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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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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晌午。
聒噪的蝉音此起彼伏,点缀在夏日悬浮的热气上,阵缓,阵急,闹得很。阳光细碎地从叶隙间泄下,蹦蹦跳跳,炽热了地面,蒸腾了行人。
杭州的夏天,向来热。
空气里隐约传来远方越剧的吱呀声声,男人斜靠在路标牌旁,宽大的手扶在额旁,遮着烈日,看着周边仿佛被热气虚化的景。
这人叫冷烛希,横眉入鬓,长得英俊极了。
但再好看也挡不住的事情是:他迷路了。
他的恩师约他在一个老饭店见面,顺便和人商讨一个设计工程的问题。
他从小在这长大,照理应当熟门熟路。可耐不住三年前一场车祸,让他因失忆被迫选择出国学习。
但并不是因为失忆而认不得路,听主治医生说他只是因为大脑应激反应,可能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和关于这个人的事情。
与他熟识的人都说,他好像没有失忆。只有他知道,自己应该是真的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以至于他忆起自己的年少青春,竟空白了好几格,无从回味。
好像氤氲在时光中,随着记忆蒸发了。摸不着,闻不到了。
回归正题。他为什么迷路了?噢,是因为他太久没回国,家乡已变化了许多,老饭店自是变迁了地方。可这轻狂少爷不信邪,非要自己饶。
这下可好,这一绕,七弯八拐的,把自己绕进来了。
高楼大厦网似的张罗着,街上行人与车辆匆匆而过,流水样淌着,连辆的士都打不着。
“什么情况??我好说歹说也是这儿长大的,怎么回来一趟还找不着地了呢??”男人蹙了英挺的眉,抬手看了下腕表,快到时间了。
只好再次迈开长腿,边走边问。
可没法,连问几个,都是外地人,不清楚这老饭店坐落在何方。
烦躁地捋了几下被汗打湿的黑发,衬衫扣子也解开几个。
眼角突然闪过一个人,衬衫,黑裤。
好像是潜意识一般,鬼使神差的,竟迈开了腿,上前询问。
“同志,问你下,XX饭店在哪里啊?”冷烛希嘴角带笑,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带着些压迫感。
“衬衫”闻声向冲他说话的人看去。
这一下,算是让冷烛希看到了人全貌。瞳色浅得很,仿佛琥珀珠子闪着光晕。鼻梁高挺,鼻翼打下一道浅浅的侧影。皮肤冷白冷白,阳光下隐隐瞧见鼻尖和眼眶周边淡淡红色。像是水墨画里走出的人,儒雅秀气极了。
可这人周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但还是让冷烛希有点喉头一干,感觉哪里见过这人,可记忆空白一片,直至虚无袅袅升腾。
可我不是弯的啊??我怎么突然对个男人那么动心??
“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左拐,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行到底,到西湖边一路沿着就看到了。我刚好也要去那,我带你一起去好了。”“衬衫”指了下路,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看着来人。
声音也很好听。冷烛希这般想着。
不对,老子是直的!!直的啊!!
确实,青年的声音自带着一股冷淡的味儿,像是夏日冰水,凉丝丝,水淌过心头,泅湿一席记忆画卷。
“行啊,那麻烦这位朋友带下路了”冷烛希笑得灿烂,说着还拱了下手。不知道这么高兴是因为找到了路,还是遇见这青年,从心中涌起喜悦的甜水。
算了,弯了就弯了吧。
跟在“衬衫”后头,忍不住想问东问西。想问问这人是不是本地人?问问是这人是干什么的?但看着这人的背影,笔挺笔挺的,却又本能地闭上了嘴。
能让冷大少爷这种自来熟嘴炮闭上嘴,可真难得。
他不说话,“衬衫”自然也什么没说。
一路无言,一会儿到了饭店门口。
远远望去就见一老爷子站在门口了。灰色长衫勾勒出精神矍烁,四处张望着,等着什么人。
正是冷烛希昔日的导师。
“三年未见,老爷子您还是那么年轻帅气有活力呐!”冷烛希双手敞开着,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打算给老爷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再叙叙往昔。
可没想到,老爷子却是抬手碰上了“衬衫”的肩膀,和颜悦色地笑了,说着:“哎呦,舟汀啊,可算来了,我们快点进去,外面太晒!”
张开双臂的冷烛希:“……”
顺道还收获老爷子白眼一个和一句“你小子还知道回来”的嗔骂。
这老爷子啊,姓傅名玄,性格怪,认画不认人。明明是个正教授,主教艺术设计,可却总被人叫傅教授傅教授的。没事喜欢跟老伴唱唱越剧,没儿没女,自在着呢!
进了包厢,坐下。
老教授这时才开始跟冷烛希搭话:“你小子,跑国外三年没个动静!”说着还作势要给这“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一个“老栗子”。
“诶,老爷子,我还是不是您干儿子了!”冷烛希也作势往边儿上一躲。
“早不是了!掰蒽介绍一下,搁我新晋的干儿子得意门生,越舟汀,用功,天分高,话少实干。”老爷子说着,对着冷烛希是个白眼,对着越舟汀却和颜悦色笑着,“来,舟汀啊,搁似偶跟你提过的冷烛希,哪啦,也算是有缘呢。”
冷烛希心里真是一万个问号,敢情宁还有两张脸哪?老爷子变心也太快了,这变脸跟川剧似的,干脆别唱越剧了,川剧大门随时为他敞开。
站起身,伸出手,道:“你好,初次见面,冷烛希,烛火的烛,希望的希。”
越舟汀看着对面青年笑的灿烂,像光跳跃,竟也不禁抿了下唇角,颔首,握手,开口道:“幸识,越舟汀。一叶舟轻的舟,鹭点烟汀的汀。”
冷烛希莞尔,朗声笑道:“好名字。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舟汀,舟汀,很衬你。”
其实他没有背诗词的习惯,不过见了这人,竟无端从脑中冒出这词。
应当是他太好看了才情不自禁想到的吧。
越舟汀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垂眸,再仰头望向对面漆黑的眸子,说:“铅刀有干将之志,萤烛希日月之光。也很不错。”
他从见这人第一面,就以为这是个花花公子,可没想到这人还有点文采。好像……很久都没有听人提过他的名字寓意了……大概这些年来来去去辗转红尘,太久不曾停歇了吧。
乍然,见他将名牌衬衫两颗扣子解开着,露出锁骨。桃花眼流转春波,眼尾上挑着,妖孽得很。头发随意捋了两下,袖子挽着。说话不太正经,一身名牌,打量自己的时候有种欲语还休的感觉,骚包公子哥简直就明晃晃写着。
如果冷烛希听到这评价,定要喊一声千古奇冤。你说这家里有矿的世家公子哥,不知怎么就是脑子转不过来,不继承家业转头去画画了!
可冷烛希乐在其中,他爸妈也就不计较,只说他要是画不好就得回去继承家产了。
冷烛希撇撇嘴,冷笑了一下,心道我才懒得管这种事情。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明枪暗箭,哪有搞艺术直直白白明明亮亮?
它从来不曾骗人,也从来不曾将任何封存在那方长卷里。它美得堂堂正正,亮晃晃的,不论何人都会被这光芒吸引,卷入这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