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长久》风烟挽

18、初见

　　三年级上半学年，期末考试考完那一天，一月二十五号下午，白未晞永远记得那天。
　　天空刚好下起了细霰的雪，落到地上就融了，把整个嘉阳县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白未晞慢慢地从学校往院里走着，一路上的景象热闹得很，但这些热闹和他无关。

　　他努力的存在下去，也不知道前进的意义在哪？或许想证明给人看，他白未晞，可以不凭容貌遭人轻贱，反而可以成为人上之人。
　　总有一天，所有那些俯视他的人终将仰视他。也或许是想寻求一份情感，炽热而浓烈，且不顾一切。

　　他在门口，看到了那个小孩，去年夏天见到过的小孩，站在那里哭的泪眼婆娑，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一样。

　　“你怎么了？”白未晞不爱管这些闲事，此刻却像是魔怔了似的走到了小孩的面前，发现这小孩，比自己矮了半个头，面黄肌瘦的，长得还不如院里的小孩好看。

　　“妈妈不要我了。”小孩抽抽搭搭，含混不清地说了句。
　　“怎么可能？那你爸爸呢？”白未晞去年看到的那一幕，让他羡慕不已，这样的一个母亲，又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我没有爸爸。”
　　“那你先跟我走。”白未晞拉着这个小孩就往里面走。

　　“别哭了，他们不要你，你就自己爱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为他们活的。我带你去找院长。”白未晞被小孩闹得烦躁，他妈妈是把他丢在这走了吗？

　　白未晞是从未得到过，而这种得到过再失去的感觉，白未晞虽然没能体验，但也表示理解。没有人可以分享难过，这件事，只能小孩自己消化。
　　白未晞比一般小朋友要成熟稳重上不少，在听到说这些小朋友的一刹那，就有了自己的考量。

　　最后，这位叫余久的小朋友，理所当然地被留在了福利院。十岁生日当天，被丢弃了，前一秒天堂，后一秒地狱，可真是够了。

　　院长表明了会帮他找妈妈，在这之前先住在这。
　　可惜这位余久小朋友，死活也不愿意上学。
　　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会被抓走的，这样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如此往复五六次，也只好先作罢。

　　白未晞只是算不上帮地帮了他一次而已，他就日日喜欢缠着自己不放。
　　叽叽喳喳地甚是烦人，白未晞看他瘦瘦小小的，就把肉类蔬菜，都喜欢再给他一半。

　　两个人一起过了个年，一堆人聚在一起守岁，倒也算是有了年味，院长给每个人都发了新衣服，年夜饭也比平时丰盛了不少。每天都不高兴的余久小朋友，也笑了一天。

　　“怎么弄的？脸上？本来就长得不好看了，现在更丑了。”白未晞刚到门口，就看见蹲在地上的小孩，脸上青紫一块，元宵过后刚上学第一天，好不容易养得漂亮点的小朋友，又弄得这样惨兮兮的模样。

　　“和人打架了？”白未晞见他气鼓鼓的模样，倒不像是哭过，第一次自己训了他一顿，他就好像再没哭过了。
　　“嗯。”小朋友算是承认了。

　　“为什么要打架？打不过还打？”白未晞陪他一起顿了下来。
　　“ 他们欺负我。”小朋友辩解。

　　“你这是损人不利己，到时候叔叔阿姨还觉得你惹事。院里就没人敢欺负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朋友摇摇头。

　　“因为，我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揍他们。他们只能求饶，最后向叔叔阿姨告状他们都不信。”白未晞教他，“以后，不能完全把他们打到爬不起来，就忍着。”
　　“哥哥，你几岁啊。”小朋友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一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算是九岁了。你呢？”
　　小朋友摇了摇头，只说了句:“哥哥，我好喜欢你啊。”

　　“走，谁欺负你了，带你报仇去。”白未晞拉着小朋友起来，大摇大摆地在院子里走着。

　　“不打算上学吗？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白未晞一直试图说服这个有点倔强的小朋友，“我希望以后的余久可以坚强，勇敢，聪明。如果你不想去上学，以后我可以教你怎么样？”

　　“好啊。之前我妈妈也教我过，她说我现在大概有三四年级的水平，我很聪明的。”小朋友自吹自擂了一番。

　　这么安然无恙地过了一年，两个人一起过了一年里全部的节日，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叫做余久的人，是白未晞罩着的。
　　白未晞脾气其实蛮好的，很受新来的小朋友的喜欢。

　　余久看着老是有小孩缠着白未晞，就喜欢生气:“我吃醋了。”
　　小朋友跑到白未晞面前一本正经地说。

　　“你才多大？还知道什么叫做吃醋？”白未晞揉着小朋友的头发。
　　“当然知道。”小朋友在心里默默地想，我比你还大一岁多呢。
　　“好好好，你知道。”那时候的白未晞总是纵容的语气，是很温柔的存在啊。

　　那之后，有人找上门来了，说要带白未晞走。
　　那一年，白未晞十岁，在福利院过了一年半。

　　白未晞认得他是母亲的朋友，也是天堂那条巷子里的一员。
　　“那个人没死，但是也算是未遂，你妈替你坐牢了。那条巷子已经拆了，我们这些人，都被带去思想教育了很久。你母亲好歹替你坐了一年牢，后来被查出来AIDS，你好歹也去看看？也是生你的人，现在快不行了，就想见你一面。”那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谁要她生我了？我只恨我没杀死那个人。”白未晞心里还是动容的，就是觉得很难受，喘不过气来的难受。既然她不爱我，后悔生了我，又为什么替我去坐牢？解释不通啊，解释不通。

　　这件事惊动了院里的叔叔阿姨还有院长，他们也劝自己回去好歹见一面。

　　“我不要，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回去还回来吗？”只有余久抱着白未晞死活不让他走。
　　“我会回来的，乖。”白未晞承诺小朋友。
　　等再回来，已经是半年后了。

　　“你走之后，那个余久的爸爸就来接他了。他死活不走，说要等你。等了你好几个月，每天就坐在门口等。他爸爸那边的人跟他说，你不要他了。后来他就走了。你不在这几个月，他都不跟人说话，整夜整夜的不睡觉，问他怎么了，他说睡不着，等哥哥。脾气又坏，都没人敢惹他。”阿姨告诉白未晞。

　　“谢谢阿姨，我知道了，那带他走的人呢？怎么样？”白未晞想，至少他找到爸爸了。
　　“好像是苏城的，还是大户人家吧。”阿姨继续说了句。

　　白未晞找不到小朋友就离开了福利院，自己找了个监护人，母亲也已经离世了，骨灰没有留下，是海葬的，照母亲的意思，她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情，最后，希望死后自由自在的。最后，把积蓄都留给了白未晞。

　　白未晞想，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或者，她到底爱不爱自己？或许他这一辈子都想不通了。

　　从那年开始，嘉阳县开始进行城乡建设，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白未晞恨不得把时间分成两份用，学了很多东西，暑假里会去兼职，也开始自学计算机。高中用自己学的，接了不少单，也赚了不少钱。

　　十八岁那年，以省状元考进了苏大计算机专业。同一年，白未晞在苏城成立了游戏公司。嘉阳县正式被称为嘉阳市。

　　白未晞是有私心的，他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再回江城的嘉阳市了。总想着在这里，在苏城，能遇到那个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