女人不可能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

      其二则是他认为她的皮肤——在能被展露出来的部位——上藏着重要的讯息。

      她身上有什么?

      她的手环。

      来自舒特勒的疤痕。

      荆晓下意识要卷起袖子,却在最后一秒顿住。等夜里洗浴的时再用手指看更符合常理,不是现在。她以前不是没留过疤,它在她左手上挂了几年还未彻底消失,手臂上的疤痕想必也能留到很久。

      她突然惊觉:舒特勒比她想象得要深谋远虑。

      他根本不是仅仅为了发泄压抑而随意发狂的人。比起无意义的宣泄,他更像是一步步铺垫,为了在最后一刻,不令人怀疑地留给她一个记号。她手臂上的伤疤是唯一一件带有舒特勒个人色彩的东西。她短暂的心理慰藉的纪念是一块渗血的伤疤,真是讽刺又哀伤。进入3001室时他们只能穿统一提供的浴衣,而浴衣是带不出去的。假如他要给她什么经了他手的信息,唯一的途径是在她的身体上留下印记,那是她唯一能带走的东西。

      现在尾随者在找她的疤。

      他不确定具体位置,却知道她身上可能有这样一块疤。

      他不是研究院上层的人。

      他是舒特勒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