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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闻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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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淘淘嫌她奶奶烦人,牵着钟霖进了自己卧室。
那头和她一样高的泰迪熊就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的小床中央,夏淘淘高兴地宣布以后要和它一起睡。
钟霖和她玩了一会儿给芭比娃娃换装的游戏,耳边听着妹妹绵绵不绝的絮叨,不自觉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往后一仰,靠在一堆布娃娃上面,睡着了。
梦里,他也过起了生日。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总之是他小学毕业之前。
那时候他爸爸远没有现在有钱,只是一支负责水电安装队伍的包工头,常年在外工作,他的生日一次也没回来过,但既然是梦境,就无伤大雅,所以他爸爸还是回来了,甚至朝他露出宽和的笑。
他妈妈给他买了一个10寸的大蛋糕,上面涂着劣质的奶油,插着一些一看就很不新鲜的水果,还用鲜红的果酱涂着“生日快乐”。
父母亲、一堆看不清面容的同学、还有陈洵,都围在他身边拍手唱歌,他甚至还在这些人里看见了闻朝,他站在众人身后,高出他们一个脑袋,英俊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模糊,但依旧可以看出那种爱搭不理的欠揍神情,就算是这样,他却跟大家一起稀稀拉拉地拍着掌,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傻气十足的生日歌。
即使是在梦里,钟霖都觉得这画面莫名的惊悚。
许了愿,他吹灭蜡烛,陈洵露出嘻嘻哈哈的表情,钟霖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转身扭头就跑,陈洵果然举着涂满奶油的手指头追上来。
钟霖跑的气喘吁吁,最后撞进一具宽阔的胸膛里。
他刚松一口气,那人却一掌盖了上来,抹了他满脸的奶油……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
钟霖不安地动了一下,意识逐渐收拢,但眼睛却还睁不开。
脸色划过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好像真的有什么在他脸上爬。
他吓得睡意全部跑光,猛地睁开眼,把正在他脸上恶作剧的夏淘淘给吓了一跳,一个屁股蹲儿摔在了地上。
“哎唷!”
钟霖回过神,起身去拉她。
“没事吧?疼不疼?”
夏淘淘并不喊痛,而是指着他的脸,捂着嘴笑,像只偷了腥的小老鼠。
钟霖一愣,走到她的小桌子旁,拿起上面的镜子一看,夏淘淘趁他睡着,摘了他的眼镜,用水彩笔给他画了一副半永久镜框。
“夏淘淘!”
钟霖咬着牙转身,夏淘淘要跑,被他一把就捞了回来,按倒在地板上。
“喜欢画画是吧?我也给你画一个。”
夏淘淘躺在地上动弹个不停,看到他哥这幅尊容,又笑的肚子痛,没了逃跑的力气。
钟霖挑了一支她爱的粉红色水彩笔,旋开笔盖,毫不迟疑地在她额头上下了笔,不出几分钟,一只憨态可掬的王八就诞生在夏淘淘的额头上。
他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也忍不住笑了。
夏淘淘从他手里溜出去,拿起桌上的镜子,呆滞半秒后,嘴角一咧,“哇”地一声,惊天动地得哭了起来。
钟霖的笑意凝固在嘴角,还没来得及起身去安慰妹妹,房门就被人“砰”地推开,夏淘淘她奶奶闯了进来。
“哎呦,这是怎么啦?乖宝,怎么捂着脸啊?奶奶看看啊。”
夏淘淘捂着脸,说什么也不放开,嘴里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哥哥”。
她奶奶立即朝钟霖看过来,钟霖嘴边刚冒出个“我”字,小老太太又收回了视线,哄劝自己的小孙女把手放下来。
钟霖顿时感觉到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他站起身,走出房门,客厅里只有夏爷爷一个人,还在看那部抗日神剧,夏叔叔和他妈妈出去了,应该是他睡着的时候出去的。
他向夏爷爷礼貌地告辞。
老头儿终于得空看他一眼。
“就走啊?不留下来吃晚饭啊?”
“不了,要回去写作业。”
“哦,行。“
老头儿点点头,目光再次转到电视上,不走心地叮嘱他:“回去小心点啊。”
钟霖“嗯”了一声,换上鞋,走出夏家大门。
走到外面才发现,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路灯亮起,沥青路陷在一片昏黄里。
小区外还有不少人在活动,有年轻夫妇牵着小孩儿在散步,也有大妈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舞蹈服,跳起了广场舞,流行歌曲从音箱里传出来,敲打着每一个路人的耳膜,还是相当有节奏的DJ版。
钟霖尽量离广场舞大妈们远一些,他发现,自己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四块六毛六。
他自己都没忍住泛出一个苦笑。
妈的,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惨的人吗?
沦落到这个地步,他都不知道该怪谁了。
是该怪去向高无眉告状的闻朝?还是怪开玩笑没个度的陈洵?或者应该怪他自己,怎么非得为了那点面子,花光身上仅有的钱,买那头熊。
还是去迈迈网咖吧。
他作了决定。
希望那个老板会再次给他免单,他还欠他一套衣服钱呢,虽然是国字脸泼的,但……闻朝也脱不了干系,不是么?
如果不是这傻小子泡面忘记拿调料包,事后还一脸老子错是错了,但你要钱就休想的无赖样儿,国字脸也不至于气到打翻泡面桶,结果浇坏他一身衣服,连内裤都没逃过。
想到这里,钟霖突然发现,自己最近所有的倒霉事,仿佛都因闻朝而起。
“操,他不是与老子八字相克吧?”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
在公交车上时,他妈妈给他打来了电话。
钟霖刚一接起,就听到他妈妈在电话那头急切道:“霖霖,你在哪里?”
“在公……回去的路上。”
“怎么突然回去了?不是说好留下来吃晚饭?”
“我记起来有张试卷没写,赶着回家去写,妈,对不起啊。”
他妈妈半天没说话,钟霖以为那边掉了线,喊了一声,他妈妈才沉声问他:“是不是在妈妈这里受了委屈?”
“没有,”钟霖故作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想太多了,唐女士。”
“我买菜回来就没看见你人了,”妈妈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你也好不容易来一次,上次见到你还是放暑假,我还买了鸭子要炖给你吃。”
钟霖的心脏像被人用针戳了一下,他坐立难安起来,捂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磕磕绊绊,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妈妈”。
“你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问了你妹妹,是她做错了,她被惯得没样子了,我已经骂了她。”
钟霖一愣,似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妹的哭声,夏淘淘一哭起来就使出浑身力气,不让上下三层楼的邻居听见誓不罢休。
他妈妈似乎捂住了听筒,朝妹妹吼了句“还哭”。
夏淘淘立即哭得更加响亮,钟霖这下是真听见了,似乎还听见夏奶奶抱怨:“你骂小孩子做什么?她又不懂……”
钟霖赶紧对妈妈说:“妈,我到了,要下车了。”
“行,学习不要熬到太晚,试卷明天写也来得及,知道吗?”
他妈妈细细地叮嘱他。
钟霖答应下来,等他妈妈挂断电话,他才把手机揣进口袋。
挂完电话,心脏还是涩涩的,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钟霖觉得很难受,但哭不出来。
下了公交,他走了十来分钟,才拐进暗巷,找到迈迈网咖。
推开门,值班的人又变成了闻朝。
他走进去,像昨天那样,拿出身份证。
“上机。”
心里却实在有些忐忑,闻朝喊作”铮哥“的老板怎么又不在,难道有兼职生在这儿就可以放心当甩手掌柜了吗?像闻朝这种可是有黑历史的,万一他这次泡面又没拿调料包,或是买芙蓉王的结果给人拿了大前门,不怕脾气不好的顾客直接拆了他这家网吧?
钟霖心头一堆思绪,乱麻一样,实在是人没钱就没底气,事实上如果老板在这儿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如果他不提,难道要他主动说出给他免费的要求吗?
钟霖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就在他反复推想所有可能的时候,他发现闻朝并没有拿走他手上的身份证。
紧接着,他薄薄的单眼皮撩起来,清而亮的眼珠直直地看着钟霖。
他说:“你不能在这里上网。”
钟霖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问他:“为什么?”
别告诉他是因为之前陈洵打他,而他给打他的人把风。
好在闻朝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说:“你是要包夜?”
钟霖点头。
“那就不行,”闻朝神色淡淡地说,“昨天你在这里上了十个小时的网,如果今天包夜,超过了24小时,你会有猝死的可能,法律规定我们可以报警。”
钟霖震惊地瞪大双眼,仿佛出生以来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法律规定?哪条法律规定了上网不能超过24小时?”
“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
闻朝一板一眼地告诉他。
“行,”钟霖选择退一步,“昨天是昨天,我已经休息过了,今天的时长得另算吧?”
“不好意思,”闻朝面无表情道,“这是累加时长。”
钟霖:“……”
“谁规定……”
钟霖下意识开口,却很快闭了嘴。
果然,闻朝又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法律规定。”
钟霖这下无话可说了。
他收回身份证,说了声“行”,转身就往门口走。
闻朝叫住他:“你去哪儿?”
“去别的网吧!”
钟霖黑着脸转过身,狠狠地盯着他。
“这下法律管不着了吧?难不成这时长还能跨店累加?”
闻朝抿了抿薄唇。
“不能。”
钟霖转身。
闻朝又喊住他。
“干什么?”
钟霖再也忍不住了,回头冲他凶神恶煞地吼。
闻朝似乎被他唬了一下,表情凝滞了片刻,随后指了下天花板。
“上楼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