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345、第六十章（4）

　　他欣然接受夏元勖用谢缘的字帖，越俎代庖和自己联系，并且非常耐心地回复，工工整整地叙述，无比自然地透露。看似水到渠成，实则时间地点人物，事无巨细，唯恐字帖对面的人看不懂自己的表意。他精心地把一切都包裹在拉家常的放松内，并恰到好处地点缀以苦衷，伪饰以交心。当夏元勖不知不觉敞开心扉，说起未来既定的命运时，他更是真情实意地和这少年共情，就和最早时候，取得谢缘信任的林蕴一样，说好听的，是年长者对年轻者的照拂，说难听的，就是用阅历高筑壁垒，欺负小孩子。
　　其实感觉得出来，他被谢缘激将，栽了一次跟头后，有点操之过急了，“司马昭之心”藏得并不十分高明，但这不高明，骗这个年纪的夏元勖绰绰有余，谢缘要不是上过钩，了解苏慎的秉性，此时必定也得跟着被骗。
　　他像是已经确定了谢缘即将脱离掌控，像是在设法博取夏元勖复制品的信任以便套话，像是在麻痹什么人，好有所图谋地为某个最后一击做准备。
　　像是他做得出的事。
　　与她没有深交的他，变相地，为她做的事。
　　多么奇怪的机缘巧合啊。
　　谢缘发觉自己是用一种怪异而矫情的自豪心理得出这个结论的。她现在离谱得很，每每涉及到苏慎，好的坏的，都忍不住想把自己和他牵扯到一起。
　　心情吊诡地好多了。情情爱爱虽然俗气，但它确实称得上是件治愈良品，得知自己已死的绝望，一路经历的或悲或喜、或困顿或幸福竟都是幻影泡沫的荒谬可笑，在哪怕只有一丝的温情面前，仿佛俱都变得弱小无害。
　　她相信夏元勖和苏慎说的都是真的，她相信，但她比自己想象中认命得快，好似这四五年来磨砺而得的心性，都是为了这一刻能体面懂事地认命。
　　在直面真相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想到老谢，想到苏慎，想到赵欣。他们是她已然失去，和不曾得到的人。她需要用极大的克制力，才能让自己不在夏元勖的讲述中痴痴走神。不去想他们，比故意忽略自己内心的自怜自伤，还要艰难。
　　夏元勖哪里晓得她心里的千回百折，听完她好似自言自语般的话，不由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道：“那个严一楠估计不知道祷生阵有替换的功能。我看了严林沈三家传下来的文字记载……”
　　谢缘回过神，掀了掀眼皮：“这么隐私的东西你都能随便看？”还说没有高人指点，她敢拿项上人头发誓，这小子有大秘密。
　　夏元勖不想过多解释：“这不是重点，姐，重点是，他们三家对祷生阵的了解，都是各不相同的。严家知道如何开启祷生阵，知道它能咒死仇人，能把仇人灵魂投入仙腹循环不绝地折磨，唯独不知道它最大的功能是置换过去的时间线。林家则完全相反。所以严一楠才没那么傻，他只是受制于先人留下来的信息缺失，没有办法而已。”
　　谢缘叹了口气：“那他后来知道了，为什么不替换？苏慎也知道了，为什么不替换？反而着急让我新开祷生阵，图什么？”
　　夏元勖道：“替换的契机是有时效的，时效还很短，你说的，都过去那么久了，早就没法替换了。”
　　“你刚才说各家知道的都不同，那沈家呢？”
　　“沈家……也是我想不通的，明明应该是知道的，最初就是沈家一个叫沈九功的人教给严清鹊开启祷生阵的秘法，但是到了现代，他们沈家一点记载都没保存下来，后代基本上一问三不知，往上追溯的话，祷生阵相关的东西似乎很早就湮踪难觅了，就挺让人不解的。你刚也看到字帖上写了，那个沈陆就是个凑热闹打下手的，懂的都没我多。”
　　谢缘讥诮道：“我看啊，比你懂的，估计还没出生。”
　　夏元勖不好意思地笑道：“夏澜还是比我懂的。”
　　这小子够谦虚的，谦虚过了头，那就是装叉了。他能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将祷生阵本身，以及围绕它的上下一千年的家族纠葛梳理清楚，数月堪抵夏澜二十多年，别说他一个乳臭未干、扔社会上寸步难行的小年轻了，换个人脉宽广、社会资源丰厚的中年人，都不敢打包票能办得到，办得这么漂亮。
　　换言之，他背后的高人，比拥有上述定语的中年人还厉害，谢缘左想右想，觉得除了鬼神，根本不做第二者想。
　　可鬼神之说……谁知道呢，都有祷生阵了，有灵魂了，再来几个非传统意义上的鬼神，正好就齐活了，有什么稀奇的呢。
　　虽然很想知道他背后倾力指点的高人是何方神圣，但谢缘心知，这事急不来，总是逮着这点逼问的话，他一定跟她翻脸，那就得不偿失了，她还指望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内情呢，回头还要他帮忙开启祷生阵。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把，用好这个机会，将赵欣的命运彻底改写。
　　想到这里，她脑袋里鬼使神差地冒出程养仙的脸孔，头皮一麻，问道：“那……程家，跟那三家有没有关系？”
　　谢缘记起程养仙对羊城遗址公园那处阵脚的熟悉程度，觉得不如趁机探探口风。要是有戏，她再问关于平行世界的事不迟。既然夏元勖有所保留，她也不能傻兮兮地赶着交底——假设她的这个底，是有价值的。
　　夏元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也知道程家？”他不记得自己有提过程家，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呃，关系嘛，应该是有的，可惜程家的相关记载在仁宗朝突然中断，整个家族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程家本族内的文字记录更是早就灭失了，我只能靠猜，找不到确凿的佐证。我一直想不通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家族怎么会突然销声匿迹了呢，程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但也不是树大招风、过刚易折的名门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