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繁华》木子走戉

8、哪有什么劳什子的父子情分

　　珣若涵打出生起便被封了皇太女，广昌帝在对她的教育上着实花费了些功夫，生怕将她养成了个墨守成规的古板庸主，更怕将她骄纵成个骄奢淫逸的享乐昏君。广昌帝对珣若涵的教育理念可总结为‘虽重礼，却不拘泥于礼；虽尚学，但不提倡蛮学。琴棋书画随心，拳脚功夫随性’。方方面面都请了最好的老师，除了德学以外的一切课业哪些深学哪些浅猎皆是随意随愿，全凭珣若涵自身的天赋与喜好。立志将其培养成一位有独立思想的仁德之君。
　　现如今楚意尘更是将这种教育方式传承贯彻了个通透，可要说他对女帝的课业全不在意也着实是有些冤枉他了。楚意尘只不过是更看重学以致用罢了，毕竟书本是死的，人和事儿却都活泛的不行……
　　“对于程大将军上书请求曾兵补饷，欲一举拿下苍峦望峦关之事陛下如何看待？”楚意尘端坐于御案下首的椅子上，抿了抿杯中的热茶问道。
　　程明逍的请令状果然“不负众望”的在苍峦太子遇害后的第四日便抵达了京师。对于此事楚意尘原是不想过问的，毕竟朝堂之上的大臣们比他更不想让平川王占到这个便宜，即便此事于大珣有百利而无一弊。
　　可珣若涵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这小丫头对此事格外执着，虽没能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应允了平川王的请求，但却也并未依从了朝臣驳回请命的提议，据说还为着这事儿在文武百官面前发了自登基以的头一场火。
　　战场上的时机瞬息万变，其实也不必非得等到珣若涵主动妥协，这事儿只需这么不上不下的拖着便也能给拖黄了，可楚意尘的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儿过意不去的。自打他病倒，珣若涵便再没让朝堂上的事儿烦过他的心，就算前来探望也都只说些个嘘寒问暖的体己话，就连每回他过问课业时都答得异常乖巧。孩子都这般贴心了，他这做叔叔的自然也得出出力。虽说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可这事儿若是被生生拖黄的，那孩子还不得憋屈出什么毛病来！
　　“……”趴在御案上做功课的珣若涵倏地抬起头诧异的看向坐在她左手边的楚意尘。
　　洪王案落定后，楚意尘便未曾在过问朝堂之事。对于楚意尘的此种做法，珣若涵觉得除了身体原因外他应是更想凉一凉那些老臣，等他们过了那个紧张劲儿完全放松下来后再拾掇他们。于是便也尽力配合，能扛的不能扛的都自己扛下了。
　　其实平川王这事儿她也不是没想过去寻求楚意尘的帮助，毕竟这是自她登基以来发生的最大的事儿了。可再一想，即便放下楚意尘原本的打算不说，单说他自入大珣后与天琉的几次书信往来便一直被人抓着惹出不少议论，如今他若再在程明逍请令的事儿助上一力，那岂不是会让他的处境更加难堪。故而珣若涵根本就没再打算拿这事儿去为难楚意尘。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楚意尘竟然会主动提起此事，难道他不应该因避嫌而唯恐避之不及吗？还是真如那些大臣所说，楚意尘的来意并不单纯……
　　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珣若涵的面上还是相当平静的：“苍峦国君年事已高，太子无端暴毙引得几个皇子针锋相对，据说内里已乱成了一锅粥。望峦关乃是苍峦国的屏障，易守难攻。程大将军驻守澜关多年，曾数次出兵望峦关皆因其地势险要无功而返。若此时能趁其内乱而将望峦关一举拿下，那苍峦便再无可守之地，我军定当会势如破竹一举攻克苍峦国！”珣若涵见楚意尘眉头微皱，又想了想他与程明逍之间的关系：“皇叔意下如何？”她看着楚意尘，并不掩藏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试探意味。
　　“臣觉得不妥。”楚意尘薄唇轻起。
　　他这话声音虽不大却将珣若涵惊了个够呛。在珣若涵看来于公于私他都应是支持攻打苍峦的。
　　对着面上难掩的惊讶之色的女帝，楚意尘放下手中茶盏正色道“最近几年大珣境内天灾不断，先帝仁德感念百姓疾苦赈灾粮款拨了一笔又一笔，奈何官场贪腐成风，拨下的款子被扒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能落到百姓手里的不过尔尔，以至民间劳力衰退、耕地损毁严重……常言道兵马未至粮草先行，陛下若此时曾兵澜关，定会造成不小的亏空，这些亏空日后又如何补齐？增加赋税吗？百姓可能再经得起那般折腾？”见珣若涵低下头似是在思考的样子，楚意尘缓了缓语气又道：“即便陛下此次能够力排众议凑足饷银顺利攻克望峦关，可若想再进一步一举攻下整个苍峦便得要下一城稳一城，才不会被敌反扑前功尽弃。可这安抚百姓的开支陛下又从何而来？……当然，若能下一城屠一城倒是也能省了这笔开销”楚意尘话风一转，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又将珣若涵惊了个够呛。
　　“不行！万不能屠城的！”珣若涵忽的抬起头，整个音调都高了八度。
　　见楚意尘满面笑意的看着自己，珣若涵才知是被他戏弄了。她抿了抿嘴，仍旧不死心的道：“钱粮却是个难题不假，可若此时不动，待苍峦大势定了便再难有如此良机了。”
　　“陛下觉得何为帝王所求之宏图伟业？”楚意尘问她。
　　“自然是疆土辽阔百姓富足”
　　“那陛下以为开疆扩土与百姓富足哪个更为重要？”楚意尘眉头微皱：“‘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臣以为应以防为主，攻为辅。远战乱、轻赋税、国泰民安，此乃帝王之宏图伟业也。故百姓富足为上，开疆扩土次之。”
　　“可程大将军为我大珣征战半生、战功卓著，唯望峦关令其桎梏不前，况且他已不再年壮，倘若错过此等良机，恐成今生之憾事。” 珣若涵心知楚意尘说的有理，可让国家版图在自己的手中得以扩充是每一个帝王的荣耀，更何况她刚刚登基又处处受人桎梏，如若能凭此机遇得此政绩那这便是她今后行事的底气。
　　思及此处，珣若涵更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努努力，万一楚意尘念及父子情分被她说动了呢！她虽对楚意尘了解不深，但父皇的眼光她是十分信得过的，父皇既如此看重楚意尘那就说明他定是个有大能耐的人，一定有办法搞定朝上那帮老顽固。起初她是没打算去劳烦楚意尘的，但谁叫他自己撞上来了，珣若涵觉得既然如此便万万算不得是自己为难他了。
　　珣若涵将手中的笔放下，绕过御案行至楚意尘身前：“程大将军的奏书皇叔也是看过的，字字句句都透着偶遇机缘的欣喜，半生夙愿即将达成的渴望之情跃然纸上，就差没立军令状了。他可是临危受命凭一己之力挽我大珣危势的千秋功臣，就连如今这请求……虽不能说没半点私欲，但终究也是为我大珣，倘若就这么驳回了，恐怕会令老臣心寒呀”小女帝背着手皱着眉，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楚意尘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故作老成的小女帝，“陛下，念寡者为民，念众生者为君。”
　　“可……他……”
　　“陛下觉得是黎民的生计重要还是个黄土埋了半截子的老将重要？”楚意尘将声音压得很低，他的眼中是珣若涵从未见过的愤怒。
　　珣若涵被这样的楚意尘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里，楚意尘一直都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即便再生气也不过是表情严肃的皱皱眉而已，如此这边盛怒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楚意尘见珣若涵被自己吼得一脸呆愣，深知自己又失态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心神：“听闻程明逍有个庶子只比陛下大了一岁，便让他进宫伴读吧。一个庶出的，作陛下的伴读……等长大些再封个禁卫留在身边，也算彰显陛下对平川王府的无上恩宠了。程家一向看重子嗣，定会承了陛下这份情，便也没那般心寒了。”楚意尘起身向珣若涵行了一礼：“臣忽感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言罢，还没等珣若涵反应，楚意尘便转身出了御书房。
　　楚意尘很怕若留在这里他会再次失态，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为姓程的而失态的自己，就如同他讨厌任何人在它面前夸耀程明逍一般。一个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的愚忠愚孝之人，凭什么就成了别人口中战功卓著的忠君爱国之士了呢？
　　“陛下，摄政王好吓人呀”一直候在一旁的核桃看着楚意尘离开的方向喃喃道。
　　她对楚意尘向来是尊重敬佩的，毕竟当初若不是楚意尘与那位黑衣公子及时相救，她早就变成核桃渣了。她变成核桃渣不要紧，要紧的是若当今陛下在她手里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她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是以核桃可是一直都把楚意尘当再生父母看的，若不是宫中的规矩在那儿，她都恨不得给楚意尘和那位黑衣公子立上两块长生牌位天天供着他们！但就在刚刚，她着实是被自己眼中如神佛降世般的人物狠狠的吓了一跳。她是见过楚意尘挥剑染血的样子的，可却也远没有刚刚那般瘆人。
　　“是挺吓人的”珣若涵亦怔怔的盯着门口久久难以回神。“啧！”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珣若涵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陛下？”正陷入深思的核桃被这‘啪’的一声脆响唤回了神志，她凑到珣若涵的面前面露关切的问道“咋了？”
　　“哪有什么劳什子的父子情分……朕可真是……”珣若涵将额头拍的啪啪响，一副懊恼的不得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