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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赵谬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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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淡淡一笑。
他不经常笑,只因他不知道自己时常不经意地在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世界就突然温暖,看来简直比冬日里的阳光还温暖。
震九州看着他,道:“你好像早已知道了?”
盖聂道:“没有。”
震九州笑了笑,道:“你和那女人不会真的认识吧?”
盖聂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透出了种比他还大的疑惑。
盖聂一直没有回答,目光投在中毒的人身上,连一动都没有动,看起来仿若是个医师,一双剑眉微蹙,蹲在几个病人身旁,翻看他们的脖子后颈。
震九州站在那里,看着他做着这一切。
他的确是个非常英俊的剑客。
如剑一样的眉毛,星星一样的眼睛,嘴唇一抹微笑,犹若星河,看来就像是个完美的人,无论谁看见,都忍不住想多看一眼的。
哪怕是像震九州这么样的男人,何况是女人呢?
但这名戴着斗笠的剑客,他身上最有魅力的地方,并不是他这张脸,也不是他的身材,而是他那种泰然自若的气质。
只要是女人,就会对他这种男人有兴趣。
但这名剑客却好像对任何女人都没有兴趣,是他不喜欢女人么?
震九州不知道,只是觉得盖聂和其他剑客不一样,他已看了很久,嘿嘿笑道:“别人都说你的本事很高,和人比剑从不肯先出一剑,但你有个很大的毛病。”
他说到这里,突然不愿再说了。
盖聂当然也不在乎,他已持剑走了出去。
震九州还是没有动,他看着盖聂走出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香气立刻被他吸入鼻孔里,鼻孔里满满的一股茉莉香气,“呼兮”一声,立刻到了腹中。
他再吐了口气,香气立刻又被吐纳到空气中。
他不经意笑了,抚了抚肚子,走出大堂,看见盖聂立在门口,好像在等一个人。
过了一会,那个女人走来了。
她还是蒙着面纱,安静地走向盖聂。
“你这是约好的,还是巧合?”震九州纳闷。
那女人替盖聂答道:“哪有那么多巧合,你说是么?盖大哥。”
震九州啧啧两声,忍不住道:“小盖,你给我说清楚!她到底是谁啊?”
女人缓缓摘下了面纱,但她不肯转过身,把震九州看得一阵奇怪。
震九州道:“不敢让我们看,我偏要看看。”
女人道:“我怕吓到你们。”
震九州嘿嘿道:“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好怕的?”
女人咬着嘴唇,缓缓转过身,她在犹豫。
过了一会,她自己转过身,风吹起她的乌发,把震九州吓了一跳。
夜色中,女人露出一张可怖的脸,这张脸上布满了八道剑伤。
——正是凤移宫的赵谬儿。
震九州整个人一颤,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张可怕的脸,他也怔住了。
“赵姑娘,对不起。”盖聂忽然愧疚,“我没能帮你找出真凶。”
赵谬儿淡淡一笑,曾几何时,她会悲伤而愤怒,弱得就像一株草,被风一吹就会倒下,如今再回忆起此事,她已释怀了许多,但她的笑容里却仍带着种苦涩。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这种苦,别人不理解,盖聂也不理解。
这种遭遇毁容的痛苦,最能理解的当然只有她自己。
半年前在楚国境内,她曾经找到盖聂,那时候,她把盖聂错当成害自己的凶手,可盖聂对她说的话却显得那么真诚,又有哪个女人在听了后不为之心软呢?
事实上,盖聂也不是害她的凶手,她又有何理由一直对这个男人耿耿于怀?
是盖聂毁了她的脸么?是盖聂夜闯凤移宫,杀了十数名凤移宫弟子么?
赵谬儿当然不知道,但她选择了相信盖聂,相信这个装扮和凶手一样的剑客。
震九州沉默了,他似乎也在为刚才的冒犯感到羞愧,他终究不是个默得住的人,
他看着赵谬儿,看着,看着,忍不住问:“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也太狠了吧!”
震九州一直盯着她脸上的剑疤和她眼角用来掩饰剑伤的茉莉花。
——那是一朵粉色的茉莉花,是用笔画上去的。
哪怕赵谬儿已介意再提这件事,却并未马上表现出不悦。
盖聂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同情,他知道她心里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再看震九州好奇的样子,他一直盯着赵谬儿看,也迟迟不把眼睛移开,仿佛是在等赵谬儿的回答。
盖聂知道,赵谬儿并不想再提这件事,只要赵谬儿不愿意,任何人都无权逼迫她解释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过了一会,赵谬儿把面纱又戴了起来,她的眼神才算是平静下来。
盖聂看着她,道:“赵姑娘,关于……”
赵谬儿知道他要说什么,马上说:“我知道你们一定在奇怪,庄主为何不肯救你们?”
震九州道:“我看他就是见死不救!”
赵谬儿也不能不承认,枫爷的确有能力救治这些前来求医的病人,但却故意不救治。
那些人虽然都已被他安顿在山庄的大堂内,但又有几个已得到救治了呢?连盖千忆也只不过被他把过脉而已。
狼寒之症,又被列国人称为狼邪之毒。
许多年前,救死扶伤这种事,本就是枫爷随时都在做的事。
后来,他为什么不做了呢?是因为他的心变了吗?
不是的。他的心一直未被改变,变的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叫陵婆子,曾经也是个救死扶伤的医师,她还有一个师兄,曾经出现在盖聂的记忆里,不只一次地让盖聂在睡梦中辗转反侧。
在列国中,无论谁都听说过白枫陵,白枫陵的主人叫白震山,是一名个刀客,白家传有一把金刀,金刀总是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白震山出身在江湖,却在赵国当了医师,然而,在十多年前,却死在一名剑客的剑下。
这名剑客也不是别人,他和盖聂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盖万叶,还未在秦国隐姓埋名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叶忘歌,是他在赵国行走时的名字,那时候,他还是看过去很有义气的剑客。
谁又能知道他其实也是个藏得很深刻的人?
若非被人揭发是秦国派来的细作,他又岂会和白震天在赵国分别,逃去了秦地?
盖万叶,一个让盖聂又恨又敬的名字。
在盖聂最无助的时候,背着他去列国寻找名医的,偏偏又是这个人!
盖聂不禁从回忆中踏出来,他的心情极为复杂,如灌入了重铅般。
可是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冷静,让人看不出一点点的难过。
极度的冷静有时是伤心的掩盖,此刻的盖聂就是这种表情。
哪怕他心底里有无限的悲伤,在这一刻却也发不出来了。
悲伤是什么?盖聂或许早已感受不到。
——从亲手把上官千珑葬下的那一刻起,他便已感受不到了。
剩下的只有千千万万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