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235、第四十二章（3）

　　程养仙的脸色很难看，整个人笼罩着阴郁丧败的气息，鬓角挂着道道冷汗爬过的痕迹。就在苏慎以为他依旧对外人的询问置若罔闻时，他忽然嘴唇一抖，开口道：“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苏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并未在他手心看出什么来，不由蹙眉道：“是失败了？那再回羊城，再试？”
　　又一滴冷汗淌下，程养仙抬起迷茫的眸子：“这里不是琅州。”
　　一句话把苏慎说愣了，而且是猛一下回不过神的愣。
　　“不是琅州，那是哪里？”
　　“不是‘不是琅州’。”
　　苏慎越发一头雾水，缓缓吐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接着开始仔仔细细观察四周，大到老屋排布、远处现代建筑的朝向，小到门上铜环、石臼边沿的磕损，都一一和脑子里的记忆进行对比。
　　等在原地的钱立斌直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夏澜道：“不是吧，苏慎也被同化了？这里是有什么致傻病毒吗？”
　　夏澜正给谢缘喂感冒药，发现根本喂不进去，只能作罢。她把药片塞回包装壳里，没理他，眼睛却也紧追着苏慎的举动。
　　一圈下来，苏慎没发现此地有异样，可心里的异样已然到达顶峰。程养仙说话总爱答非所问，乍听之下令人莫名其妙，但实际上和做题一样，他是略过了第二、第三个步骤，直接从第一个步骤跳到了第四个步骤，是那种正确答案却拿低分的典型案例。
　　“我们就是在琅州，这条街我来过很多次，不会有错。”他看向程养仙，笃定地说道。
　　程养仙沉默了一阵，从兜里摸出手机，盯着摔裂的钢化膜思忖良久，嘴角溢出一丝似嘲非嘲的冷笑。随后他收起手机，看了看夜空，侧首道：“你打个电话给你认识的人，除了他们三个以外，随便是谁都行。”
　　苏慎闻言，若有所思地翻出手机，打开最近通话列表，回拨给吕研。
　　没等多久，电话接通了，从手机里传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喂？谁啊？”听上去是个中年大叔，嗓门大得跟外放似的。
　　苏慎道：“您好，我是吕研同学，他不在边上吗？”
　　大叔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嚷道：“啥？你说谁？你打错了吧！”
　　苏慎怕对方一不高兴就挂断了，急忙说道：“这不是吕研电话吗？”
　　“什么绿烟红烟，打错了打错了！”
　　咕噜一声，大叔就挂了电话。
　　苏慎大奇，明明是回拨的号码，除非手机程序出错，否则绝不可能打错电话。他思索片刻，点开通话记录里的详细信息，发现自己刚才拨打的是长号，而不是一贯使用的校园短号，而点开保存的联系人信息，里面竟也没有短号，一时间有些发懵。
　　这怎么可能呢？
　　他挨个查看大学里认识人的联系方式，看到后来是心惊肉跳，有些同时存有长短号的，现在只剩下了长号，有些只存了短号的，干脆整条联系人信息都不翼而飞，此情此景简直遇所未遇。
　　努力消化了一下，他决定绕过联系人簿，先排除手机的故障，于是对程养仙道：“能不能借手机一用？”
　　程养仙没拒绝，把手机递给他。
　　苏慎心想一众号码间，属父母的号码背得最是滚瓜烂熟，便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手输号码，谨慎起见，每输一个数字，他都多看一眼确保没输错，再三自查无误后，心一横按了拨打键。这一按梦回高考查分，他的心跳都自觉开了两倍速。
　　“喂？哪位？”
　　苏慎一听这声音就绝望了，硬着头皮反问：“您是哪位？”
　　对面的女人明显愣了一愣：“你哪位？”
　　苏慎道：“我是苏慎。您……认识我吗？”
　　“没听过。你打错了，你再确定一下号码，啊好吧，再见啊。”女人说完，礼貌地挂断。
　　苏慎攥着手机，几乎失笑出声，抬头问程养仙道：“这不会，不会又是幻觉之类的吧？”
　　程养仙拿回手机，朝他身后瞥了一眼，那意思似乎是说，你再给他们仨打一下看看。
　　苏慎迟疑着在自己手机上找出钱立斌的号码，拨出去没几秒，钱立斌就接起来，紧张地问：“咋了？你、你是不是被定身了，需要我们来营救你吗？”
　　回头一看，钱立斌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手机贴耳边，神色如临大敌一般，正朝他挤眉弄眼，活像在练习用眼皮夹死一只蚊子。夏澜也戒备地绷直身体，往这边张望。
　　“没事，”苏慎故作轻松地说，一边挥挥手，“试试手机有没有摔坏，挂了啊。”
　　挂断前，隐约听见钱立斌嘀咕了一句“啥毛病，吓死我了”。
　　至此苏慎大概弄懂程养仙的言外之意了。如果是幻觉的话，所有的号码都会和机主对不上，不会区别对待，幻觉真有这么智能，也没必要用在区别这种事上。
　　显然，是有什么无形的规则斩断了他们与现实生活的联系，并重新建立了新的联系，同时保留了他们几人彼此间原有的联系和交集。
　　什么规则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么大手笔的干涉？
　　思来想去，他只能得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其实他们几个已经来到了另一个空间内。这个空间和他们生活的空间共用一套时间和地理的体系，唯独人不共用。这也是为什么，相同的号码前后对应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钱立斌的手机号码没变，就是件相当值得玩味的事了啊。
　　既然两个空间不互通，意味着建立新的联系和保留旧有的联系，是个相互冲突的命题，打个比方，一个人吞入无法消化排泄的异物，机体就会形成包膜将其团起来，同时引发炎症反应，不会把这个异物当成自体组织。
　　而他们就像那个异物，这个空间一边默认他们是“侵入者”，隔绝了他们身上外来的牵扯，一边却把和他们手机号相同的通讯号段大方让出给他们，似乎想要伸出接纳的橄榄枝，这不就成左右手打架了吗？
　　不过也可能是初来乍到，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尚短，说不定时日长了，像文化入侵一样，旧有联系还是会被慢慢侵蚀光，接着他们的记忆会被渐进式地剪截替换，最后的最后，他们将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