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摩耶梦》东风喵

111、心瘾

　　应无骞在等一页书返回，他有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需要印证，才能证明他的推断合理。萧分宜张望了一番，并不是一页书回来了，她踮了踮脚，想要看得更远。其实这是徒劳，树梢那么高，她如何能撇开这些乱影呢？所以，她又拈起裙子，转身跑到台阶上，祈望站得高些而看得远些吗？心情如此急切以致于她立身有些不稳，身形轻轻晃了晃。

　　崇玉旨耳力了得，听到了几息粗重的呼吸，随即狠狠瞪了那几人一眼。门人立刻屏住口鼻，几个人头垂的低低的，却不自觉靠的更拢，互相交换了眼色，不言而喻，心里都认为这女孩言动可爱，真的不像吃人的精怪！

　　令她感到失望，没有一页书的身影，她有些依依不舍，回头时又望了望，那临去的一眼深深刻在了应无骞的心里。

　　“你看，她在等一页书。”崇玉旨把自己观察到的说给应无骞听。应无骞面无表情，实际因着阴影，也看不太清他的脸色。崇玉旨继续说着，他大摇其头，以很疑惑的语气说道，“你注意到她的目光了没有？”

　　应无骞不作声。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崇玉旨心里盘算着，他预感到这次一定能成功得到一页书的佛元，由此他忍不住兴奋的搓了搓手，立刻又抬起头观看天时，一层薄云恰好遮住了明月，使得周天在朦胧月色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幽蓝深邃，而接到消息的沉轮王此刻应蛰伏在某处，一切计划如期，只等着一页书能够自投罗网。

　　可是一页书怎么会自投罗网？除非他有不得不回转的理由。应无骞的神色与夜色混合在一起，他整个人立在树影里，不仔细看，绝不会看出那里有人。畅遗音听到应无骞介绍萧分宜是医治一页书的医女，不免浮想联翩，想到她形貌昳丽，更有高深医术……心内好感倍增，只是疑惑她看上去好似全不会武功，又不免怜惜遗憾，不知道一页书会不会来，若是来了，双方争斗，她怎么存活呢？他为她的生机生出了一丝忧心。

　　应无骞在等，等到一页书，一切都可以印证了。他的脑海里有许多影像闪过，一帧接一帧，孤独的盘旋在他四周，令他置身无尽黑暗之中。他回忆的入迷，并不再为月下萧分宜的身影而牵动心魂。夏夜的松风吹的他凄心酸脾……练武之人，对于寻常的风雨有极强的抵抗力，根本不会为风雨侵蚀而导致百病丛生。可萧分宜武力低微，深宵的风令她感到寒冷，她双臂不自觉抱在一起，由阶上慢慢踱步而下，她期望时间可以过得快些。

　　终于有了动静，崇玉旨犹如掩藏在月色中的猎豹，后背的肌肉紧紧崩了起来，这种浑厚的还未散去的武息……是一页书。

　　“他来了！”

　　一句话令在场人立刻收束了心神，最强大的敌人已经出现了！崇玉旨由一页书的武息判断他一定动用过武力，也是，地气紊乱，他不可能见死不救。好啊，好！一页书越是过多的耗费，对自己等就越有利，崇玉旨心内的求胜之心再难压抑，他要马上攻击，于是他回看了一眼应无骞……

　　应无骞只看到一页书在一缕云烟中悄然现身，他面上有几分凝重，也许是为地气紊乱而忧虑，不只是忧虑了，像他那种胸怀，恐怕是为百姓的苦难而深深哀怜。更甚者，以他的武功智慧……他已经发现此地是一个陷阱了！但他自信无匹，仍然闯了进来。他的眸光逡巡着四周，他在心里谋算着来了多少人，藏了多少手段。可当他转过脸面对迎上来的萧分宜时，他那一脸温润伉爽的笑意已完全掩住了真正的烦忧。

　　譬如是我，我又怎会忍心让她为我烦忧呢？应无骞霎时都明了了。以己度人，是最简单的道理，可直到今时今日他才想明白，一页书明知莫离峰已被包围，他仍然来了！

　　从来寂寞无声的萧分宜此时却是飞扬顾盼，未语先笑，特别是那双眼睛……那双如雨后春水盈盈欲流的眼睛，正透出怀春少女，得遂鸳梦的情态！应无骞杀心暴起，一剑直抵一页书咽喉而去，恨心狂烧，不除一页书，他死不瞑目！

　　崇玉旨看着应无骞从自己眼前一马当先的杀了出去，那么还隐蔽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众人立刻都跟着两人疯杀出去了。崇玉旨与应无骞一前一后锁住一页书身形，儒道众人合围成了包围圈，把一个莫离峰围的似铁桶，风吹不进，雨透不出。

　　“一页书……”崇玉旨开口想要说些场面话，哪知道应无骞已经是强攻上手，搞得他没法子讲话，于是他干脆出工不出力，静观其变。他发现，一页书与应无骞两人交手时都避开了萧分宜……再一看众人，也都是围而不动。

　　崇玉旨立刻发话，“道神将，抓住她！”

　　道神将乍然听到这道命令，尚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呆了呆，可在他身边的道灵妃迅速动作起来，一个闪身就要伸手去拽萧分宜。

　　“不准动她！”应无骞身形落在道灵妃眼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道灵妃心气不服，偏要出手，一掌落在了应无骞背后，他却是不动。

　　崇玉旨见此情景，脸色一黑，啧了一声，烦心道，“应无骞，这是战场！”言下之意就是在骂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应无骞却只是一意孤行的注视着萧分宜，她满心满眼的担忧只为了一页书，再看这孤山险峰，为什么她情愿舍去扫叶山房的繁华世界，甘愿缩在这荒山陋室，可想而知，一定没有第二个人受得起她的青睐。松风一吹，更如数九寒天的一桶冷水浇在了应无骞背上那样，凉到了心底。

　　崇玉旨却不管应无骞的心情，萧分宜就是一页书的破绽，他已经看出来了，只要将打击的目标放在萧分宜身上，一页书就一定会顾此失彼，任他气劲如何宏大，武功如何笑尽英雄，终会败下阵来。

　　“擒住她！”崇玉旨再次发出号令，所有人的攻击都对准了萧分宜。

　　一页书护着萧分宜，只意在突破，并不打算和他们纠缠，因为越纠缠下去越对逃生不利。他一出招是天龙吼，包围圈立刻被撕开一个口子。一页书拉着萧分宜意图快速奔出，崇玉旨看着着急，狠狠揪住应无骞，“再不联手，你要看着她被一页书带走吗？”

　　畅遗音等人正在苦苦支撑，都已有负伤的迹象。应无骞捏了捏手中的剑柄……崇玉旨给了他一个眼色，应无骞当然懂得他的意思，惟有长叹一声，由得他去做了。

　　两人不愧多年的合作，默契无间。应无骞是剑，崇玉旨是掌，剑掌合并，使得有伤在身的一页书显出了疲于应付的不支。萧分宜心知自己此刻是一页书的累赘，她决意挣脱他的手。一页书却是不肯放，在这样的围杀下放开萧分宜的手，他知道那后果自己绝不能承受。

　　“起阵！”儒道各自练有独门绝技，其中阵法就为一项，集合多人之力一抗强敌。而一页书正是这样的强大的对手，需要纠合众人之力才能取胜。

　　刚避过儒门绝招，眼见道门秘式又袭向身边的萧分宜，一页书立刻抱住她闪避，却正好露出后背的空门，崇玉旨一招四教汇流·道火百炼直接打向了一页书。这一招专门针对内力深厚的修行者，越是内力深厚，越能感受到五脏被烈火灼烧的痛苦。一页书受了此招，内伤再也不能压抑，嘴边已是鲜血淋漓。

　　“一页书，挣扎无用！”崇玉旨呵呵大笑，“败局已定，束手就擒吧。”

　　应无骞只是持剑沉默以对，他能看到萧分宜恨不能以身相代的忧心如焚，但他要的结果是一页书神魂俱灭，所以他不能为她的眼泪所折服。

　　萧分宜知道越慌就该越冷静，她尽量放平自己的声音，可说出来的话音却仍是颤抖不停，她含着哭腔劝他，“你听我说……你把我放下来，你先走，只要你走出这里，就，就能回来救我是不是？”

　　“分宜不要怕。”他出声安慰道，他一定要让她平安，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忽而将拇指与食指放在口里一吹，哨音响起，片刻后引来一声回应，高亢的长啸……是一页书的坐骑阳翼。一只巨大的鹏鸟，自远方展翅而来，浑身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一页书的用意，应无骞心知肚明，他是想要让这只大鹏鸟将萧分宜救走。面对萧分宜的生死，应无骞有了迟疑，可……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他明明已做下决定放任崇玉旨一搏，就在他迟疑不决时，崇玉旨向另一方的盟友发出了信号。

　　正待此时，天色忽变暗红，诡异天象中弥天掌气盖了下来，沉轮王的大辟集杀术落在了阳翼身上。一声变调的哀鸣，扯紧了萧分宜的心弦。

　　“阳翼！”一页书失声道，纵身向天之际，沉轮王又再朝一页书发了一掌，虽然一气动山河已抢先击在了沉轮王身上，可一页书也受了伤。

　　“阳翼啊……”一页书焦心的呼唤着金翅大鹏鸟。

　　大鹏鸟因为受了大辟集杀术被封进了异空间，想要救它，必须由沉轮王亲自解除术法。当初一际云川众人就是深受此招之害。

　　“我没事，义父……我不疼！”沉轮王已被击倒落在了地面，却是鲁直的擦去嘴边的血，满不在乎的样子。相比初次与一页书交手，这一次一页书施展出来的招式威力远不如上一次，他不懂为什么会如此。其实方才一页书那一招过来时，他心里害怕极了。

　　名招一展，犹是气空力尽。一页书心力交瘁，阳翼生死不知，萧分宜呢？他一时心急阳翼的情形，被她趁此挣脱自己的手。

　　“分宜……”他想转头再找她，却已经为时太晚。两人被人潮分隔开，那些人犹如蚁众，一层又一层的如潮水涌过来，挡住他的前路，将他逼得进退维谷。苍羽凌霄化扇为剑，与应无骞，崇玉旨三方配合，相为呼应，绝不给他喘息的空间。

　　“一页书啊，一页书，中原第一人，想不到会是如此结局……”崇玉旨得意不已，想那一页书名满天下，可结果还不是落在自己的手中，任由自己发落！这是何等畅快之事！他狂笑不止，一双暗沉的眸子阴恻恻的盯着深陷战团的一页书，忽然大声喝道，“还要做困兽之斗吗？一页书！道解四教汇流·天疆道雷……”

　　“儒解四教汇流·儒浪千湍……”

　　“九天凌越掣风雷……”

　　三掌袭来之际，一页书强收内力，运出了绝招——莲华圣路开天光！三人连带教众当即被掀翻在地受伤吐血。好个强韧的一页书，如此境地还有办法令吾等受伤！崇玉旨尝试运行内息，却深感滞涩，看来这一掌的威力不小啊。捂住心口，崇玉旨难免恼怒，不由回头狠狠看了一眼落在门人包围之中的萧分宜，计上心来。

　　“一页书，我本意要对这位姑娘网开一面……”崇玉旨故意说道，“此刻，只要我区区一个眼色，她立刻就命丧黄泉。”

　　一页书单掌一收，眸光泠泠，用冷的似刀利的如冰的声音说道，“谁敢动她，梵天必取其性命！”

　　“哦！哈哈哈……”崇玉旨神色张狂，一页书不过是强弩之末，自己岂会受制于这等恫吓之语，他不信！向来刚强之辈最怕辱及尊严。要制伏一页书，正可向那位女子下手。

　　不待崇玉旨的进一步指示，道灵妃率先一掌击向萧分宜，这一掌用劲之刚猛，已震断了萧分宜的经脉。经脉寸断，是常人无法承受的剧痛，可她竟然不发一声！道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忽地手中一化出一柄短刃，她要割开这祸水的脸！看她到底会不会出声！

　　“你……”有人拦住她，这又是何必呢，道神将出声道，“这一掌下去，她已经快不行了……”

　　来自同修的阻拦，更令道灵妃恼怒，她假意收回手，却是忽然飞出短刃直插萧分宜胸口。不仅如此，她又猛的一收掌，那插进萧分宜心窝的短刃被她收回了。

　　萧分宜捂住胸口，她多努力的想要挽住时光呢？可是眼见一页书深陷围困，她不禁自问何必不放呢？以此心境，陡然觉得心地一宽……这样也好，只要一页书不再为人牵制，她甘愿牺牲。

　　唉……

　　一声叹息，双泪交流，倒在尘埃里的萧分宜再也讲不出一句话来。为三人逼退的一页书亲见萧分宜倒下……

　　“分宜！”

　　一声呼唤，摧心断肠！令人魂识大震，肝胆俱裂！

　　应无骞扭头一望，那声息全无的女子是萧分宜吗？他一时眼前模糊不清，连要去找她的方向都辨认不出了！还是畅遗音眼明手快扶住了踉踉跄跄的他。为什么，为什么？崇玉旨老贼啊！

　　原来痛彻心扉是这样的感觉！

　　“分宜……”

　　“一页书，你回来了。”

　　可惜玉碎珠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如镜中像，如热时炎，如水中月。

　　“几心欲摧伏烦恼，几心欲降伏魔怨，几心念三宝、四谛，几心悟苦、空、无常……几心愿代众生受苦，几心欲布施、持戒、精进，几心欲禅寂显慧……几心……”

　　鲜血不断自嘴角流下，他气势慑人，无人敢进，一步一步，每走一步，他便念道，“几心欲慈济五道，几心欲劝励行所难行……”

　　“我们各发一绝招，将一页书击倒！快！”

　　拳掌剑交相而下，伤势严重已致无可挽回，可他的脚步没有受阻，鲜血染透了衣裳，每走一步就是一个血脚印，他仍然不曾停下口中的话。

　　“几心欲超求办所难办，几心欲忍苦建立大同，几心欲作佛——化渡群生！”

　　终于，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他抱起她，好好的搂着，他一身的血，又是泪，难免沾污了她的面容，这叫他怎么忍心，他抬起袖子替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可不知为什么，越擦血迹越浓，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分宜，对不起……”

　　忽地，他身形不稳，差点将怀中的人摔倒。原来是一柄利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可即便这样，持剑的人仍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长剑横向一剖，锋刃切开血肉之躯，剖开了一页书半边胸膛。

　　就是要你死！

　　意外的！剑无法收回来。应无骞的长剑被一页书握住，这令人惊异了，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气力。一页书慢慢起身，他的身法步快的让人无法捕捉，转瞬之机，应无骞的单峰剑已被他双手错断。

　　“几心欲作佛——化渡众生啊……”他双目定定的看着眼前众生。

　　完了！崇玉旨清楚的意识到巨变就在眼前，已经是笼中鸟的一页书被激发出了卷天席地的战斗意志。自己怎么会有道灵妃这么既愚蠢又善妒的部属！他想打死她！为什么要当着一页书的面，击杀萧分宜！这无疑是扯断了一页书心中最后一道名为理智的线。

　　“欸，看你做的好事啊……”道神将狠狠的叹了一口气，拉着道灵妃迅速退到众人身后，可这番举动恰恰吸引了一页书的注意力。道神将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听得一声惨嚎，道灵妃的手臂已被齐整整的斩了下来，淌着热气的鲜血飞溅了道神将一脸，骇得他惊退了两步。

　　“一页书，你，你……”

　　崇玉旨却没有上前来救自己的部属，以他判断一页书此刻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邪心魔佛。但是他已经耗费了太多的精神力，此时此刻，大恸之下，他撑持不了多久了。只要再有一击，崇玉旨将这一击的希望放在了沉轮王身上。

　　可是沉轮王忽然不肯出手了，苍羽凌霄不明所以。

　　“义父……”沉轮王摇头，他站到了苍羽凌霄的身后，苍羽凌霄转身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今日局面已做成这样。不杀一页书，我就会被一页书杀死。”苍羽凌霄故作沉痛的说道。

　　沉轮王心中实在为方才那一幕而触动，可面对义父的说明，他不能无动于衷。沉轮王一咬牙，凝气于身，口道，“珈赛……”

　　崇玉旨已经连吃了一页书三掌，吐血吐的要死，终于等来了沉轮王的援手。

　　战事底定，天色已明，花香如旧，晨间的清风与昨日无异，可此地再没有一页书与萧分宜了。

　　“御主，我们走吧……”畅遗音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应无骞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干什么。

　　见他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畅遗音想了想，“御主，我去……给，萧姑娘备一副棺材吧。”

　　应无骞看了他一眼，起身去到房间里将萧分宜抱了出来。

　　畅遗音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