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59、第十二章（4）

　　是的，老天虽然苛待这对母子，但好歹没有堵绝了出路，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然而只有赵欣自己知道，盼头这个东西，她多半是无福消受的。因为即使她明白生活在一步步往好的方向发展，明白身边的人尤其是严一楠，为她考虑打算得已经足够多的了、丝毫没亏欠她的了，但消沉低落说来就来，和正吃着饭突然涌出眼眶的泪水一般，她根本无力阻止。她身体里像是住了三个人：一个人轻声轻气、温温柔柔，与周围交集的人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一个人精神亢奋、思维疯狂，瞧不起周围所有人，觉得他们平庸、无趣、宛如单细胞生物，大发厥词时常被人当疯子看待；第三个人则是消极厌世、以泪洗面的，如同苟活在黑暗下的幽灵，所有感官都变成了放大镜，无时无刻不在放大心里的悲楚孤苦。
　　这三人捏一起是赵欣，分开还是赵欣，偏偏所有人都跟她想得不一样，他们不接受后两个赵欣，他们为阶段性消灭那两个赵欣而欢欣鼓舞，这让她既孤独又自责——为无人理解她而孤独，为他们视为大敌的另外两个赵欣实则并未消失而自责。
　　她觉得自己病着，又觉得自己没有病。
　　没有人会懂这样的赵欣，母亲不懂，药物不懂，她自己也不懂。兴许医生能懂，但仅仅是从一则司空见惯的病例的角度出发，懂的是患者，不是赵欣。
　　谢缘面对的赵欣，其实只是她经过克制的某一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两人交情的加深，她不自觉暴露的负面情绪越来越多，但由于是朋友的身份，许多更加极端的情绪的释放，还是被这个身份适当过滤了，再加上谢缘的“上帝滤镜”，所以谢缘认为能够包容。所以严一楠一语成谶，逐渐疲惫不支。
　　可惜谢缘阅历受限，许多事上免不了得受朴素的爱憎观支配，因此暂时还想不到这一层上去。此时她站在单元楼下，仿佛替赵欣出气似的，内心第N次唾弃严一楠的态度。
　　正感慨世情冷暖间，黑黢黢的楼道内“嗒嗒”跑出一人来，她见了，不由惊讶道：“章靖萍，你来找赵欣啊？”
　　章靖萍是赵欣在大学认识的数学专业小学妹，长相偏可爱，个子娇小，很爱撒娇，做事有些马虎，喜欢粘在赵欣后面“欣欣姐”“欣欣姐”地叫。要不说这个世界很小呢，这女生也是本地市区人，初中和赵欣念同一所学校，班主任都是同一个。赵欣很喜欢这个活力洋溢的女孩，因此当章靖萍提到自己在数学学习上的困扰时，立刻想到擅长数学的严一楠，毫不犹豫地牵线搭桥，让两人互加了微信。滑稽的是，现在赵欣和严一楠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有些关于严一楠的信息还得辗转从章靖萍处打听。
　　谢缘一直有点吃不消章靖萍火烫的、甚至是有失分寸的热情，章靖萍也有点怵她，在她面前难免拘谨。这两人遇上，典型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很快就能把天聊死。
　　“嗯，啊，是的，我烤了蛋糕，给欣欣姐送些过来。”她搓搓手，脸上的表情透着一丝怂劲，“缘缘姐，你也尝尝吧。”
　　谢缘说：“谢谢啊，那你这就回去了？”
　　章靖萍走到自己粉色的女式自行车旁，张着五指拍了拍坐垫：“不早了，家里等我回去开饭呢。”仿佛是应和她的话，边上一楼住户的窗户内，猛地传来食材放入油锅的滋啦声，一阵呛人的辣椒味紧随而起。
　　章靖萍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同她道别后，谢缘提起行李箱爬到三楼，才按响门铃，门就刷的拉开了。
　　“刚打你电话没接，围巾落了。”赵欣正拿着围巾往谢缘手里递，一抬头，才发现不是章靖萍，“是你啊。”
　　不知为何，谢缘觉得这三个字的语气急转直下：“我下午的火车，到了就直奔你这儿，哎呀，肚子要饿扁了。”
　　赵欣从鞋柜里找出谢缘御用拖鞋，然后伸手把她的行李箱提进门，放到冰箱旁：“桌子上有蛋糕，先垫一垫吧。”
　　谢缘换好鞋，活动了一下肩膀：“阿姨去酒店了吗？”
　　大学城附近的小吃店有寒暑假潮汐规律，每到学生放假的月份生意必定冷清，相反的，市里大大小小的酒店则迎来春节年夜饭订桌高峰，急需服务员，赵母就去应聘短工，收入不多，但应付开支绰绰有余。
　　“嗯。”赵欣应了一声，没别的话接上。她切了一块乳酪蛋糕装盘，推到谢缘面前。
　　谢缘饥肠辘辘，蛋糕几口就下肚，都没来得及咂摸出滋味，只知道手艺还凑活，赵欣见状，一个字没说，只默默把剩下的蛋糕全递给她。
　　“我刚在楼下碰到章靖萍了，没想到她做的蛋糕挺有模有样的。”谢缘笑道，努力忽略赵欣的态度。
　　赵欣没吱声，转身去厨房倒热白开。
　　面前的蛋糕顿时没了吸引力，谢缘硬着头皮新起一个话头：“对了，你兼职找得怎么样了？”这要是放往年，赵欣期末考一结束，就无缝衔接去兼职地方工作了，今年因为严一楠的关系，她就一直没心思找。
　　“找好了，明天就去上班。”赵欣在厨房忙碌，含糊地说。
　　谢缘悄悄松了口气：“什么样的兼职啊？时薪多少？会累吗？”
　　“还好。”
　　谢缘结结实实碰了个软钉子，只能低头去对付蛋糕，过了会儿，见赵欣把水杯往她手边一放，自己则去卧室，踩着床沿从柜子里抱出被褥，开始套被套。
　　气氛沉闷，谢缘仿佛身处一个狭小密闭的环境中，里面本就稀薄的空气正在被不断地抽走。她终于忍不住问：“赵欣，说好的不憋在心里呢？”
　　赵欣似乎对套被套这件事十分着迷，用布料摩擦和拉链合拢发出的声响回应她。
　　“赵欣！”谢缘心气渐躁，连日来的疲乏好容易抛到了脑后，一下子又卷土重来。她快步走进卧室，不料被极细的棉尘溜进鼻腔，顿时连打三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