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广记》清时借筹

3、姻缘错镜（2）

　　电梯一路平稳得到达十六楼，走出来是个装潢简约大方的公共通道。贺迦岚顺着往左一拐，严桦家在最里面的1604室。她刚转过去，冷不防迎面过来一个人，几乎同贺迦岚撞了个满怀。

　　“哎……”她轻呼一声，手里拎着的勘察箱很有点分量，这会儿重心不稳往后就倒。

　　贺迦岚心里暗骂一句真倒霉，却不知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对面撞自己的人拽住，轻轻一拉就将她身体稳住。

　　“对不起，不好意思。”一个男人的声音娓娓说道。

　　贺迦岚瞬间猛醒，挣开自己的手腕，抬头看向这个冒失鬼。楼道里的光线不好，但还是能把对面的男人看清楚。贺迦岚眼神专注，这条通道的左边只有两户人家，除了严桦的1604室，就只有旁边的1603，这男人难不成这么巧是从1603室里出来的？！但昨天在排查周边邻居的时候并没有在1603室的人中见过他。

　　贺迦岚职业警觉，眼睛盯着一动不动，同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警官证：“警察，叫什么名字？”

　　男人勾起嘴唇：“潘夜阳。”

　　“这儿是案发现场，你认识严桦？”贺迦岚追着问，一边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瘦高的男人。他长得很高，目测至少有184CM，身形消瘦，但肩膀挺宽，皮肤在贺迦岚目力所及范围内呈现一种陶瓷般的色泽。

　　“你搞错了。”潘夜阳微微一笑，“我是1603室的亲戚，舅舅舅妈昨晚打电话给我，说邻居家出了命案他们害怕让我过来陪着。”

　　贺迦岚将信将疑，潘夜阳停了会儿又补道：“严桦是谁？”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正瞥着贺迦岚，接着就像猫科动物看到强光似的，潘夜阳的瞳孔一阵收缩，脸上的笑容僵了几秒钟。他皮相本就甚好，眸子微虚着更显五官英俊得近乎有一丝妖孽了。

　　贺迦岚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忙一梗脖子：“请马上离开，别影响警察办案。”

　　要说长相不赖的男人，贺迦岚也见过不少，现成身边就有，谷尧、孟白、沈云薄都能算。只是他们的颜值最多能叫“普通人里的帅哥”，可眼前这个潘夜阳不一样。贺迦岚心里暗暗想着，就像许斐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自带滤镜，名叫魅力。

　　这么会儿功夫，潘夜阳已经走到电梯口，伸手按了下行键。贺迦岚耸耸肩，转头望了他一眼，就见这男人左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大伞站得笔直。

　　下雨了吗？……没有啊！……外面太阳也不大，撑什么伞啊？……她满腹狐疑，一秒钟后突然灵光乍现，跑到1603室门口急促得敲门。

　　1603室住的是一对老实巴交的夫妻，六十岁左右年纪，昨天排查的时候已经见过贺迦岚，门一开忙不迭得打招呼。

　　“警察同志，还有啥不清楚的？昨天不都问过了吗？”

　　贺迦岚人精一个，换了满脸花痴似的笑容问道：“你家外甥好帅啊，就刚走那个，和我打了个对脸，您二位有他手机号码吗？我这不是想认识一下嘛！”

　　老夫妻俩面面相觑：“我们没有外甥啊，小一辈都是姑娘，警察同志你弄错了吧。”

　　贺迦岚急忙转身，奔到电梯口，但还是晚了一步，潘夜阳已经乘电梯走了。好在这小区的楼栋都安有两部电梯，贺迦岚扑到旁边死命猛揿，再一路狂冲到底楼。她跑出来时，正好看见这可疑的男人钻入停在前面的黑色豪车中，车门啪得一声关上，接着绝尘而去，正是那辆幻影。

　　贺迦岚提着勘察箱往前跑了几步，终于没追上。她倒不怎么沮丧，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给许斐。

　　“帮我盯俩车，劳斯莱斯幻影，黑色，牌号‘亭CFJ5822’。查查它在谁名下，还有它这几天的行动轨迹包括今天。顺便再帮我查个人，潘夜阳，男性，身高184CM，我要他所有的个人资料。”

　　仿佛过了很久，潘夜阳坐在幻影里不发一语，他只是疑惑和震惊。他想起刚才遇见的那个女警察，她的脸庞和样貌酷似一个人，一个自己一直在找的人，可她的性格却又与那个人完全不同。那人是温柔如水般的恬静，而贺迦岚杂草似的坚韧不拔。

　　“不是她……不是她……”潘夜阳将头往后倚在真皮靠椅上喃喃道。

　　前面开车的夏侯湛听见动静，不徐不慢问道：“第几个了？”

　　潘夜阳皱皱眉：“人人都似君，却道不如初。”

　　“潘总诗兴大发，看来这人不一般。”夏侯湛咯咯笑着，抬眼去看车内反光镜，就见后座上一双寒冰似的目光。

　　夏侯湛的笑容瞬间僵化，尴尬得咳嗽了两声，车厢内又恢复了静默。

　　“东西如果不在严桦这里，就只可能在两个地方，公安局或者……杀死严桦的凶手那里。”潘夜阳转变话题，语气认真起来，不像刚才那么怅惘。

　　夏侯湛已经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一边开车一边点点头：“严桦的死难道真和那东西有关？”

　　潘夜阳眼神闪烁：“我之前和她商量过，希望可以用正当途径买下那个东西，可她没同意，回去之后就被人杀了，太凑巧。”

　　“你就不怕警察查到你和严桦见过面？”夏侯湛的顾虑不是没理由的，“到时候只怕有麻烦。”

　　“这么多年我麻烦还少吗？其实我更希望那东西是被凶手拿走了，至少和他们打交道要比和警察打交道简单。”

　　夏侯湛顺着街道往右一打方向盘：“所以严桦不是你杀的。”

　　“我想杀的话，她早就死了！”潘夜阳斩钉截铁得说道。

　　这话让夏侯湛无可反驳，只能继续沉默着开车，又过了几分钟，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再过八天就是夫人的祭日，今年还和以往一样？”

　　潘夜阳的头靠在车窗上，幻影所有的车窗玻璃都做了严格的防太阳光紫外线处理，后排甚至还安了最高级的防偷窥夜视膜，阳光照不进来，可潘夜阳能看见外面，这还得感谢如今这个时代的高科技。他犹自嘲讽得微笑，车窗外的世界对潘夜阳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他看着它不断更替，所有的人与事都有终结消亡的一天，除了自己例外。他就像一条失去了方向的船，随波逐流，只记得自己唯一的目标，不停往前走往前走。曾经爱他的或者他可能爱过的人都敌不过时间，最后死去，只有他不老不死，只要愿意他的寿命可以无限延长，直到有一天自己厌倦为止。其实他们这族，最后基本都是自杀的，方法极其简单，只要将自己完全暴露在阳光下，不出一分钟从里到外从内脏到骨骼再到外面的皮肤毛发全都会化成灰烬，连灵魂都烧尽。潘夜阳就曾亲眼目睹过许多同类自毁，他也曾想过，可最后还是不甘心。旁人爱慕他的容貌，他的身体，潘夜阳则如疯魔般的寻找与自己亡妻长得相似的女子。他相信他们会重逢，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像，他都会收藏，反正最后她们都会死。后来渐渐也麻木，不管哪个时代女人们都喜欢缠着他，爬床爬得欢，最后死得早。在距今最近的九十五年，潘夜阳终于醒悟，提前结束了自己过于混乱的生活。他用自己在这上千年的岁月中积攒下来的金钱和财产开了一家古玩拍卖行，他手下拍出去的东西全都是价值不菲的真品，可没人知道真正的古董是拍卖行老板自己，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

　　“安仁，昨天你没在公司，林小姐又来找你了，还和前台秘书大吵，拿咖啡泼人家一脸。你要真不想要她，干脆说清楚，反正分手费你又不差钱。”夏侯湛突然冒出来一句。

　　“随她闹。”潘夜阳回答道，“如果再来，就告诉她金谷居鹤字库里的东西任她挑一件带走，够她风风光光过完这辈子了。”

　　“嗨，人家要的不是东西，是你……”

　　“我有什么好，除了这张脸和身体还有什么。她难道还想和我结婚生孩子？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我是不可能有后代的。”

　　说到结婚生子，夏侯湛立刻噤声，因为也许真的是某种代价和诅咒，他们这族不论男女都无法繁衍。身体部件一个不缺，运动机能也正常，唯独没有内部的DNA载体，构成生命最基础的两样东西他们没有，漫长不朽的生命在这方面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夏侯湛后来想通了曾说，这样才公平，不然活几千年得留下多少后代，岂不乱套。

　　车里再度安静下来，幻影平稳得往前开着，它可能没想到自己正被一双锐利的眼睛牢牢盯着。

　　贺迦岚气喘吁吁得重新回到1604室，掏出钥匙打开门。严桦并不很有钱，起码从住房上看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室一厅，装修布置得整齐干净，要不是昨天刚死了人，这房子怎么看怎么普通。贺迦岚是第二次来，昨天刚接到报案的时候，她已经把这里上上下下全搜了一遍。她站在玄关处带上鞋套和塑胶手套，然后往里走。严桦死在自己家的卧室里，推开门就能看见化妆椅上留下的尸体位置图。

　　贺迦岚把勘察箱放在地板上打开，取出放大镜，然后弯下腰趴在地上一点点仔细搜索着。卧室面积不大，除了梳妆台就只有床和一个不大的衣橱，剩下的地方实在有限。贺迦岚趴着找了一圈，除了地上的灰尘其它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明明有人进来杀了你，可为什么一点破绽都没有呢？！”她自言自语道。

　　贺迦岚自幼就是个不信邪的脾气，电影电视里说的完美谋杀她从来不信。她认为，只要经过就一定会留下证据，之所以发现不了，肯定是漏了什么重要的地方，而现在她就在寻找这个重要的地方。

　　又过了十来分钟，贺迦岚终于有了发现，她在卧室的地板上找到了一些长短不一的黄白色毛发，然后又在玄关、客厅和走道上都发现了这种东西。贺迦岚选了四处不同的地方，用镊子各夹取的几根分别装好后封入物证袋里。

　　总算有些收获，这让贺迦岚突然有了信心。她拿着物证袋走进卧室，刚准备放入箱子里，突然眼睛盯着那个梳妆台看了看。严桦的梳妆台和这个房屋的装修风格非常搭调，都属于简单干净那一挂，桌面上一溜排开放着各种化妆水、乳液、粉底、BB霜、眼影、唇膏，另外还有一个打开的化妆工具盒与一包湿纸巾。贺迦岚走过去用手翻弄一遍，又挨个拧开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确实都只是些普通的化妆品，并没任何不对。

　　“奇怪……”她对着梳妆台左看右看，就是感觉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她退到卧室的墙壁处，眼睛顺着梳妆台以顺时针方向瞄了一圈，然后走过去拉开衣橱门。严桦的衣服昨天她就已经查过了，现在打开却是为了另一个原因。

　　贺迦岚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客厅里看了看，最后走进盥洗室，这才恍然大悟。整个屋子里缺少一样东西，没有镜子，除了盥洗室里的一块以外，玄关处没有，客厅里没有，最夸张的是连卧室里也没有。严桦的梳妆台极其简单，前面没有配镜子，她的衣橱里也没有镜子，那些化妆品贺迦岚打开看过，全是最简单的。

　　“没有镜子她怎么化妆？还是说……镜子被人拿走了？为什么要拿走一面镜子？”贺迦岚再次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铿锵有力得响起来，贺迦岚微微一愣，按下才发现是许斐打来的。

　　“事情大条了！！！”电话那头一个爆炸性的声音，震得贺迦岚耳朵嗡嗡响，“你肯定想不到我查到了什么！那辆车的登记人叫夏侯湛，是陌梵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的CEO,而这家公司的老板就是潘夜阳。还有更劲爆的，我调监控发现，这辆车昨天晚上七点半到8点曾经出现在严桦家附近的一个意大利餐厅门口。你早上说严桦当天晚上和人约会去了，知道这人是谁吗？”

　　贺迦岚听得眼睛都瞪圆了：“是谁？”她问。

　　“潘夜阳！监控显示在昨天晚上8点半左右的时候，潘夜阳和严桦一起走出的餐厅，谷队现在已经去那里调取昨天晚上的店里监控了。还有，你让我查潘夜阳，这男人不简单，今年35岁，陌梵拍卖行的老板，人帅得不正常，没结过婚，名下有一处不动产，金谷居。”

　　“还有呢？”

　　许斐的声音明显变得沮丧起来：“没有了，家底清白的很。现在就看谷队那里能有什么收获。”

　　贺迦岚应声道：“我马上回局里，现场发现了新的疑点和一些毛发，等我。”

　　“了解！！！！挂了！！！！”

　　贺迦岚拿着电话，心里默默想，该请这个潘夜阳来局里协助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