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人》何方元冥

4、巧合

　　世界是由巧合构成的，这一点李鸿再同意不过。

　　哪怕身边一点点小事，都会朝着自己内心极为迫切的反方向发展。

　　这也让他形成一种奇特的思考习惯：当他特别想做成一件事，或者想得到某样事物的时候，他就会在内心暗示自己，或用自言自语的方式提醒那具呆傻的□□，内心实际上是多么渴望相反的事物与发展轨迹。

　　上学那会儿，他就很爱玩弄此类小把戏。比如考试的时候，总在心里把自己弄得特别紧张焦虑，觉得自己这次彻底完蛋了，可能要倒数了，结果实际情况往往与他的担忧背道而驰。这样的模式，李鸿屡试不爽，从而形成一套经验主义式的方法论。

　　随着年龄的增长，李鸿意识到，看似经验主义的论调实际上基于侥幸的话语，特别是当这种方法论被多次用于临时抱佛脚的超神行为后，方法论变得不再那么科学。有时候，紧张和焦虑仅仅是紧张和焦虑而已，并在事件被客观地完成后，压抑的氛围仍弥漫在空气中。

　　这也让李鸿开始反思，之前的反向方法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首先，他觉得要心诚。

　　有时候，他只是为了焦虑而焦虑，不是真焦虑，这样的想法和行为得不到上天的体恤与宽恕，怜悯降临不到虚伪的小人身上，同情也只有在自己真正获得同理心后才能被别人无差别地接收，并在去伪存真后获得等量的报酬。

　　然而，成长给我们带来的最大惊奇，是模糊。

　　偏差拉大了想象和现实的距离，但更为重要的是对内心的那份笃定，也渐渐模糊化。相比于超验的意义，李鸿越发在乎经验所衬托出的心理方面的变化。

　　所谓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让李鸿开始反向思考：“希望越小，那么失望也就会越小。”

　　可到底什么是希望，什么是失望。它们难道不是出于主观的心理预测吗？一次，李鸿物理考试只有78分，但他非常开心，因为“反向思考”告诉他，超验的思维又一次取得胜利，比上次65分高出太多。讽刺的是，本可以考到80分以上的成绩，超验并没有发挥它的神力。而且，班上的排名，李鸿也没有提升太多。所以，这一切都只是内心的鸦片，一种无妄的安抚。

　　不是反向思考丰富了经验，而是经验丰富了或者神化了反向思考的意义。

　　这样一来，失望的憧憬渐渐变大，宿命论高涨起来。“无论你怎么做，哪怕是实践主义，失败还是会失败。”因为无论是幻想还是实践，李鸿始终坚信不可知论。所谓的认知，不过是巧合罢了。

　　但关于对未来之事的猜想，李鸿并没有放弃，因为这种思维并非一点好处也没有——它能减轻痛苦，让未来的灾难在降临的那一刻看起来像是一个熟悉的人。于是乎，失望成为生活的底色，并在绝对失望的泥潭里，不再显现任何光鲜的色泽。

　　现在，我们大胆地猜想：当李鸿意识到家里的马桶已经修好，而自己又抛去熟悉的环境，跑到别处暂住一宿时，他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失落是不太可能的，因为二区4—1在李鸿心中还没有熟悉到要为之哭泣的地步。喜悦呢？也不会，因为在失落的荒原里，关于水源，关于解渴的欲求已不复存在。

　　然而，满不在乎的心理却产生出一个有趣的反现象：李鸿本应开心的事，却成了陈曦、赵甘诚生活中开心的事，尽管在此之前，后两个人对前一个人最在乎的事表现得一点也不在乎。

　　“太好啦，马桶可算是修好了。你不知道，这两天可憋坏我了。”老赵吐了口气，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

　　“谁不是！估计最憋的应该是李鸿吧，他那怪癖也是常人没有的。”

　　“李鸿那个神经病，他是属于没有厕所，就不能活的人。你知道他夸张到什么程度吗？当时我们在广州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厕所洗澡，洗了一个多小时，我的天哪。一个男的，在厕所一待就是一个多小时，扎辫子也不要这么久啊！最可气的是，我去客厅接桶装水泡茶，经过厕所，你知道吗，厕所的水都溢出来了。他当时还在洗澡，我就死命拍门，大吼：‘水漫金山了，你还要洗多久？’过了几分钟他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我以为他生气了，就没说什么，淌着水进去，结果我找到了水漫金山的原因。他那个头发老长的，把排水口给堵住了。你说到底怪不怪我生气。他什么时候回来啊，你没跟他说今晚吃火锅吗？”

　　“在群里说了呀，可能加班没看见吧。”所谓的群，是李鸿、陈曦、单静、赵甘诚四个人的“富贵之家”微信群，说些平常琐事用的，水电费、燃气费、饮用水费之类的，还有一些娱乐活动的安排通知，哪里招群演啦，哪里有电影免费首映活动啦，哪个人的公司要求可以带“家属”去团建啦，这时候，群的功用便显露出来。

　　“我估计他没看到，那家伙死不看微信的，跟他那个姐一样，联系半天都联系不上，约客户见面吃饭，都能迟到，还理直气壮的。当然，我说的是小郭，不是李鸿。还是打个电话问一下吧。”老赵一嘴的嫌弃，“我给他发个私信：马桶修好咯，回来吃饭咯。”

　　“你这都是啥逻辑，恶不恶心？”

　　“就是要逗逗他啊。单静不回来吗？又去找她男朋友啦？”

　　“谁知道她！搬了新家，每次吃饭都不在，哼，谁管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哎呀！都是有对象的人呐，是不是很羡慕啊！”

　　“哼！羡慕个屁，她那男朋友送我我都不要！”

　　“哎呀，没说羡慕她男朋友，我说你羡不羡慕单静谈恋爱，是不是也想找个男朋友。”

　　“哼，谁想找谁找，我不找。就算找，也不找她男朋友那样的。你是不知道，他男朋友都是号什么人。他们俩咋认识的，这你都知道吗？（老赵摇摇头，筷子在火锅里搅来搅去）酒局上认识的。一群陌生人吃饭喝酒，目的就是为了要彼此手里的资源。那时候我俩挤一间屋子，她到夜里两三点才回来。我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她说几个朋友约吃饭。我就说以后别再这样了，女孩子一个人这么晚在外面不安全，她当时也答应我了。结果，她还是连着好几天晚上都这样。直到有一天凌晨一点多，我正在睡觉，一个电话打过来，我一看是陌生号码，接通后，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是在我楼下！我当时很慌，一个男的，大半夜在我楼下，想干嘛？我问怎么回事，他说是单静的朋友，单静喝多了，送她回来的。我披着一条毛毯下去给他们开门，结果一推门，酒气扑面而来，差点没熏死我。（老赵一脸惊讶，刚到嘴边的羊肉又被放回碗里）赵老师，你是不知道，我当时都想让单静睡外面。再看她那帮朋友，歪瓜裂枣的，穿得花枝招展，还有扎灰黄色脏辫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有说有笑，叽叽喳喳吵死人，都不怕影响邻居休息。有个男的架着她，就是她现在的男友，本想把她送上楼，我说你别动，我送她就行，你们回吧！大晚上的还想进屋，我俩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真被压住了可咋整？（老赵笑得前仰后合）第二天她醒了，我跟她大吵一架，就说要么你搬走，要么晚上12点前，除非工作情况，尽管当时她也没啥正经工作，否则必须回家。当时她倒答应得挺干脆，结果，哼，结果人家谈上恋爱了。”

　　“哎呀，爱情啊，你根本挡不住，你以后谈恋爱也会是这样的。”

　　“哼！我要是这样，一头撞死。”说了这么一大长串子，陈曦一口菜也没吃，一口饮料也没喝，“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单静有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不觉得她爱她男朋友。”

　　老赵喝了一口可乐：“为什么？”

　　“酒桌认识的，还是为了彼此的资源，目的就不纯。当时单静不是一门心思想做制片吗，只是手里没资源，然后就想通过别人去获取他人手里的资源。更要命的是，她还同时跟三个男的保持暧昧关系，都不说透，为的就是看清每个人手里到底有多少资源，然后再选择一个人做男友。”

　　“啊！这个女人好可怕。”老赵放下手里的筷子，与其说是被吓到了，不如说是开了个玩笑，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转脸，他又看看手机，“李鸿怎么还不回来啊，电话也不回，你为什么不吃啊，没必要等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