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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纸堆 ...

  •   “砰”一声,什么东西从柜子的上面上落下,灰掉了下来,劈头盖脸地,落了章素华一身。

      拍掉头上和脸上的灰尘,她低头一看,落在地的是一个酒红色的长方形皮箱,铜扣子已经松开。

      掉到地上时,里面的纸张、衣物散落一地。

      她蹲下,整理,见不远处的桌角处,一摞厚厚的信安静地躺着。

      她走近拿起,一根麻绳紧紧捆着信。解开绳子,“哗啦”,一封封的信散开,铺在水泥地上。

      捡起其中一封信,信封上是钢笔写的繁体字,落款人叫念初,时间是民国二十六年。

      信本就是拆开的,从里面拿出信纸,其上写道:

      “云,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我已平安抵达南京。潭宝汽车站别后,我的脑海里无时不出现你的动作、态度和言语。回校后事务繁忙,白日难得片刻闲暇,才不至陷入对你的热烈思念中。此刻,夜深人静,窗外虫鸣,想起我们清晨在湘江边的漫步畅谈。春日里燕儿从南方飞到北方,而我却望能有燕儿的翅膀,能马上飞回南方……”

      又看了几封,都是这个叫念初的男人写给一个叫云路的女人。

      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和她家有什么关系?

      这宅子是爷爷奶奶生前住的地方,毗邻湘江。她刚从国外回来,在当地的医院妇产科找到工作。
      还没找到住处,便暂住在老宅里。

      宅子共两层,带着一个小庭院。楼上是四间房,左右各两间。左边的两间房,一间用作储物,另一间常年锁着。

      印象中,奶奶一直住在一楼,很少用到楼上的房间。她回来后,担心一楼湿气重,便打算将二楼的房间改成卧室和书房。只是,先得清扫一遍。

      找了很久,也找不到这间房的钥匙,只能撬开。

      房中放着一张旧式的木床,上面堆满杂物,一个老旧的衣柜,还有一张写字台,布满灰尘。

      又粗略地读了几封信,数次提到望衡亭。那么,写信人和收信人至少有一个是曾经住在这附近的。也许是爷爷奶奶认识的朋友。下次回家,问问章父,估计他知道。

      心中虽是这样想,但一忙起来,过了几天,她什么都忘了。

      “小华,今晚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昨天我娭毑从乡里过来,要在我这住几天。她烧菜可好吃了。”说话的是同科室的冯媛,她们年纪相仿,又是同时入职,于是,走得近些。

      冯媛租的房子距她家的老宅不远,章素华便经常去她家打牙祭。

      下班时间到了,整理好材料,锁好门,下楼。

      赶着去坐公交,走得太急,走到一楼挂号窗口处,她撞到一个人的胳膊。是个中年男人,他手中的材料全掉在地上。

      连声说对不起,章素华蹲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材料和证件。

      对方冲她和蔼一笑,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您是要去挂号吧?我带您去吧。” 章素华道。

      “没事的,我是带父亲来看病的。” 男人道,指了指右边的通道。

      只见,一个瘦小的老人正站在那,等着。再三确认没事,她才放心离开。

      到冯媛家时,桌上已摆好饭菜和碗筷。与寻常比,今天的饭菜尤为丰盛。

      冯媛手里的筷子指了指菜,道,“娭毑听说我有朋友要来,开心得不得了。这不,又多做了几个菜。看,都是你爱吃的。”

      冯媛凑了她耳边,道,“不用说谢谢啦。”

      “那怎么行。谢谢娭毑,谢谢我的冯大医生。” 章素华笑道。

      周奶奶“哈哈”笑了,声如洪钟。周奶奶不停往她的碗里夹菜,让她多吃点。

      “冯娭毑,这一桌饭菜都是你做的,我完全不敢相信你已经是八十好几的人了。” 章素华往嘴里送了一块腊肉。

      “做顿饭,能费多少力气。我每天还上山砍柴呢。” 周奶奶笑道。

      “小华,说实话,论体能,我可能还比不上我娭毑。上次,我和她一起走路,没走几步,我就气喘吁吁,我娭毑呢,在前面健步如飞。” 冯媛叹道。

      “你们这代人呀,天天坐办公室里,得多去吐新鲜空气。” 周奶奶点头道。

      “说起来,我会选择当医生,还是因为我娭毑的影响。给她接生的是我们医院以前的一位医生。她老说,当医生好,尤其是妇产科医生。我们家总得出一名医生,悬壶济世。”

      周奶奶连连点头,道,“我的名字还是那位医生取的呢。我姆妈老说,要是没有那名医生,我和她估计早都没命了。哪还会有这个宝贝妹陀。” 说完,笑着,以手指点了点冯媛的额头。

      “说起来,我娭毑的名字,可有诗意了。叫做周香梅,是朱熹的诗,梦里清江知醉墨香,蕊寒枝瘦凛冰霜。”

      章素华点头,名字大多寄托着命名人的某种心意,以梅花命名,大致蕴含着面对困难,保持坚韧的希冀吧。

      “取名字的医生,和我姆妈走得近。不过,那时我小,很多人和事,没什么印象了。” 周奶奶道。

      “我倒是知道那医生的名字,叫云路。我娭毑的出生证明上有她的签字呢。” 冯媛道。

      章素华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云路,江云路。怎么了?” 冯媛不明就里,重复道。

      “她的名字怎么写?” 章素华想再确认。

      “江水的江,彩云的云,马路的路。到底怎么了?”

      “我能看看那张出生证明吗?” 章素华道,详细说了头几天在老宅发现信的事情。

      “怎么会这么凑巧?” 冯媛一脸惊愕。

      一听缘由,周奶奶十分乐意帮忙。出生证明放在周奶奶乡里的家里,要回去找,过几天给她看。

      从冯媛家出来,章素华沿着江边散步,消食,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江云路,江云路,原来她也是一名医生,可是,她到底是谁?

      一早起来,推开二楼的窗户,倚在石栏杆上,远眺,江面波光粼粼。

      院子里种满各色花草,墙上的绿漆开始掉落,透过树叶的缝隙,清晨日光在斑驳的墙上跳跃。

      她是在这江边的小院长大的,小时候,因父母工作忙,一直是奶奶照顾她。直到上初中,她才搬去和在省会工作的父母一起居住。

      夏意正浓,庭院里的牵牛花肆意地盛开着,粉色的、蓝色的。牵牛花玲珑可爱,奶奶在世时,常将牵牛花做成耳环。

      院子中间种着一颗葡萄树,树身高大粗壮,树下摆着石桌和石凳,桌上是偶尔飘落的葡萄叶。

      洗漱好,她准备出门上班。经过葡萄树下时,一阵沙沙声传来,是风。

      昂头,葡萄树上挂满绿绿的果实。想起,小时候,奶奶倒是奶奶总是剪了葡萄吃,有时还送给邻舍。只是,她嫌葡萄酸溜溜的,不爱吃。

      奶奶十分爱惜这颗葡萄树,说是爷爷留下的话。她出生前,爷爷便过世了。于她而言,爷爷只是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模糊影子而已。

      不过,他们应该很恩爱吧,奶奶才会因人爱物。

      一到医院,冯媛便将周奶奶的出生证明给她。

      那是一张薄薄的、泛黄的纸片,角上有破损。正面印着一只婴孩的脚印,下面的接生医生一栏用繁体字和拼音写着“江云路”,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八日。

      翻到背面,是俊秀的楷书,写着朱熹的诗句。

      轻抚出生证明,章素华思绪万千,这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一个曾经影响过其他生命的人。

      是夜,她回到家,再次拿起那些信,一封又一封,认认真真地读,彻夜未眠。

      她想知道他们的故事。

      第二天是周六,章素华带着信件,坐大巴,去找住在省会的章父和章母。不过,想到又要忍受新一轮催婚的洗礼,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疼。

      恰好,表妹也在她家吃饭。表妹在一家电视台工作,离得近,便时不时来蹭饭。

      一进门,她便拿出信,问关于皮箱和信的事。

      章父摇头,说从来没见过,也从没有听爷爷和奶奶提过信中的两个人。

      本来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表妹也凑了过来。

      “表姐!”表妹忽然大叫。

      “你怎么了?” 章素华惊道。

      “这写信的男人是不是姓候?” 表妹道。

      “这个不清楚,看信的内容,只知道叫念初,怎么了?” 章素华摇头。

      表妹双掌一击,激动道,“这种巧合,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我最近调到我们台里的寻人节目。刚去,我们组就被分派了一个任务。华侨办公室的人找我们帮忙找两个人,叫做候念初和江云路。说是受一个科技企业家的委托,新加坡人,正好要来我们这投资。我们不是专业寻人节目嘛,就找了过来。可是,特别为难,就只知道他们是潭城人。怎么找。”

      “真的!?” 章素华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又马上问,“你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我马上给组里负责的同事打电话。” 表妹道,拿起了电话。

      表妹在电话上交谈一阵,从房内出来,递给她一张纸条,道,“对方姓谭,这是电话号码。”

      章素华立马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清冽。她说明原委后,对方马上约她第二天在郊区山下的一个酒店大堂见面。

      一大早,章素华坐地铁,提前来到了酒店大厅,等待。

      没过多久,便走来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穿着笔挺的西装,满脸职业化的笑容。

      对方递过来一张名片,边自我介绍,道,“章小姐,鄙姓陈,叫我小陈就好。昨天接电话的是我的老板。今早,他本来要过来的,只是,忽然发生一些紧急状况,他必须飞回新加坡处理。刚走,来不及联系你。要不这样,你将联系方式留下。等我老板过几天回来,他会直接联系你。”

      章素华低头看名片,写着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负责人。

      见对方态度诚恳,她也不好说什么,留下电话号码,便离开了。

      回潭城后,等了好几天,也不见对方的来电。根据名片上的信息,在网络上搜索一番,确有其人。

      好几次拿起电话想联络对方,又怕她太唐突。再说,工作也忙,便作罢。

      每天回到家,便倒头大睡。第二天,又早早起床上班,无暇顾及太多。

      一周很快过去,终于等到了周末,不用值班。

      太累了,昨晚回家后,进门,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饱了,起个大早梳洗,湿着头发,就出门吃早点。

      吃完米粉,手捧豆浆,章素华沿着江边,慢悠悠地往回走。

      快走到院子,看见院门口停着一辆巨型摩托车,旁边站着一个高个的男人,背对章素华站着。

      男人腋下夹着头盔,穿着一件再常见不过的蓝白格子衬衫,还有一条看起来有点旧的牛仔裤。
      “章小姐,你回来了。”

      她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正是那天,见到的陈助理。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额头上全是汗。感知到她的目光,陈助理头一低,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

      摩托车旁的男人转过身,面容俊秀,眼睛明亮,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夏天常喝的冒着气泡的橘子味汽水。

      男人抬眼,静静地盯着她,眸中带着探究,还有一丝悠远,似乎想透过她,找到什么。

      陈助理道,“这是我老板。”

      她点头,朝对方笑了笑,伸出手,道,“谭先生,你好。”

      对方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

      他咧嘴一笑,道,“章小姐,你好! 我叫谭唯昭。非常抱歉,上次家里有点急事,错过了。听说你知道我要找的人的讯息,一直打你的电话,没人接,所以从你表妹那要了你的住址,直接过来找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的忽然造访。”

      “大概是手机没电了,抱歉。进去说吧。” 她抽出被他握着的手。

      谭唯昭同他的助理耳语一阵后,陈助理离开。

      章素华开了院门,转脸对身后的人,说,“进来吧。”

      谭唯昭颔首,踏进院门,盯着院中的葡萄树看,又四处打量,冲她笑了笑。

      “请坐。我去沏茶。” 她指了指树下的石凳。

      说完,她转身,进到厨房。

      她将茶端出来时,谭唯昭已坐在石桌前。

      他前面放着一块手帕,还有一张照片。

      她坐定,拿起手帕,仔细瞧。

      手帕边上绣着两个字,一个是初,另一个是云。泛着黄色,是岁月的痕迹。

      她又拿起那张黑白照片,少了一角。照片中是一穿连衣裙的女子,乌黑的长发,弯弯的眼睛似月牙,旁边站着一穿衬衫的男子,棱角分明,英气俊朗。相片中,俩人眉眼间的笑意,鲜活、灿烂。

      即便是隔着无尽的岁月,她也如此强烈地感受到,相片被拍摄下来那刻,该是多么幸福。

      他们是在找寻同样的人。

      章素华松了口气,因并不是一无所获;内心又莫名沉重。

      “他们是谁?” 章素华放下照片。

      谭唯昭沉吟,道,“先让我看看信吧。”

      她内心“咦”了一下,面上却镇定。不过,还是领着谭唯昭上了二楼。

      推开房门,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走了进去,指了指地上的皮箱,道,“就只有这口皮箱。还有些信,我去书房拿。你先看看。”

      说完,她便往旁边的房间走去。

      回来时,地上平放着敞开的皮箱,谭唯昭正蹲在旁边,在翻找着什么。

      将信递给他,她道,“你在找什么?”

      谭唯昭若有所思,盯着手里握着的一个琥珀色的香水瓶。瓶子上铺满灰尘,还有油污。

      “我找到一个夹层。” 谭唯昭指了指皮箱底部。

      底部是一层薄薄的皮,已经完全被掀起。掀起的一角,露出几页写满字的纸。

      她取出一张,是用以前的竖排方式书写的繁体字。

      “收得这么小心,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章素华狐疑道。

      “看来今天有得忙了。” 一旁的谭唯昭叹道。

      俩人取出夹层中所有的纸,顾不上满地的灰,席地而坐,分工合作,开始整理。

      还好,谭唯昭习惯读繁体,很快便按顺序整理好。

      读了几页后,谭唯昭的眼顿时光亮四射,激动道,“这是江云路的日记。”

      章素华凑了过去,跟着他,一页一页地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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