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繁华》木子走戉

11、情根初种

　　御花园中有一颗桃花树，它有着非常粗壮的枝干，即便是宫中的老人也不知它树龄几何。然春色十分，唯它独占□□。在珣若涵的记忆中，它是暖的。花开时是暖的，花谢时亦是暖的。就如同现在，珣若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和煦的阳光包裹住一般，那样的暖……是久违的舒心。
　　“咯咯咯……”一阵孩童的笑声将珣若涵从惬意中拉了回来，刚刚还空无一人的桃花树下，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家三口的身影，一个身着明黄色广袖长衫的男子正与站在他身旁身着淡粉长裙的少妇一同逗弄着怀中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你看涵儿这额头长得多像朕。”男人含笑看着身旁的少妇，眼里是数不尽的柔情。这一幕映在珣若涵的眼中，激得她热泪盈眶“父皇!母后！”她高声呼唤着他们。
　　怎料话音刚落，便有一阵疾风吹过，树上盛开着的桃花与散落在地的花瓣一同被圈了起来，瞬间形成一股粉红色的旋风直向珣若涵的面门袭来。“啊！”珣若涵大惊之下忙掩口鼻、紧闭双目。待感到风平之时，再睁眼已是另外一番景象……
　　被鲜血侵染的地砖、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的宫人和侍卫、一片狼藉的广乐殿、一动不动的两具明黄色的身体、一份展开着的还没有写完的诏书……珣若涵奔到父皇母后中间左右摇晃着疼爱了她十余年的两人，然而他们并未像从前一般给予她温暖的回应，他们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趴在桌子上，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也没有温度。珣若涵觉得整座宫殿都在极速旋转，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道道闪耀的光芒晃得她眼睛生疼。
　　待光芒散去之时，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派新年的欢乐景象，整条街灯火通明，街上的人个个喜气洋洋。但此时的珣若涵根本无心欣赏这繁华景象，她的目光完完全全的被一对母女所吸引。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妇，怀中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那小娃娃一只手环着少妇的脖颈，另一只手用糖葫芦指着空中绚丽的烟花，她身体前倾，口中叫着阿娘，似是在催促妇人再快些。“不！别过去！”珣若涵想奔向她们，奈何却怎么也抬不起脚；想出声制止她们，却无论怎样用力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别过去……快回来……”
　　楚意尘看着榻上之人挥舞着的手臂和眼角的泪滴，第一次觉得自己兴许是有些残忍了……毕竟她只是个才十一二的小姑娘。
　　楚意尘侧坐在床头一只手压下珣若涵乱动的手臂，一只手用帕子轻点她额头的汗水。
　　“不要啊!”珣若涵大喝一声，抽出被楚意尘按着的手臂直直的做了起来，一把将楚意尘抱住，身体不住的颤抖：“别过去，桥要塌了，别过去，会死好多人的……父皇母后别不要涵儿……”
　　“别怕，是梦魇。”楚意尘轻拍着她的背。他好像并不在意被女帝这般抱着。
　　珣若涵觉得有一股力量将自己从那种深深的无力和绝望中抽离出来，待她稍作缓和，才发现自己正紧紧的抱着她的皇叔，摄政王楚意尘。兴许是才刚恢复神智脑子还不太灵光，珣若涵全不觉得楚意尘此时出现在她的床榻旁有什么不妥，反而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
　　“楚意尘，我是不是很没用。父皇一定很失望吧，他那么喜欢我，我却没有保护好他的子民。”珣若涵依旧抱着楚意尘，并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对于楚意尘，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她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想与他做叔侄。
　　“陛下会做到的，先帝所期望的一切陛下都会做到的。”楚意尘轻声安慰她。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会继承大统，父皇也总是耳提面命的告诉我将来会有多难、责任会有多大，可我却总是只面上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糊弄他。我那时总觉得父皇定是为了激我上进而吓唬我罢了……你想啊，若整个大珣都是我的，那还不是得我想怎样便怎样，能有何难？即便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也大不了是损了自己的物什，又哪用担什么责任……”珣若涵顿了顿，抱着楚意尘的手又紧了些：“可中元节那天当我踏进广乐殿大门，亲眼见到那写了一半的诏书时，我才明白原来一国之君也并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的；当父皇执意要你承摄政之位，甚至令我当着众人之面向你行礼时，我才觉得原来做帝王真的是要扛着责任的；前天夜里……”
　　楚意尘觉得脖颈上的水珠正静静的流入衣领。
　　“直到听到百姓们的那些个议论，我才知道原来区区世家子便能害得个乐善好施的正经商人倾家荡产却无处伸冤；直到亲眼见到一个个鲜活灵动的生命就因为贪官偷工减料而瞬时间成了那河下冤魂，我才明白父皇交托给我的不只是土地、物什，更是大珣的万千百姓，土地丢了可以再夺回来，物什损了毁了也都可以再赚，可人命没了就是没了……”她低声哽咽道。
　　“可是楚意尘……”珣若涵忽的退出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的手紧紧的攥着楚意尘的肩膀“没用的，即便明白了当初父皇的嘱托也是没有用的……我根本就做不到，什么劳什子的一国之君，在泰安殿上的文武百官眼里，我不过是个女娃娃罢了，他们都欺我年幼，都不将我放在眼里” 珣若涵摇晃着楚意尘的肩膀失声痛哭起来：“我报不了父母的血仇、除不掉压榨百姓的贪官、更给不了大珣黎民平安喜乐……我算得哪门子的一国之君！”
　　看着珣若涵嚎啕大哭的样子，楚意尘竟觉得一阵没来由的心疼。他伸出手将珣若涵揽进怀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陛下有仁德爱民之心、为民牟福之志，便定会有成大珣盛世之日。”
　　“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当然”
　　“那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不欺我、不弃我亦不负我，能吗？”
　　“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
　　大珣永安元年正月初三，女帝珣若涵起的异常的晚。对此宫人们也只当她是累得狠了。毕竟自初一傍晚回宫与摄政王发了好大一通火后，女帝便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中至初二晚上才回寝宫歇息。
　　不过好在正值新年休沐之际，宫中与朝中都没有什么要紧事，便也没人进去打扰。
　　直至晌午见珣若涵还未传唤，核桃唯恐出了什么岔子，便轻轻推开了寝殿大门：“陛下，已经晌午了，起来用点儿膳食吧”她低声唤道。
　　“朕不饿，你先退下吧”珣若涵背对着殿门方向侧着身子躺着，她抬起手挥动了两下示意核桃退下。
　　听闻珣若涵的声音还算轻快，核桃一直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她早上来时便听守夜的侍卫说昨夜陛下发了梦魇，被恰巧经过的摄政王好一顿安抚才平静下来，摄政王更是在天将亮时才离开的。‘如此看来王爷对陛下还是很有办法的’核桃心想。
　　起初与珣若涵一同亲眼目睹了潋滟河惨状的核桃还担心陛下会因此事发难于众大臣，现在看来应是彻底被摄政王劝下了吧。核桃自小跟着珣若涵最是能体谅于她，虽然那潋滟河之事她也甚是惋惜，但陛下的尴尬处境她更是再知道不过的了。核桃是打心眼儿里不想陛下为着这事儿与朝中大臣撕破脸的，毕竟为了维持这份平静，陛下可是连先帝后的仇都吞了下去……
　　殿内的珣若涵依旧侧着身子躺在宽大的龙塌之上。然而她却不似核桃想象的那般轻快。经过昨夜那通撕心裂肺的大哭之后她心中的郁结之气虽也散了不少，但离尽数散去却还远得很！
　　珣若涵知道只要她不再主动提及，所有人便都会觉得此事已然翻篇。毕竟在除了楚意尘以外的大多数人眼里她都只是个年纪小、图新鲜，万事也就那么两天热乎劲儿的小丫头而已。但珣若涵自己知道，此事在她这里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每一次的旭日东升仿佛都是在提醒她，曾经有一个路都走不大稳便会背诗的小娃娃，就因着她手下官员的贪婪便再也吃不到她心爱的糖葫芦了。
　　思及此处，珣若涵的眼泪便再也噙不住了。她咬了咬牙，任由泪水落入枕布‘那些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不将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的，她定会一一惩治，一个都不会放过！’珣若涵边在心底暗下决心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方手帕，她将手帕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入鼻的是一股梅花的清香，是他身上的味道。珣若涵很喜欢这个味道，就像昨晚的拥抱一样，这个味道让她觉得心安。
　　“核桃”珣若涵用手胡乱抹了把脸，朝殿外喊道。
　　“女婢在”守在殿门口的核桃闻言推门而入向珣若涵行礼应道。
　　“吩咐御膳房，朕今日要喝王八汤，越老的越好！”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