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307、第五十四章（4）

　　谢缘皱眉道：“那你跟老师反映过吗？同学里没有帮忙说话的吗？”
　　史荏擦了下鼻尖：“班里同学都讨厌跟我说话，说我有口臭，可是我真没有口臭，我一天刷三四次牙，吃了东西就漱口，真的没有口臭，我成绩不好，告诉老师，老师不相信。”她赌气似的用手背狠狠蹭了一下发疼的腮帮子，“我老早就想改名字，都是这个名字害的。”
　　谢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充满自卑之色的双眼，沉默了几秒，觉得心情也平复得差不多了，才说道：“我明天把我录的视频给你老师看，然后报警。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小小年纪就打人了，下手这么狠，我一定要给她们这个教训。”
　　不料，史荏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惊恐地阻止道：“不行，姐姐，那太夸张了，渭西地方很小的，一下子就会传开来，我……你刚才也打人了，你也会被抓起来的。”
　　谢缘道：“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这事就是要闹大，没别的办法，必须要舍掉脸皮，史荏，她们都敢打人耳光了，以后只会变本加厉，我不是唬你，人得寸进尺起来超乎你的想象，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看。”
　　可史荏一下子想不到“得寸进尺”的程度，想到的只是以后被人怎样“变本加厉”地指指点点，怎样换着方法地针对，于是着急起来，含着泪央求道：“姐姐，就这样算了吧，我真的不想出这个名，今天我同学得到教训了，今后肯定会收敛，谢谢你，姐姐，谢谢你。”
　　经过刚才的冲突，她以为自己那些向赵欣倾诉的无助痛苦的私隐，多多少少已经被透露给了谢缘，否则谢缘不会如此回护，不会表现得如此怜悯。
　　而在她误以为了解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谢缘跟前，她感到无比的惭愧和羞耻。她在网上打字，向赵欣传递的情绪，无一例外都是因持续被打压被欺负而生的消沉抑郁，和激烈极端的幼稚的谩骂，赵欣回以感同身受和极其耐心包容的安慰，总是在帮她出行之有效的主意，鼓励她寻求帮助，反抗，和保护自己。她每每都答应得好好的。
　　可是当那些她们俩设想了无数次的反抗的序曲，真的在现实里奏响时，她却没出息地畏而却步了。赵欣虽然不在这里，但她的朋友谢缘在，亲耳亲眼闻睹史荏的懦弱无用，谢缘一定会像每个嫌她笨的大人一样，打心底里看不起她。那么用不了多久，赵欣也会看不起她的。
　　史荏难过得低声开始抽泣，别说旁人了，她自己也很看不起自己。
　　天完全黑透了，好在这是在渭西市中心，四面八方散射的光线很杂很多，只需沾一点光，就足够看清彼此。谢缘静静地看着小姑娘哭了一阵，好像突然失语了，很多很多安慰的话到了嘴边，都没了声息。
　　她那些安慰的话，翻来覆去，新瓶装旧酒，不知道安慰过赵欣多少次。但是它们没用。它们只是挽留了赵欣一小会儿，没能挽留一辈子。
　　她不知道再和一个即将长到最敏感年纪的小女孩“卖弄”这些话，还有没有用。会不会过时，会不会隔靴搔痒，会不会……早已经是等同于“多喝点热水”那样的废话。
　　心绪翻江倒海，逐渐归于无奈。同时她突然想到一点，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要面子的，被同学殴打，可能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并且小心翼翼瞒得好好的，既想被人发现从而得到帮助，却又不想被人撞破，唯恐那点为数不多的自尊都保不住。
　　拳脚耳光和风言风语比起来，还能忍一忍。起码，史荏的潜意识里是这么认定的。
　　谢缘沉思半晌，发觉自己竟然毫无办法，熟悉的无力感再一次占据上风。她替史荏整了整衣袖，强迫症似的想把每个褶皱抚平：“饿了吧，我请你吃晚饭。吃完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要早起上学的。”
　　史荏挤出一个笑：“作业我还没写好呢。今晚睡不了了，得熬夜了。”
　　“作业多吗？”
　　“多倒是不多，我前天在学校做完一半了。”史荏拍拍自己的裤腿，语调故作轻松地说，“姐姐，听你这口气，你不会是想帮我写作业吧？”
　　谢缘居然认真地考虑起来：“你先给我看看。”
　　史荏失笑道：“你还会做吗，初中的题目？现在可不比你们那时候啦，现在的题难多啦。”
　　谢缘把手一摊：“那你就熬夜吧，帮不了你了。”
　　史荏鼓捣着扁扁的书包，包的布料拼接处，纤维漏出来三两根，被她一一扯断：“那我……回去了。”
　　“不吃晚饭了？”
　　“晚饭我不在外面吃，家里肯定有剩菜，我去吃吃完。”
　　说着，史荏背好包，擤掉鼻涕，弯腰在刚才浸泡西装的水洼里拨了几下，摸出一只湿漉漉的钱包，甩了甩，反手塞进书包侧边网袋。做完这一切，她绕到扶梯正面，一步一步拾级走上地面层。
　　这台电动扶梯是老式的，梯级与梯级间的上下落差偏大，扶梯还长，史荏爬上去的时候，身体左摇右晃，看上去有点费劲，这更增加了笼罩在她身上的形单影只的孤僻感。谢缘望着她到达地面，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紧跟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她聊天，不知不觉就把她送到了家附近。
　　看得出来，小姑娘和谢缘挥手道别时，情绪没那么低落了，虽然还是有点强颜欢笑的意味，甚至有几分想快点躲开谢缘、自己一个人找个逼仄狭窄的空间呆着的急切，但毋庸置疑，她因为谢缘而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这安全感让她内心的焦虑和消极疏解了不少。
　　谢缘站在路灯下，看着头顶攀扯缠结的电线，蛛丝网似的，从这栋楼，垂悬到那栋楼。这些居民楼的阴影和楼本身一样，都老得掉牙。
　　怎么连这点，都如此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