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弦》楼绯言

22、第二十一章

　　夜已很深，凤痕山庄里，巡夜的家丁们渐渐失去了活力。
　　静谧的夜，人总是挡不住困乏。

　　凤辞从床上坐起来，撩开厚重的床幔。
　　有着白皙肌肤的少女，在这样浓重的夜晚中竟然浑身闪着淡淡的月白色光芒，犹如一尊白色的陶瓷人偶，连发梢也都发着光。
　　这样诡异的情形，自然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倘若被人瞧见，或许会被当成妖怪。

　　一直守在她门口的丫鬟已经被她在上半夜打发回去睡觉，万一她想要起夜，难不成还要穿戴整齐了再去？
　　低低叹息一声，凤辞的手抚向枕边，那里放着一套黑色的衣裙。
　　想想自从吞了那颗珠子，她所有的衣服都变成了黑色。
　　白日见不得阳光，晚上还要小心翼翼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体会在黑暗中发光。
　　这样的日子着实过得很累。

　　床幔换成厚重的布料，人坐在里面，看不见一丝外面的情形，外面的人自然也望不见床幔里头的景象。
　　安全并孤独。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凤辞几乎每一晚都会失眠，或者梦见她曾经为之兴奋不已到后来又无比后悔的那个约定，又或者会回想起以前还能够微笑的感觉。
　　获得那颗珠子，她曾经满心欢喜以为获得了重生，结果，得到的回报，却是比之先前更加让人痛苦的不见天日。

　　她想将那颗珠子重新再吐出来，放进匣子，丢回池中，眼睛看不见便是看不见，她会认命，只要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让她碰到它。

　　默默将黑色衣裙穿在身上，黑厚的布料掩盖住了全身的光芒，在炎炎的夏日，她也不得不穿得不透一丝的风。
　　挂上布巾戴上帽子，凤辞走出房门。
　　此时的月亮埋没在云朵之后，隐约有个轮廓，让人看不真切。
　　院子里挂着几盏灯，映照着花圃中的花朵在夜晚也显得开得娇羞。

　　有几株芙蓉花已经结了花骨朵，但离灿烂开放的日子还久。
　　有些白日开了的，花已经凋谢，花瓣落在泥土上，浅红的深红的，都已经失去了生命。
　　花开得再好也逃不过凋谢，人活得再好，最后也不过落得一死。
　　凤辞怔怔想着。

　　“小姐，这般深夜，何故独自徘徊？”男子的声音，雍容华贵，懒散又出奇地舒适。
　　凤辞惊得后退一步，踩在泥土之上的花瓣，印下小巧的脚印。

　　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白色长衫，眼眸狭长，容貌俊美。
　　这样的人，没有吞下那颗珠子，浑身也好似在发着光芒。
　　没人会把他当成妖怪，不巧会有人将他认作神仙。

　　看清他的面貌，凤辞没有如前天白日那般快步离去。
　　她转过身，已不见惊慌，笃定地开口道：“我曾经见过你。”

　　封悦的眉毛微微一挑，笑容绽开，如同盛放的芙蓉，却是花开不败：“前日里，在下曾经路过小姐的院子，的确是见过一面的。”
　　凤辞摇了摇头：“不对，比那还要早。曾经一次，我去过镇中的婆罗社分店，误打误撞跑进里屋，听见你跟秦歌在说着什么。你的声音很好听，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只是没想到你的面容也是这般美好。
　　说出赞美的话来，凤辞的脸红如胭脂。
　　面貌藏在黑色纱布之后，她的胆子变得大起来。
　　封悦的笑容更加美好：“那在下要感谢小姐的不曾拆穿。”
　　凤辞抿唇：“我只是不想多管姐姐的闲事。”
　　看起来，这一位凤二小姐，似乎并不喜欢她的姐姐。

　　封悦走近凤辞，不急不缓，堪堪走到芙蓉花旁，便停下脚步来说道：“我只听闻小姐不能见到阳光，何故在这半夜还要穿着黑色衣裙，遮盖了全身，连面容也都掩盖？”封悦眯着眼睛看着凤辞，顿下，“正如小姐一般，在下也是清晰记得小姐当年的容貌，肤如凝脂，眉若柳叶，很是美貌。”
　　凤辞的脸愈加红通，心底狂跳，又有憋闷的气息绕在胸口，使她皱眉：“你是不是对所有的女子都会这般说话？我娘曾说过，男人都只会甜言蜜语，不会真心对待一位女子。”
　　“小姐或许说得对，但那是要看那名男子对那名女子究竟有何企图。”
　　“那你对我有何企图？”凤辞听出他话中有话。
　　“小姐的容貌的确秀美，在下的说辞并非讨好。”封悦抬手，轻轻捻住芙蓉花的枝干，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副恬淡的神情，但眉宇间却有媚色长存。
　　凤辞看得有些呆怔，一时间觉得恢复了视力，有了不堪的秘密，但结果却也是好的。
　　却听封悦又道：“在下若有企图，便会直接说出来，若我说出，便还想请小姐能够答应。”

　　凤辞被他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反应了好久才反应出来，顿时沮丧起来，无论如何，这人对她的确是有企图。
　　“是什么？”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女的心思总是围绕在心上人身上的。
　　若是要她嫁给他，那她该是答应还是拒绝？应该要听父母之命才对。凤辞心理活动很是频繁。
　　“在下想要小姐身上那颗夜光珠。”
　　凤辞一愣，随即惊得连连后退，眼见就要撞上回廊围栏，身后有人伸手托住了她的腰，一瞬间使她避免了摔跤的危险。

　　凤辞回头，看见一名清俊少年，透过黑色纱缦看去，少年的脸颊有些隐没在黑暗之中，两人却是离得太近，她看得不太真切。
　　但当少年的手接触到她的身体，凤辞的内心忽然开始莫名躁动，似乎是喜悦，似乎是敬畏。
　　凤辞知道，这并非是她自己的感受。
　　少年的眉头微微一皱，松开扶着凤辞的手往封悦的身旁走去。

　　青阳站在封悦身旁，轻声道：“你的废话，史无前例得多。”
　　封悦保持良好的贵公子形象，嘴角微微一抽，低声说道：“我这叫心理战术，要先使对方放松戒备，才能提出有利己方的条件。”
　　“你明明只是想要耍帅。”
　　“总之对待美人就该要如此温柔。”
　　“你那不叫温柔，而该叫勾引。”
　　封悦囧了，他在青阳的心目中就是这个模样的。

　　躁动随着少年的离去渐渐停息，凤辞抬头看着他们。
　　高个的男子容貌美艳得不似人间所有，身旁的少年能够无声无息出现在她的身后，犹如鬼魅。
　　他们知道夜光珠，问她来要夜光珠，那么，他们是好人，还是坏蛋？要了夜光珠做什么？难道也想像她一般，用一种东西，来交换另外一种？她是不是该告诉他们这样做并不值得？

　　凤辞半晌未曾言语，半晌之后，她突然有了动作——摘掉了挂满黑色稠纱的帽子，露出包裹了黑色布巾的脸来，她的额头光洁，头发乌黑，但都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像是月白色的珍珠。
　　她将脸上的布巾也取了下来，又摘下手套，将披在身上的厚重外衣脱掉，独留下一身轻便的黑色纱衣，全身顿时一阵轻松。
　　她也不怕会被人发现，如此深夜，除了眼前这两个明显有目的的人之外，没人会来她的院子，当然，除非她大声喊叫。
　　但这两个人并不危险，凤辞如此觉得，所以她并没有要喊叫的打算。

　　凤辞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两人，高个的美人有些惊讶，矮个的少年眉头蹙起。
　　凤辞将所有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面前站着一位散发着奇异的月白色光芒的美人，她的一举一动自然都能吸引别人要去探究。

　　凤辞坐下来，道：“我原本是看不见的，吞了那颗珠子才有了能见到阳光的眼睛。可我现在不想要了，你们若真的想要那颗珠子，就想了办法拿去吧。”

　　封悦拉拉青阳的袖子：“她吞了那颗珠子，要怎么取出来？”
　　青阳淡定讲：“开膛破肚。”
　　封悦手一抖，不用这么残忍吧。
　　青阳斜他一眼：“开膛破肚，那是不可能的。”

　　*

　　封悦扶额：“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青阳再斜他一眼：“是你太心急。”
　　封悦无话，说不过她那就拉倒，她会扯开话题，他会把话题再掰回来：“到底怎么取出珠子？”
　　青阳又皱皱眉头，看看凤辞，抬脚便往她身旁走去。
　　凤辞看着她，内心那股焦躁之感突然又冒了出来，伸手按上胸口，跟着皱起了眉头。
　　那里有东西要冲破她的身体，飞向那名少年。

　　青阳向她伸出手去，凤辞的身子往后微微一仰，但后退的冲动还是被她压下，她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却是紧张得无法动弹，胸口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青阳的手刚刚触碰到她的肩膀，突然有人从院外冲进来，挥舞着手低声叫着：“离小辞远点！”
　　青阳抽回手，转过身，突然出现的人是厨房里头的胖大叔。
　　显然，凤二小姐并不惧怕被胖大叔看见自己的秘密，也并不意外胖大叔此刻出现在这里。

　　金太生看清那人是青阳，原本紧张愤怒之意顿时消去了一半，但仍旧留有戒备：“小子，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阳反问道：“大叔，你不是大半夜的也到这里来了？”
　　金太生一愣，又道：“我这是有事。”
　　“恩，我这也是有事。”
　　“你有什么事情要到二小姐的院子里来？”
　　“你又有什么事情要到她的院子里来？”
　　金太生怒了：“臭小子！是我先问的！”
　　青阳淡定：“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看见金太生随时有冲动要上去灭了青阳，凤辞赶紧岔开话题道：“太生叔叔，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金太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来这的目的，瞪了青阳两眼，他走到凤辞身旁，从怀中掏出药瓶子递给她：“小姐，这是红酥叶，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治好你身上的怪病。”
　　凤辞接过，青阳站在一旁悠悠然道：“不用试，治不好。”
　　金太生又狠狠瞪她一眼：“没试过怎么知道？”
　　“这是我种的，我当然知道。红酥叶虽然有如圣物，但毕竟是凡品，怎能与神器相提并论。”
　　“神器？”金太生一愣，“这话怎么说？你的意思是小姐的怪病全部是因为神器的缘故？”
　　青阳点点头，刚想继续说下去，封悦一把将她揪进怀中，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顺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对面前两人道：“正是如此，我们可以治好小姐的病，但需要小姐把神器交出来。”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六羽的秘密。

　　好在金太生对此也并无兴趣。
　　金太生低头对凤辞道：“小姐，把神器交给他们，只要小姐的病能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凤辞原也是这么想的，听到金太生这么讲，便点了点头，抬眼看向青阳，道：“还请小公子继续。”
　　金太生对青阳眨眨眼睛：“你刚刚是想替二小姐治病？”
　　青阳无视金太生的问题，她对凤辞道：“你可要想好，要是将神器取出，你就可能再也不能看见东西。”
　　“我已经打定主意。”凤辞鼓起勇气，向青阳伸出了手。她已经看见过日出日落，花开花谢，还有什么比换回亲人的怀抱更加重要？
　　凤辞伸出的手微微颤抖，她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但似乎心里有个声音，不断让她向眼前的少年伸出双手。

　　青阳同样也伸出了手，轻轻碰触到凤辞的手指。
　　许是方才出了汗，再被夜风一吹，凤辞的手指有些凉，但却凉不过青阳的。
　　两人的手指轻轻靠在一起，凤辞的心就开始不住狂跳，那是一种狂喜的感觉，感觉不是她的，但是充斥了她的全身。
　　随着这种感觉渐渐剥离她的内心，她的身体有丝丝缕缕的光华流泻而出，顺着青阳的手指飘散在半空之中。
　　那些光华渐渐凝聚成一团雾气，雾气分分合合，竟然显出人类的模样。
　　当所有的光华都从凤辞的身体中流淌出来，那团雾气仍旧飘在半空，已经能够让人看清他的眼睛与身体。
　　那团雾气有着如墨般黑色的眼睛，没有眼白，黑色充满了整个眼眶。
　　随着雾气渐渐疏散，一个赤裸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男人身材高大，身体结实，除了那双眼睛有些诡异，浑身都散发贵气与霸气。

　　金太生下意识挡在凤辞面前，以免男人的裸体惊到小姐。
　　凤辞却是睁着一双大眼睛，丝毫没有光彩。

　　雾气变化成的男人没有理会任何人，他轻飘飘落到地面，依旧不着寸缕。
　　青阳盯着男人看，丝毫不觉得尴尬害羞。
　　头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男人的身体，青阳快要乐疯了。

　　男人走到青阳面前，垂下长长睫毛，低下头便跪倒在地：“主人。”那个声音如同是在空旷之地传来的低低浅唱。
　　青阳有些发愣，她不明白堂堂神器为何就这么认了自己为主人，但是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如此跪在自己跟前，这样的事情彷佛是理所当然。

　　青阳不同于其他人的惊吓，镇定地让男人站起身，又镇定地问道：“你叫什么？”
　　“夜光珠。”
　　所有人几乎都囧了一下，唯有青阳依旧淡定：“恩，好名字。”
　　封悦又囧了一下，不过人家神器的名字，他也不好说什么。但神器总保持这个模样，实在有点——不堪入目。
　　封悦扯扯青阳的袖子，道：“人家小姐还在呢，让那男的穿件衣服吧。”
　　青阳回头对他讲：“夜光珠都从她的身体中出来了，小姐已经看不见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似乎的确是有这么回事情，齐刷刷看向凤辞。
　　她身上月白色的光芒消失，眼睛也变得无神，却是面上带着微笑。
　　金太生叹口气，显然无能为力。

　　青阳对赤裸男子道：“你是要保持人行还是变回珠子？要是想保持人形，就去弄件衣服。”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像她一样如此镇定面对裸男的，这一点青阳还是明白的。
　　男子道：“是的，主人。”雾气又笼罩过来，顷刻间，男子便穿上了与封悦一模一样的流云磊落。

　　封悦囧了，这盗版盗得还真彻底，连折扇发型都是一模一样。
　　想婆罗社名满天下，靠的还就是越贵的衣物，越是种类稀少，特别是流云系列，一种模样的衣服只有一件，如今多出来这么一件，若被秦歌看见，不知道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青阳见男子已经穿上衣服，便低头看向凤辞的眼睛，看了一会，又抓过她的手，搭脉诊断。
　　没多久，她便皱皱眉头，道：“你这眼睛倒也不是天生的，是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被人下了毒，虽然毒解了，但却留有后遗症，所以眼睛就看不见了。”

　　金太生听着青阳讲解，先是一愣，随即握住她的手臂道：“小子，你能让小姐再看见东西吗？”
　　封悦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上前拉过青阳，将她的手臂从金太生手中解救，又假装温温和和对青阳讲：“能治就给治治吧。”在女子面前，特别是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的女子面前，也不论人家看不看得见，他总是保持着一定的优雅风范。
　　青阳回头对金太生讲：“那些红酥叶，你每日都混在清淡的粥中给她喝，过些日子如果有起色，就对我说，我再来看看。”
　　金太生面露喜色，但喜悦并未冲昏他的头脑：“那我要怎么找到公子？”发生这些事情，他断不会再以为眼前的两人单单只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你来七弦山，在山下的时候找个人给我带封信，我会下山来。”

　　原来是七弦山下来的人，难怪形容气质都有些像仙人。
　　金太生点点头。
　　能够医治好小姐，此刻的他已经将青阳奉为上仙。

　　东西拿到，青阳便与封悦回到了秦歌的屋子，身旁自然跟着夜光珠，他悄无声息，隐没在黑夜，若非穿着一色白衣，恐怕没人会注意到他。

　　所谓神器并非物品，却是幻化成为人形。
　　秦歌有些惊讶，不过仅有一瞬，待至看见神器身上所着衣物，一时嘴角勾起笑容，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封悦眼睛弯弯，心情似乎很好。

　　已经没有理由再在凤痕山庄待下去，三个人的轻功都很好，更不用说身为神器的夜光珠。
　　趁着夜色，他们从山庄顺利逃出。

　　骑马路过山头时，封悦突然大叫一声：“啊！你们快看！”
　　众人回过头，在凤痕山庄的位置，一片火光冲天。

　　青阳一时有些呆愣。
　　时隔六年，这又是一场浩大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