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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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Ⅲ若是开始,若是结束
过了段日子花师奶出发搬去乡下亲戚家,说是厌倦了城市的生活想回去看看。李柏翘深深的拥抱她,一路送到巴士站扶着对方步履蹒跚的上了车。
“要定时给我写信或者打电话,让我放心。”花师奶握着儿子的手细心叮嘱,她在这个城市失去了两个女儿,无法抹去的打击让老人眼角深深的皱纹和惘然的神色显露无疑。
值得欣慰的是还有个孝顺的儿子。
李柏翘红着眼圈点头,又紧紧握了握母亲的手。他想,大概亲生母亲也就是如此了吧!
临行时花师奶递给柏翘一本薄薄的日记,说是若葆在最后几日写的,本想烧掉却觉得更该交给你。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柏翘你会好好珍惜,这就够了。过去了的,只能过去。
李柏翘点点头接过,却觉得这单薄的纸张揉订在一起成了千金重量。
每个人都应该提前写好遗书,因为随时会死。
这是整本日记的开篇,李柏翘很难想象自己倔强的妻子竟是如此细腻如水,而自知时日不多的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书写文字?
3月16日
一个人在家,下午饿了自己冲了汤喝。老公说我该多读写书填充墨水,所以上网去玩诗句接龙,我自己写的行不行,平平仄仄写不完整的诗篇。现在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有些事情开始记不起来。妈和老公说的时候只能应着过去,我想应该还没有太多症状。
3月18日
今天有点累很想睡,但还是强迫自己起床,我想送老公出门上班。老公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着,很温和,我真的很锺意柏翘,但我更清楚,真正填充在柏翘心里的,不是我。
但我要求的不多。这些日子,把你的爱借给我好么?
3月25日
下雨了。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老公还特地买碗仔翅给我吃,他说我最锺意吃这个了,可是我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
3月26日
每天都睡回笼觉,老公大概彻底没有办法了。醒来和他说几句话,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一觉醒来,我连在家都开始迷路。柏翘,我很怕。
4月2日
我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有时候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不知之前在讲什么,大概……过段时间我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了吧!那我的BB呢?柏翘呢?
4月5日
应该是很重要的一天,但我不记得了。老公回来的时候我反应了很久,现在每天不看之前的日记就无法想起自己是谁。我希望能生下BB再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
4月9日
我开始看不懂自己写的字了,如果我不在了,就把我最爱的小猫书包留给今天带我上街的哥哥。他好帅的!
4月11日
为什么我的肚子好大的,偶尔还会痛。可是那个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他说他叫……我忘记了。明天要记得问问。
4月18日
今天一个欧巴桑来看我,我住在白房子里很乖,她煮了汤给我喝,很美味的。可是哥哥看着我手不停话喝不到汤哭得比我还伤心。我还是忘了问他的名字,明天要记得。
4月20日
肚子突然很痛,我哭了好久,白衣服的叔叔来和哥哥说了几句话,哥哥就抱着我又哭了。他可真爱哭,我打针都不哭的!
我又忘了问名字,明天要记得。
4月21日
很累,不想写字。忘了问,明天记得。
4月22日
忘了问,明天记得。
4月23日
忘了问,明天记得。
4月24日
今天,精神突然好转了,我对医生说可以动手术,但柏翘只是握着我的手笑,笑得满脸都是眼泪,我知道自己快死了。
柏翘,谢谢你陪我度过这段最后的日子,很美好,很幸福。
柏翘,我没有保住BB,对不起。
柏翘,希望你在以后的时间里能够幸福。
柏翘,家里有花,我养了花,人都会死,你不要伤心。
柏翘,我记得你说,若葆花开不败。
柏翘,花开不败,是种孤独,是种绝望。
柏翘,答应我。悲伤一天,然后笑着想起我。
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柏翘
患病末期花若葆意识不清,智力下降,最后一段时间的字迹更是凌乱不堪,可只有那几句“忘了问,明天记得”和最后满篇的“柏翘”,无论怎么字体颤抖都写得工整。
李柏翘坐在沙发上边看边哭,几次甚至哭得昏死过去,幸好L SIR闲来无事串门增进感情才陪着他看完整本日记。
Laughing看着那个兀自承受悲伤的青年全身都不自主的颤抖,情绪激动得几度昏厥却紧紧抱着本子不肯松手,想等这件事过去了,定要告诉钟立文好好待他。
李柏翘哽得整个人都上不来气,几乎痉挛在Laughing怀里,忙着给人做心脏按摩的L SIR在慌乱中隐约听到柏翘弥留的低语,他说。
若葆,我答应。悲伤一天,然后笑着想起你。
李柏翘果然说到做到。
李SIR丧妻后第三天已来了办公室报道,他说手头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案子整理线索,大家都没休息我更不好意思在家呆着,而且反正都是闲着还不如来上班喽!
李柏翘安静的笑,眼里没有殇。
七月中旬,腐草化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距钟立文归队还有四个月。
李柏翘整个人都像是沉溺到工作中去般没日没夜没黑没白,任何时间地点都能陷入思考的怪圈子然后浑然忘我,Team里的其他成员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那人依旧我行我素,最后就连L SIR都看不下去动用长官指令扯了李柏翘去休息。
“又不是你不工作香港就乱套了用不用那么搏啊?!”L SIR中气十足的叉腰教训。
李柏翘摇了摇头然后缩进沙发里说我只是想让自己忙一点而已。
“忙一点?!其他Team的活都快被你抢完了,拜托你啊李SIR,我们香港皇家警察不需要那么多白白浪费纳税人薪水的寄生虫,他们一天到晚百无聊赖无毒无害自由自在我看着很窝火啊!那要是你觉得闲呢?就种种花,浇浇水,煲煲汤,哪怕去和钟立文讲电话粥都不要抢别人的饭碗OK?”
李柏翘被他一顿臭骂堵得插不上话,最后委屈的瘪瘪嘴哦了一声。
但很快他们就没有空闲的余裕了。
捣灭另一个三合会“新敬安”的制毒工厂行动迫在眉睫,据报说这次行动和当时进兴社团大同小异,都有卧底潜伏,都以逮捕话事人为最终目标,都是有惊有险有血有泪。
上面很重视本次任务,甚至抽调了大批警力投入其中,就连现役O记SP梁笑棠和O记Team A7的IP李柏翘都被临时调命协助西九龙区DATS完成追尾行动。
待命地点在尖沙咀地铁站E出口附近,漫长的等待过程很难熬。
L SIR习惯性刁支烟出来抽,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方向盘,十年进兴路走得他好习惯没保持坏毛病一大堆,直呛得同车的李柏翘又是咳嗽又是眼泪。
“喂在监视啊你还抽烟!”L SIR同钟立文般属于那些能让李柏翘忘了身份尽情吐糟的极少部分人。
“没办法,职业习惯。”L SIR摊了摊手显得很无辜。
“那你上次带队出去二话没说就动手打人也是职业习惯?”李柏翘降下车窗白了他一眼。
“总要给无间道一点时间来适应新生活吧!”
“我还以为你是行错道。”
“管他什么道,我们是一条道不就对了。”L SIR笑得人畜无害,李柏翘懒得理他转头去看监视地点。
人来人往的热闹死了,若把工厂设在这里的要么是脑子有病太蠢了要么是绝顶聪明。
很显然,“新敬安”的话事人属于后者。
由于CIB的情报偏差给行动组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根据卧底以密码文的形式向CIB传送的消息却导致整个行动队布下的天罗地网打了水漂。
L SIR和柏翘所属的CAR16在本次“伏虎行动”中代号斑鸠,旨在追踪漏网之鱼。
据卧底提供信息,工厂设在尖沙咀地铁站下层的秘密仓库里,仓库本身就属于非法建筑,而堵了一干出口准备瓮中捉鳖的DATS先遣小队破门而入时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和数量足以埋葬整个行动组的爆破物。
伴着一声轰然巨响。就连远在城郊训练营的钟立文都鬼使神差般扭头望向尖沙咀的方向。
白驹过隙的瞬间,整个地铁站已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Ⅳ似是而非
钟立文快急疯了。
今天正好是体能测试的日子,他爬上爬下翻墙穿窗最后还背着五公斤的沙包跑了几公里才合格,估计成绩比预期料想好出很多。等年轻的钟SIR累得像个扫大街的一样横尸床上许久才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按了快捷通话。
无法接通。
钟立文太熟悉这状况了,一般情况下李柏翘的手机会显示无法接通要么是任务中要么是熬夜留在了书房。柏翘家屋子结构精良装修完美还有个足以让钟立文打地铺吹夜风的宽阔阳台,可这房子却有极大的弊端,书房位置太偏恰好被旁边公寓楼挡住移动信号。
在经历了无数次该用户无法接通后,钟立文总算学乖了知道拨座机号。
无人接听。
难道睡觉了?柏翘一向浅眠,没理由电话响这么久都不听啊!
钟立文犹豫一下拨给泉叔,这个号码也设置了快捷键。以前大凡和柏翘吵翻就拍拍屁股离家出走,而最常投靠的就是好脾气的林叔泉,想想之前俩人总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争执不休恨不得大打出手,却能在翌日任何大小行动中配合默契所向披靡,对此泉叔不止一次的大呼倒霉,说每次阿文跑来拉着我抱怨就要折腾到大半夜,你们年轻人底子好我这身老骨头可经受不起熬夜,文哥你行行好别来了我现在见你电话号码都发抖啊!
而这次对面传来的声音却透出莫名的急切。
“阿文么?你在哪啊?”
钟立文一头雾水的回答:“我当然还在郊区训练营啦!”
泉叔家住在尖沙咀汉口道附近,和地铁站一街之隔,“我还以为你知道!柏翘在尖沙咀地铁站那边的行动组出事了!”
钟立文觉得自己脑子嗡的一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只知道自己没了命一般的跑,冲出训练营的时候还信手放倒了恰巧遇上且准备阻止自己的教官,他只能听见自己全身血液都煮沸般猎猎作响,有个名字在胸腔涌动呼之欲出。
李柏翘!
柏翘!
人们追求永恒的深层原因是死亡的不可抗拒。
作为钟立文这个个体,他从没敢想象有生之年会面对李柏翘消失得悄无声息。
他疯狂奔跑在人迹罕至的高速路上,忆起许久以前的自己也是如此夺门而出找了那个人整夜。风刮在耳边簌簌呼啸,钟立文却总觉得四周弥漫着陈旧到逐渐发淡的气味。不知是漫长时间带给一座城市的印证抑或由于这里是那个人所在地方。
他只清楚自己必须去。
如此而已。
车里的两个人在大地都为之撼动的巨响后怔怔看着冒出浓密黑烟的地铁站,都没来得及弄清状况就被挂式耳机里噪杂的声音震醒。
“鸟语林呼叫斑鸠!听到请回话!”
“斑鸠收到!”L SIR回过神来急匆匆应着,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Laughing的预感,一向都相当精准。
伴随爆炸翩跹而起的黑烟裹挟着攒动的人群,求救声,尖叫声不绝于耳。继而涌出黑压压的闹事者,大多持有管制刀具,更甚者还执枪向忙于奔跑逃命的人群射击,情况顿时乱作一团。
李柏翘曾听闻“新敬安”的目无法纪跋扈嚣张,却不知这些恶贯满盈的混蛋竟草菅人命到如此地步!此情此景让L SIR都禁不住一阵怔忪忆起打拼搏命的歃血十年。
“斑鸠和夜莺负责带小队控制现场情况,PTU立即赶来支援!”
“YES,SIR!”
负责追击的两个行动组并没有配制充足人员,光掩护伤者制止混乱已搞得焦头烂额,人群中李柏翘为了防止误伤不敢拔枪,径直冲挥着亮银色砍刀的闹事者去了,三下五除二已放倒不少,对方并非接受过正统格斗训练,但他一点也不想手下留情。
L SIR用余光扫过来吹了个响哨,一如多年前格斗训练时日光下逐渐拉长的影。那时候,有钟立文,有李柏翘。
混乱中李柏翘抬眼,鹰隼般锐利的视线穿过人群穿过浓烟穿过挥舞的刀锋,望见了数名渣fit人围护下的西装男人,闫正雄。柏翘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他就是“新敬安”的话事人。而那个男人此刻宛如观望一场闹剧般注视着混乱的场景,跨过喧嚣跨过杀戮,似乎什么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这种漠然让李柏翘感到无端愤怒。
他曾直面过死亡的胁迫,也曾经历过丧失至亲的痛苦。而如果不是这些人,如果不是他们?!熊熊怒火勃发而出,青年几乎是吼了一声拔枪扣动扳机。
银灰色钢心弹携着朔风呼啸而去,在夜空中划出摄人的轨迹,穿透慌不择路的人群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正中红心。
李柏翘看到肩头中弹的闫正雄皱起英挺的眉峰望过来,那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瞳孔里映出冷澈浮光,他看着自己,他瞪着自己,这种毫无偏差的视线交汇让年轻的督察感到骤然的无所适从,意外的是身体却无比钟立文式较大脑更快做出了行动。
柏翘再次扣动扳机击中了闫正雄身边一个正瞄准自己的渣fit人,又一个同样应声而倒,L SIR一副你简直就是钟立文翻版的表情压枪抹了抹冷汗。硝烟弥漫的枪战让周围四下奔逃的市民惊恐度变本加厉,涌动的人潮硬生生挤不出一丝空隙,李柏翘皱眉压低枪身看过去。
闫正雄已在几人簇拥下折返回地铁出口。
他眼尖的辨认出护卫成员中有一个便是卧底,那人裹着黑外套和朋客牛仔裤俨然一副痞子皮囊,不住刺激耳膜的呼喊和呛人的烟雾撕扯成某种无法抹去的即视感在柏翘脑中炸响成一片。
他略显错愕的僵直了身体,而后义无反顾拨开人群直追上去,仿佛那个转身离开不再回头的身影就是钟立文。卧底时候的钟立文。以身犯险的钟立文。推开自己说着不是兄弟的钟立文。
Laughing当时离得并不远,却没能拦住一股脑只管往进冲的李柏翘,那一刻他似乎又看到几年前执着于兄弟的年轻IP的影子。
那个纤细而英挺的身姿转瞬已消失在逐渐蔓延的火势中,伴着滚滚浓烟,Laughing听到耳畔传来PTU支援抵达的消息。
李柏翘扯了衬衫衣摆捂住嘴跃过险境横生的火场一路追到候车台,这才意外的发现火势并未蔓延至此,然而由于外部火情以及人群的拥挤阻塞导致空气中氧气含量极低,光走几步就开始有轻微的缺氧反应。
空旷的大厅隔绝了外界噪杂的喧嚣,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无法透过层层烟雾传进来,而柏翘相信自己的求援同样无法传出去。
最坏的打算竟不过一死。
顾念至此他反而轻松起来,平日里的严谨细致回到那双黑濯石般耀眼的瞳仁之中,青年压低身型双手执枪,就连迈步都带上了一丝谨慎。偌大的空间仿佛幽闭而沉闷,天井的非自然光源让事物蒙上苍白的影,大理石地砖反射出略显黯淡的微光。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静若无物的空间里,就连逐渐粗重的喘息都能清楚辨明。眨眼之际李柏翘听到子弹刮过消音器发出的钝响,很闷,完全不似平时枪栓击打弹壳时的清脆。左臂传来的疼痛只维持了一瞬,他转身开了枪。
这完全是一种本能行为。
柏翘依稀辨认了袭击者不是卧底就没有停止扣动扳机的手指。弹容20发的Glock17C宛如那人的臂膀般行云流水熠熠生辉。
一时间撕扯着神经的血腥弥漫在偌大的候车台。
李柏翘往后退了几步靠在立柱上,花岗岩冰冷的触感自单薄的衬衫抚摸皮肤立刻激起轻微细密的疙瘩,待再次确认了尸体数量后青年才低喘着阖了阖眼。由于缺氧似乎连感官都不再灵敏,柏翘能清晰察觉湿黏的液体滑落手臂,可并没有疼痛的感觉。
这不是个好现象。他开始感到有些懊恼,虽说早有过殉职的觉悟,事到如今李SIR还不想和一堆尸体殉情。
如果没记错,余下的还有闫正雄,和卧底一人。
李柏翘拖着沉重的步伐挪了几下,视野模糊的好像隔了层纱,看不真切也听不清楚。
他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症状依旧。
大概,会死在这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