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你且终于你》眸莫

2、2

　　我妈住院的第三天检查都做完了，但是一直没排上手术，所以要一直等，
　　但我妈在病房又呆不住，所以我们就出去逛街了。
　　等我接到科室电话的时候我妈在试衣服。
　　我看到是一个座机打来的，也没多想，就接了起来。
　　然后对方丝毫没有铺垫，单刀直入，问，你们人呢。
　　我就觉得莫名其妙，内心想你谁啊，问些什么奇怪的问题，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我妈科室的电话。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那个服装店对面有个商场在大甩卖，大广播一直在促销，外界声音太嘈杂，导致我根本没听清电话里是路照的声音。
　　所以我颇有耐心的回了一句，不好意思，你可能打错了。
　　然后对方沉默了一秒，我感觉电话那头气氛非常不对，突然火电时光间想到点什么，但具体想到什么又没想起来。
　　然后对方就讲，尹扣你和你妈不是约好两点来找我做术前告知的吗。
　　我……
　　电话里安静到我不敢讲话，商场突然也不放大喇叭了，于是路照的声音在我心灵上不断撞击，无比清晰。
　　最终是路照长叹一口气，你们去哪了。
　　我本来想回答说，我们临时出来办点事，马上回来。
　　结果我妈恰好试好衣服出来，走到我旁边，用她洪亮的嗓门问我，这件衣服好看吗。
　　我觉得路照在电话那头听见了，因为他说，那你们慢慢逛，我先去手术，回来在病房等我。
　　电话就这样被挂掉。
　　于是我就带我妈这样爽了路照医生的约，并且这个医生在我这几天的打探下，才知道他日理万机，行程繁忙，手术排满。
　　对一个时间那么金贵的医生爽约，爽约的理由竟然是我们在逛街，我真的是败给了自己。

　　路照讲你们慢慢逛，可是他在电话里面的语气让我丝毫不敢多逛我一秒，拖着我妈赶紧换下衣服回到医院。
　　他果然去手术了，但我们也不敢乱跑，于是就在病房里等他，
　　谁知道这台手术会那么长，到下班时间都没做完，等到晚上八点，他姗姗来迟。
　　路照进病房第一句话就是，抱歉让你们等那么久，我刚下手术。
　　他不仅没有怪我们爽约，还给我们道歉，我感觉他那一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辉。
　　他带我和我妈去到医生办公室，然后开始讲解手术方案和风险。
　　我当时想毕竟是个大手术，每一个步骤都很重要，所以我怕我自己光靠听记不下来那么多，所以我想记笔记来着，但我又觉得这样会显得我很傻逼，所以我就打算录个音。
　　可是我太久没录音了，路照开口步入正题的时候我还没找到录音app在哪里。
　　我怕错过任何细节，所以我一急，开口说：医生你等一下，你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我要全程录音。
　　路照……
　　我觉得这句话我脱口而出，顺其自然，丝毫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可当晚值班医生就是路照，办公室只有我妈和我，还有他的时候，一片安静的氛围让我感受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我日后反思我为什么会这么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作为一个警校生我实在太合格了。
　　我竟然把审犯人要说的那一句“接下来我们会全程录音录像，你要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嫁接到这时候来用。
　　然而路照脾气真的太好了，他虽然内心可能有万般草泥马，但表面还是耐心的等我找到录音功能，看着我点开，手机拿好放在离他脸很近的地方，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我连连点头，可以了可以了。

　　我妈这个人吧，心理素质一向不好，又仗着自己是个护士，可能懂一点医学，所以要求甚解。明明一个五官科的护士，有一种硬是要在这个手术告知里面把甲状腺东西都学完的架势。
　　所以明明最长半小时就能结束的术前告知，在我妈不断的问问题下，硬是拖到了一个半小时。
　　我至今仍然感谢路照的一点就是，他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充分发挥了医生的医德，对我妈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把她想知道的所有细节都耐心的一一讲解给她。
　　甚至知道她是个护士，考虑到很多东西她能懂，所以就科普了更多的知识，让我听的云里雾里。
　　我妈抽血化验有几项指数偏低，二氧化碳又偏高，就反复问医生会不会影响手术，还大有一种要把那几个指数的功能一探究竟的架势。
　　我已经能预见到我妈可能又要刨根问底，所以我赶紧开口。
　　我说，医生，总而言之就是我妈现在所有的生理指数符合手术标准对吧。
　　路遥转头看着我，我仿佛看见了以前从未对我流露出过的欣赏的眼神。
　　我不知道这个眼神是因为我解救了他，还是因为这句话总结的很精辟到位专业，体现出优秀的研究生人文素养和说话水平，让他突然发现我文化素质都是顶呱呱的，开始对我另眼相看。

　　我一直知道我妈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她对这场手术的害怕，还经常宽慰我，甲状腺癌是“幸福癌”，很多人都会有，并且复发转移的概率极低，术后愈后良好，是个小手术，你别担心。
　　我其实心态还算好，但我知道我妈内心还是很惶恐不安，医生要在你身上开刀，并且这再小的手术，本质上也是一种癌，打全麻谁不怕。
　　但是就因为路照这一个半小时，我感觉我妈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压力又了质的飞跃，变得轻松很多。于是我妈就开始有点有恃无恐，道路就有点偏了。
　　我妈问路照，医生你多大啊？
　　这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显然路照更懂，一看就是被人问过很多遍了，这种问话方式接下来就该问到有没有女朋友了。
　　路照说，阿姨，我比你女儿大。
　　我尴尬的在一旁不知所措，路照竟然不按套路，选择直奔主题。
　　我妈也懂路照的意思了，所以及时转移话题，说，医生真的太麻烦你了，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打扰你那么久。
　　我那一刻真的是内心复杂，我觉得我妈的语气就像在行贿一样，就差说出医生我给你个红包吧。
　　我真的当时都抬不起头来，我觉得我妈说出口这句话简直就是在侮辱路照。
　　他看起来怎么会是那种会拿患者好处的人，你还想请他吃饭，我觉得太丢人了。
　　路照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轻慢，语气还是很好的说，阿姨我今天值班没时间，平时也忙，吃饭不必，你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就行，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句话又让我对路照的医德肃然起敬。

　　终于等到我手机都快路没电的时候，我妈结束了尬聊，然后就是我作为家属的各种签字。
　　可是我第一次知道，这家属签字竟然要签那么多，我一共签了接近20个，写到最后我都认不出我写的是我名字。
　　那时候我妈已经先回病房吃药了，办公室就我和路照两个人，路照在一旁看病例，我在一旁签字，我们都没有讲话，房间很安静，但我觉得很温馨，是我在医院这个生离死别地方觉得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
　　过了三分钟我签好所有的材料拿给他。
　　他问我，风险告知签了吗。
　　我：不知道。
　　路照：……
　　路照：你知道你签了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
　　路照：……
　　我当时就看着但凡有“家属签字”的地方就签名，要签的是在太多了，我哪里有来得及一张张细看我签的是什么内容，并且我觉得这就是走个流程的事情，我都同意做手术了，这不就够了。
　　所以就导致，有一张“不同意手术抢救”的单子，我也在“家属签字”的地方签了。
　　于是路照长叹一口气。
　　又重新打了一份新的。
　　我真的觉得路照摊上我这么一个患者家属是在是太倒霉了，净给他添麻烦。
　　我最后差不多都结束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有外卖送进来。
　　那时候都晚上快十点。
　　我就顺口一问，医生你还吃宵夜啊。
　　路照回我，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我那一刻突然回神，他一下手术就八点多了，直接就来给我们做术前告知，哪里有时间吃饭。
　　那一刻我内心酸酸的，有感动有有歉意，很想抱抱他。
　　当然，我脸皮没那么厚，也没有那么大胆子，但我又不知道怎么谢谢他。
　　于是说，那医生你快吃吧，多吃一点补一补。
　　路照：……
　　又一次被我噎住。
　　后来路照和我说，你知道你说话总有一种让别人接不上话的能力吗。
　　我说不知道。
　　路照：……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可能太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