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弦》楼绯言

17、第十六章

　　陈婉对于美味的食物没有抵抗力，凤安得了娘亲的真传，也特别喜爱吃美味的食物。
　　凤英华不知通过了什么渠道得知，有一名御厨自从皇宫请辞竟然就隐居在凤栖镇。
　　为讨女儿老婆欢心，他便特地前去，想将那位御厨请到庄里。

　　那名御厨姓金名太生。
　　皇宫御膳房都看不上眼的人怎么会看得上小小凤痕山庄。所以即使是庄主凤英华亲自前来邀请，金太生的眼皮也是没抬一下便拒绝了。
　　凤英华着气，自己的名号在都城也是响当当的，他金太生即便在皇宫里头待着也不过是一个厨子，更何况如今他已经没有了御厨这么个名号，竟然还敢给自己脸色看，简直不知好歹。
　　虽然心里气恼，但是凤英华在凤栖镇的形象是和蔼而又威严的，早年的那些旧的烂账衬托了他现如今的成熟稳重，再加上近几年他对于镇中所做的贡献，凤英华便毫无悬念深得了民心，没有必要为一个厨子失去自己现在的美好形象。
　　凤英华维持表面的镇定，时而惋惜，时而苦恼，戏演起来也是十足地像。
　　凤英华对待金太生温和的态度倒使得金太生看起来是一个大坏蛋。

　　庄主再三劝说，提出优厚的报酬，态度也是十分恭敬，但前御厨大人始终态度坚定，无视周围人指指点点，始终不愿意答应。
　　不过是在凤英华被拒回去之后的几日的光景，金太生突然造访凤痕山庄，又突然愿意当山庄厨子了。
　　所有人大吃一惊。
　　凤英华本是不愿意再要他的，金太生先前不答应是拂了自己面子，而现在如果自己又畅快让他来当厨子便又再次失了颜面。
　　但是陈婉与凤安很高兴，两个人都笑得十分欢快。
　　凤英华看看她们，不再多想，便将金太生留了下来。

　　青阳自然不知道这一茬事情，从前院采了莲子，她便让人带着到了厨房。
　　起先青阳将各种材料放在清水中浸泡，然后开始动手做另外的事情。等到她支起锅架起碗，有模有样开始做她的莲子羹，厨房里的人们都惊惧了。
　　青阳用的那口锅，是金太生专用，平时他从不让人碰一下，上回有个小丫头要给夫人煮东西而动了一下，便被他骂地狗血淋头，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可一转眼那口尊贵的锅子却已经被这小少年用来煮东西。
　　下人们围在青阳旁边，不知是该劝说她换一个锅子还是不该劝说。
　　一个是庄主重金请来的厨房老大，一个是小姐的准小叔子，两头难，两头都不想得罪。

　　这厢下人们支支吾吾，那厢金太生解手完毕向厨房迈步，正准备做山庄的午饭。
　　刚到门口，却闻到一阵香气。
　　香气绕着他的鼻尖旋转了几下，便往更远处飘去，直勾得金太生咽下口水。
　　他赶紧往厨房而去，心想哪个人竟然还能烧出连自己都能流口水的菜来。却见一纤细的小少年用细长条的筷子搅动着锅子里的汤水，然后盖上盖子焖一会，再掀开，再用筷子搅动，再盖上盖子。
　　周围那些原本该很忧虑的下人们已经不复先前神色，全部眼睛直勾勾盯着那锅子里的东西，看样子有口水泛滥的嫌疑。

　　金太生皱皱鼻子闻了闻香气，又看看不停咽口水的下人们，再瞅瞅聚精会神煮东西的小少年，然后往锅子上一瞧，最后终于“啊”地大叫一声。

　　所有人回头，下人们陡然惊醒，目瞪口呆望着金太生，不由往后退去一步。
　　青阳亦回头，看着不知门口何时出现的胖胖的大叔，表情疑惑了一下，随即转回头继续专心煮她的莲子羹。

　　金太生见青阳无视自己，怒道：“你小子是谁？怎么在用我的锅子煮东西！”
　　青阳看了一眼锅子，侧过身问金太生：“大叔，这是你的锅子？”
　　金太生重重点头：“是的！”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现在已经煮了一半，等我煮完了我会帮你将锅子洗干净的。大叔就先将这口锅借给我用吧。”青阳诚恳提出建议。
　　“我不要！你给我立刻倒掉！把我的锅子还给我！”金太生冲口而出，然后瞬间后悔。发火发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那口锅里的东西他还是很想尝一口的，一口就行。
　　青阳开始皱眉头，道：“大叔，你不要小孩子气。”

　　厨房里的人开始瞪大眼睛看青阳，十分佩服她的处变不惊。
　　金太生神色不好，眼见就要冲上去抢回他那亲爱的锅子，却听青阳皱着眉道：“好的锅子就要用来煮东西。”

　　所有人恍然大悟，这小少年那么多锅子不选偏偏挑了这一个，原来是瞅准了这口锅那是口好锅。
　　金太生愣了一下，头顶冒出两个大字——“知己”！
　　态度立即大转弯，他轻轻咳嗽一声道：“借你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煮的东西得让我尝尝。”
　　厨房众人将瞪大的眼睛移回金太生身上，这厨子头何时转性了，先前那个小丫头为了讨好他可是说过与这小少年一模一样的话，结果还不是被骂地体无完肤。

　　青阳神态自若点点头：“可以。”又转回去继续搅动着。
　　金太生横众人一眼，众人立即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咽口水。
　　金太生往青阳身旁走去，朝锅子里瞧，瞧了半日，闻了半日，就是没发现这一锅东西与普通的冰糖莲子羹有什么区别，可是味道就是分外香浓。
　　青阳看看金太生，问道：“大叔想学吗？”
　　金太生回神，身子直起来，见青阳一脸淡定，突然不知作何反应。
　　“大叔想学的话，我把食谱写出来。”青阳这样说。
　　金太生却看看莲子羹，道：“等我尝一下再说吧。”
　　青阳道：“大叔你可千万别吃多。”
　　这难道还有什么玄机？金太生赶忙问：“吃多了会怎么样？”
　　青阳眨眨眼道：“就没了啊。”
　　金太生的头顶飞过一群乌鸦。

　　金太生呼出口气，开始指挥各部门就绪，怎样也不能误了庄里吃饭的时间。
　　青阳已经熄了火，莲子羹还在锅里闷着，她蹲在一旁看他们忙活。
　　金太生看她很闲，便对她讲：“小子，你也来帮帮忙吧。”
　　众人的手一抖，让准小叔子帮忙，金大厨不带这样惊悚人的。
　　青阳倒没意见，站起身，走过去就抓起铲子，拿过旁边的青椒与肉丝，开始炒她的家常菜肴。
　　金太生乐呵呵一笑，回头看见众人手停在一处，便板起脸吼道：“你们看什么看！干活！”
　　众人悲愤，这态度也相差太大了吧。

　　金太生一边忙活，一边抽空问青阳：“你那莲子羹什么时候可以吃呀。”
　　青阳头也没抬：“再过会。”
　　至此，金太生只要稍有空闲便会问上青阳那么一次，青阳总是不冷不热地回答，更加勾得金太生心里痒痒。
　　等到厨房中忙得差不多，丫鬟们开始过来端菜，青阳也终于盛起了第一碗莲子羹，递给金太生：“大叔，你别再问了，给你。”
　　金太生接过来，莲子羹完全没了热气，冰凉的一碗，碗上都结出了水汽。
　　“怎么会？”他分外疑惑。
　　青阳将莲子羹一碗一碗盛起来，道：“我放了些东西进去，凉爽一些比较好，你们天天在厨房里干活，吸收的热气太多了，油烟气也重。这样的对你们的身体有好处。”
　　金太生道：“你是说这是药膳？”
　　青阳抬头看他：“不是药膳，只是一般的莲子羹，我加了一些东西进去而已。”
　　金太生尝了一口，果然味道太好，却始终不知道小少年加在里面的是什么，他竟然尝不出来，大抵上是他从未吃过的。
　　青阳将莲子羹一一送到众人手中，像是预先知道金太生要问出口的是什么，道：“大叔你别问，老师不让我说。”
　　金太生瞧着青阳毫无表情的面孔，终于将疑惑连着可口的莲子羹一同咽下去。

　　一碗喝完，金太生觊觎下一碗。
　　青阳快刀斩乱麻，招了小丫鬟过来将剩下的都端走了。
　　金太生可怜巴巴望着青阳：“小子，把食谱写出来吧。”哼，不给我吃，我自己煮了吃。
　　还未等青阳表明态度，金太生用下巴指指门口道：“小子，去我屋里把食谱写出来吧。”
　　青阳抬头看看胖胖的大叔，隔会点点头。

　　*

　　对于金太生，凤英华特地在凤痕山庄里拨了一个单独的院子给他住，下人仆从也安排一堆，彷佛生怕这位大厨改明儿又生出要离开的心。

　　金太生将青阳领到小书房中，取了笔墨纸砚便要让她写出食谱。
　　青阳举着笔，看着铺在面前的白纸，抿着唇思考一会，终于下笔。
　　青阳的字形很豪迈，一笔一划看起来都很有力，字体又大，却并不显得十分张扬，反而有一种山林清秀的感觉，清秀之余又有山川的大气。但她下笔轻盈，看不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写字的动作如同是在作画，一句话写完之后便是伸手长长地一勾，然后再写下一句。无论是字体本身还是写字的动作都特别好看。
　　金太生见过不少好看的书法，这样写字如画的方式他却是第一次见，便是眼睛也不眨，盯着看了半晌，心里愈发觉得这个少年是个宝。

　　青阳慢慢写着字，低垂着头，眼睛轻轻眨着，长睫毛一颤一颤，挡住了唯一能看出她情绪的眼睛。
　　书房安静，被她淡然的问话打破：“大叔，你有什么事情要说？”
　　金太生听到她的问话，眼神一怔，看看食谱又看看她，还是笑了一声，道：“小子，你在说什么？”
　　青阳停下笔，抬起头看金太生。
　　就这一眼，她又低头继续书写着。
　　金太生也不知为何，被她这么一看心头就狠狠颤抖了一下，终是叹了口气道：“小子你也是聪明人，那我就不妨直说了。”
　　青阳的笔顿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写完那个字，但墨迹略微浸出了纸面，破坏了整体的大气，倒显得局促起来，青阳眉头有一瞬皱了一下，但仍旧继续写下去。
　　金太生没有注意到，他的一门心思早就不在食谱之上，他问道：“你是从七弦山下来的吧？”
　　青阳点点头，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金太生笑了笑：“实不相瞒，方才你在莲子羹中加入的那一种东西我曾经尝过一次。”
　　青阳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她抬起头。
　　见她看向自己，金太生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那是七弦念音门门主才能种植的红酥叶，遇冷则热，遇热则寒。一年只有三棵的收成，这三棵每一年都会由念音门门主送到弦主所住七弦山。你有红酥叶，所以你是七弦山下来的。”

　　金太生对于自己的推理十分有把握，眼神探究，看得青阳极不舒服，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做莲子羹，做莲子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拿了这个人的锅子，拿了这个人的锅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在莲子羹里加了一点红酥叶……
　　可是红酥叶这东西并不是常人能见到的，更何况是尝上一口，连气味也是不晓得的，她是想也没想过这样山庄里的一个厨子头会晓得得这么清楚。
　　但既然人家已经说得这么明白，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的确就是红酥叶。”

　　金太生非常激动，一下子跪在青阳面前。
　　青阳吓了一大跳，立刻站起来，椅子也被撞翻。
　　长这么大还没人给她跪过呢，被人抱大腿那还是头一次遇见封悦时候发生的事情。

　　她不知如何反应，眉头皱得老紧：“大叔你要做什么？”
　　金太生的神情十分之悲愤：“公子，我请求你将红酥叶交给我！”
　　青阳赶紧往怀里掏去，掏出一枚瓷瓶，就怯怯地摆到金太生面前：“喏，红酥叶给你，记得把瓶子还给我。”
　　她站起身，不晓得该做什么，便干脆转身将椅子给扶了起来，也不坐下，怯怯看着仍旧跪着的金太生。
　　金太生是彻底愣了，七弦之宝的红酥叶，这小子就这么给了他，什么要求也不提，连银两也不收一分，而且这小子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还有些怕自己，这是什么道理？他可是做好了被宰被割被蹂躏的心理准备，青阳这样的态度让他心头始终悬着的那块石头重重落下，砸得他胸口十分之疼痛。
　　他茫然地抬起头问道：“你难道不向我提什么要求吗？”低头看看那瓷瓶，“这真的是红酥叶？”
　　青阳将瓶子往他面前再推推，道：“是的是的，不提什么要求，这个也的确就是红酥叶。老师的红酥叶的确很贵，可是这是我自己种的，不要钱。”
　　金太生生平第一次将眼睛瞪得如此之大：“你自己种的？”
　　青阳陡然间怨念非常：“是的，是的。”他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跪着了呀。
　　金太生将瓶子捡起来，拔掉瓶塞闻了一下，又倒出一些在手心，红红艳艳，星星点点，彷佛是天空红色的星辰。这种味道这种形态的确就是他曾经见过的被磨碎了的红酥叶本身。
　　他猛然间抬起头说道：“你就是七弦念音门的门主？！你是女的？！”
　　青阳再如何淡定也忍不住想要发飙了：“我不是念音门门主，念音门门主是我老师。这红酥叶之所以只能由念音门门主养活，是因为红酥叶的妖精喜爱美妙的音乐，你弹奏出美妙的音乐，她们能够翩然起舞，等到红酥叶花开，采摘的时候就不会枯萎。不过那些妖精很不好伺候，我种了一堆，活了没几颗，大多数贡献给了师父，我就只有这么多了。”解释地这么清楚，这胖大叔没什么疑问了吧。

　　“妖精”。。。
　　金太生却是满头黑线，觉得这个小少年的脑袋似乎不太好使，但无论如何，红酥叶到手了，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好事情。
　　青阳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胳膊，道：“红酥叶也给你了，大叔你能站起来吗？”
　　金太生这才看出来，这小少年看不得他跪着，便重重点了一下头，站起身。
　　青阳像是绷紧的线突然松开，浑身无力，双手撑着书桌，一时感觉山下的人都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做出来的事情都太渗人。
　　“你不问问我要红酥叶做什么？”金太生在旁问道。
　　青阳摆摆手：“这是你的事情。”反正红酥叶不能害人，她最是清楚，这大叔要做什么，可不关她什么事情。

　　金太生还想说些什么，门口却有小厮通报道：“金老爷，庄主请封公子过去用膳。”
　　金太生瞅瞅青阳，他可不记得七弦山有一个是姓封的。不过想想也知道，七弦山下来的人，多半都是会隐藏身份的。
　　他点点头，便对青阳微笑道：“小子你去吧，记得以后多来我们厨房玩耍。”
　　青阳不太会撒谎，这一次是直言不讳：“还是不用了。”她实在不想再受到那么大刺激，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金太生直盯着青阳走出门，不由苦笑，他刚才做了什么吓到那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