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覆亡哀歌》不歌鱼

9、Chapter.9

　　玛丽娅和安娜
　　我在这黑暗里已经不知道沉睡了多久
　　我看着自己小小的枯萎的双手在暗夜里模糊的轮廓
　　这样可怜，又这样可悲

　　我倚在厚厚的黑铁般的墙壁上呼吸
　　鼻腔里满是苔藓和潮湿泥土的气息
　　我把掌心盛开的血色玫瑰栽到上面
　　听她抽枝发叶纹路蔓延过整个城堡

　　我所在的地方是她的心脏
　　心脏藏着所有的疼痛和伤

　　我不想，不想忘记她我的玫瑰
　　我不想，不想看着她慢慢枯萎
　　我将最空灵的声音采撷下揉进你纯净的花蕊
　　我把最完美的面容埋进你那纤细可爱的足下

　　来吧，来让鲜血的祭奠成就我们的美满
　　来吧，来让我的血色玫瑰开遍整个村庄
　　再没有人能够将她折断使她枯萎
　　因为我
　　将成为神圣的她最后的祭品

　　今夜，你听到我了吗？

　　……

　　外面，莫泽尔还在等。
　　直到里面的声响叫嚣越来越小，开始有火光和浓浓的烟雾从门缝中溢出，他才漫不经心地弹了弹长长的烟蒂，抚平大衣的衣摆，转身向楼梯走去，那一团鬼火晃晃悠悠地跟着他，给他照着路。

　　莫泽尔还惦记着那幅没看清的画，在下楼梯时还特意驻足欣赏了片刻。

　　那是一幅儿童涂鸦。不是圣菲里娅教会学校的任何一座建筑，那是一座沐浴在月光中的高大巍峨的哥特式城堡，城堡背后是一片小树林，周围盛开着数不清的娇艳的花儿。小孩子笨拙的笔法和稚嫩的用色使得城堡显得有些抽象，但并不妨碍辨认。
　　城堡很熟悉，莫泽尔见过，在先前看过的资料上，那是属于女伯爵的城堡。

　　在画的右下角还写着这幅画的名字，它叫做《Marie和Anne的家》。Marie作于1553年春。

　　等等，不对。
　　莫泽尔几乎是在发现问题的瞬间就觉察到了动静。
　　一定还有什么东西被忽视了。
　　他一回头，呼吸骤然一滞。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仿若鬼魅一般，站在楼梯顶端和他静静地对视。
　　他的脸整个被巨大兜帽的阴影所覆盖，却像是冷冷地注视着莫泽尔。

　　这不可能，他发现我了？莫泽尔微微皱眉，身形不动。

　　他刚刚居然忘记了，既然历史上女伯爵死于1579年春，这场大火发生在1569年，那么Marie就一定没有死在这场大火里。是谁救走了她？Anne又是谁？她和Marie是什么关系？女伯爵死后她又去了哪？

　　那个在大火里救走了女伯爵并且将阁楼上的火引燃到整个圣菲里娅教会学校的人，或许是离开这里的关键。
　　这样想着，莫泽尔抬眼望向楼梯尽头的那人。

　　那人半边身子映着火光，半边身子仍隐没在黑暗中。一身黑色斗篷，虽然身姿纤细，但身量很高，绝对不是女人。兜帽落下掩盖了大半张脸，似乎并不用眼睛视物，他只是“盯”了莫泽尔一下，好像没又发现异样，于是转身向着房间走去。

　　莫泽尔在他转身的瞬间就再次潜上楼梯，那人的速度很快，待莫泽尔回到门口时，只见他已经抱了什么蹲在窗台上，不知有意无意，还回头看了一眼，接着飞身跃下，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火已经越来越大了，阁楼的木板在高温中发出吱呀惨叫，烟雾弥漫更是使得原本都不甚清晰的四周更加模糊。

　　莫泽尔眉头深锁，抬脚便想追去。突然身后火光一亮。

　　他条件反射地一回头，脸色苍白的少年正站在楼梯拐角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裴枍右手端着个造型古朴的烛台，跳跃的火光中越发显得皮肤细腻如玉，乌黑的长眉舒展，神色里却是几分恍惚几分迷茫，反倒是以前故作的少年老成的冷漠散了不少。

　　“裴枍？”

　　看到裴枍的一瞬间，莫泽尔抬手看了一眼表，这才发现自己将裴枍一个人扔在楼下已经大半个钟头了。再看到孩子这副模样，说什么也不敢追上去了。

　　半晌才听到那少年极轻地嗯了一声。
　　莫泽尔松了口气，一边快步下楼朝他走去一边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强制又不容拒绝地带着他往楼下走。“走吧，着火了，这里应该快坍塌了，小心别伤着。”

　　裴枍低着头，又嗯了一声。
　　莫泽尔只觉得臂弯里的身体似乎更加单薄，好像并没有比五年前成长多少，还有些微僵硬。

　　他只心道裴枍怕冷，刚刚没看到他可能是慌了。这样想着，心里竟莫名生出点怜惜来。

　　摇了摇头，刚想松开揽着裴枍肩膀的手臂，而当他看清楚楼下教堂里的场景，却忽又收紧。

　　裴枍小小地抽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想倒退，但被莫泽尔一手揽着，左肩撞上了男人结实的胸膛，依旧是毫无起伏般的镇定。
　　不知何时，烛火昏黄的教堂里，竟影影绰绰地坐满了女学生！

　　她们都身着黑纱，坐的整整齐齐，原本好像都在看书，祷告，窃窃私语，而在两人下来的瞬间，却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像灵魂在一瞬间被抽干，一张惨白的面容上面无表情，空洞的目光注视着二人，又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莫泽尔。怎么有种上课迟到被大家行注目礼的感觉呢呵呵呵。

　　“她们……感应到我们了？”裴枍低声问。不知怎么，他的声线似乎有些喑哑，没了往日的清越。

　　“没事。”莫泽尔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我们快走就行。”还安慰似的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这儿不能留了，得趁火势蔓延过来之前离开这里，这些冤魂原来是死在了教堂里，怪不得还原度这么高。就算发现他们又能如何，大不了一纸咒符给全封了，毁了这里。当然这是下下策，可能会让他们困在里面出不来，但万一到那种地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两人屏息凝神从大厅正中间的通道穿过，一步一步都踏的巧而柔，尽量不发出哪怕一丁点声响。

　　那些女学生每当他们经过一排时就随着他们的身形移动而一寸寸偏移着目光，牢牢卡死在两人身上，尤其是靠近过道的几列，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到两人，却偏偏像是身体被禁锢在座位上似的，只有脑袋跟着咔嚓咔嚓地转。

　　这其实是有些瘆人的。因为你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会突然向你扑过去。

　　而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只听见轰隆一声好像是阁楼上有什么东西被火烧断后坍塌了，如同静谧夏夜的一道闪电，劈醒了众瞻仰偶像的前女学生，一下子将她们拉扯回原先的剧本。

　　女孩子的尖叫混合着桌椅板凳碰撞的噼啪声四下响起，书本掉落摔在地上，人体相撞发出沉闷声响，她们先是向着阁楼的方向查看，又慌不择路地向着门外跑去，两路人流和不知所以的学生推搡堵塞在狭窄的过道里。

　　哭泣声，叫骂声，哀求声此起彼伏。

　　早在异变发生的瞬间，莫泽尔就趁乱伸手抓住少年纤细的胳膊，往门口奔去。

　　拱门在摇晃的视野里清晰起来，裴枍只记得莫泽尔在门口顿了一顿，好像是回头看了一眼，他浑浑噩噩地慢了半拍，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看那些向着这里奔跑的少女们，就被他一把揽在胸前带出了门。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沉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怦然闭合，几乎在瞬间就传来少女的拍门声和求救声，那些哀鸣和悲泣经过厚重大门的阻挡，听在耳中是那样地不真切，就像是另一个时空。

　　的确不真切，那是七百年前的生命，七百年前的毁灭。

　　长长地吐出一口略显灼热的呼吸，莫泽尔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下意识护着裴枍的手，刚刚透过薄薄布料传来的少年的体温还残存在指尖。

　　“怎么了，被吓到了？”莫泽尔状若无意地捻了捻指尖，唇边带笑地看向夜色中的白衣少年。

　　夜露初降，气温不算高，稀薄的月光落下，打在裴枍俊秀的年轻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好看，平添几分温柔。他原本就多带了一些东方古老的血统，五官虽然是立体的，但看起来却是温婉无害，极有韵味，像谁家的乖孩子一样。

　　此时或许是刚刚的奔跑让他随时出窍的心魂回归了，又出了汗，脸颊上多了层薄薄的粉红，看起来竟让人感觉新奇而陌生。

　　莫泽尔心里啧了一声，这孩子，倒是真的越长越好看了啊。

　　……

　　夜晚的凉风穿过树林，和着间或响起的乌鸦粗嘎的叫声，拂过人的发梢。
　　蝙蝠拍打着薄薄的皮翼，在他们头顶静静地盘旋。
　　露水打湿了青草，皮靴悄无声息地踩过，碾压出微微苦涩的草香，一点点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背面的火光冲天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只剩一点点耀目的色彩弥留在天际，像极了晚霞。

　　裴枍心里有些沉重，像是什么堵塞在心口，不是滋味，因而神情也有些恹恹的。他们已经在树林里走了快一个钟头了，可是依旧没有看到那扇他们来时的门。

　　“还没结束。”莫泽尔看了一眼裴枍心情欠佳的小脸，觉得好笑。

　　“嗯。”裴枍裹了裹身上带的银白色斗篷，把一张脸使劲偎了偎在雪白的狐毛，这才感觉流失的温度渐渐回归了些，呼出口气，他接上莫泽尔的话。
　　“我来之前就听说你们血族有个种族叫做倭朵族，其族人均身量如孩童，而皮肤多褶皱，干瘪似老妪，性狡猾，擅阴术，常以吸食年轻美貌的少女鲜血为活，多聚居在墓地，密林，洞穴之中。那么，女伯爵可能就是倭朵族和人类的半人半吸血鬼。”

　　“不止倭朵族的吸血鬼喜欢年轻貌美的少年人，这其实是血族的共性，食物一定要诱人才能下咽。”莫泽尔听他一口一个“你们血族”，不由得想逗逗他。“就比方我吧，就喜欢干净好看的小男孩，年龄不大不小，血也肯定很好喝。”

　　末了转过头故作挑剔地上下打量着裴枍，笑道，“你看起来就不错。愿意让我咬一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