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181、第三十三章（2）

　　其实这支手机之所以没电了，不赖气温，不赖头一天没充满电，纯粹是被各路消息轰炸蔫儿的。昨晚一寝室愣是没被隔三差五的振动吵醒，论起来当是老大的功劳。
　　这时，门锁插销突兀地响了一记，苏慎推门而出，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透着一股冷气。他径直走到桌旁，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
　　一条条把炸锅的信息看完，也把陷入悲痛的朋友圈状态浏览了个大概，本就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嘴里，心里，一切都苦到了极致。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回拨给尹荣当年的辅导员，趁电话没接通的当口，拉开阳台移门钻了出去。
　　阳台上挂着老大几天没收的牛仔裤，皱巴巴的裤脚一荡一荡，离苏慎左边脸不到一拳距离。吕研看着想笑。学校阳台的移门玻璃隔音顶好，屋内根本听不见苏慎在说什么。
　　吕研一面把游戏机塞进电脑包内，一面例行公事般，不时滑几下手机。终于，他点进了微信，看到了几个被他设置消息免打扰的大群，图标右上角的红底数字已经悄然破百。甫一点进去，映入他眼帘的，赫然“尹荣”两字。
　　苏慎挂断电话，目光望向林立的宿舍楼。天空微熹，群楼无声。他出了会儿神，忽地想起一事：一堆火急火燎的消息中，好像没看到发自谢缘的。
　　他忍住没给谢缘打电话，暗想她承受的压力绝对不会比自己少，而现在他自顾不暇，电话打通了，真不知道是谁安慰谁。或许谢缘也是这么想的，才迟迟没来找他。想罢，他给谢缘发了条微信，简略说了今天的计划，并约定什么时候在哪儿见面。
　　微信发送后如泥牛入海，久久没有回应，苏慎看了下时间，知道不够耽搁了，只得叹了口气，返身回屋。
　　“我跟你一起吧。”吕研见他打完电话了，忙提议道，“学长跟我是老乡，以前新生老乡会他当组织人，蛮照顾我的。我想一道跟去帮个忙。”
　　苏慎走到他身边，抬手按在他肩头，用力拍了拍：“午饭没时间吃了，一会儿门口买俩包子随便解决。三土在报刊亭那里等。”他口中的“三土”指的是昔日生科院的辅导员郭垚。
　　“我都弄好了，随时走。”
　　“好。”
　　1、2分钟后，苏吕二人离开寝室，在校门口和郭垚汇合后，马不停蹄赶往殡仪馆。
　　尹荣死得无辜。当时现场混乱，他空怀一副热心肠，在门口帮忙维持秩序，却因为第一次碰上这样疯狂失控的场面，不曾想到一切理智有序在这场面跟前犹如笑料，人们没冷静下来，他自己反而被带倒在地。
　　谁能接受这个因果逻辑呢？他真要是凑热闹挤书店里头被踩死的，留下给活人的悲痛兴许还纯粹一点。
　　这件事接下来的流程，无非死者入土为安，罪魁祸首伏法，公共场所安全整顿——能预料到流程会很长，会耗费许多许多的时间精力，会不那么痛快，但可以吊着尹家人一口精神气。时间冲刷不光刻骨之痛，但好赖充当一个缓冲，令极端情绪不至于硬着陆，落个惨烈的结局。
　　尹母撕心裂肺地恸哭，嚎啕着不同意火化，也不同意尸检。其实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主了，独生子枉死，她连自己的命都没法做主。苏慎等三人赶到时，人马上准备推进焚化炉，尹母最终还是妥协了。她更想早点带儿子骨灰回老家安葬。
　　一片哀声中，苏慎蹲在墙角，抱头呜咽，火化前尹荣苍白的面容深深印在脑海里，耳边则不停回荡着谢缘的话。
　　——以我过来人的经验，不会那么简单的。
　　不会那么简单的。
　　不会那么简单的！
　　吕研和他并排蹲着，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时不时擦一下自己眼睛。他几次想开口，几次咽下肚去。这什么操蛋事啊。
　　正难受间，苏慎忽然抬起头，睁着一双通红浮肿的眼睛愣愣看向前方。
　　“苏慎……”吕研吓了一跳，不由捏紧他肩膀。
　　没一会儿，苏慎像是被什么魇住了，转过头，眼神直直地盯住吕研：“那天环保协会聚过会吗？”
　　吕研被他问住了：“聚会？哪天啊？”
　　“上星期五中午。”
　　“……哦，你说那个聚会啊，不是改天了吗？”吕研想了想，道，“改到……改到下下星期五了，你没看群公告？不对啊，还是你告诉我的。”
　　脑袋里轰的一声，苏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尹荣命运的改变，理应以苏慎那通电话为起点，不该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协会聚餐扯上关系啊。为什么，凭什么新旧两条记忆线里，这一点会存在这么大的出入？
　　这不是头一遭出现了。上次林茵命运发生反复时，也有相同的怪事出现。
　　吕研担心地看着他：“苏慎？你还好吧？”
　　苏慎眉头紧皱，思绪陷入巨大的逻辑怪圈之中不能自拔。想到心焦处，自责、后悔、愤怒、不甘等万般情绪一股脑儿涌了上来，他脖子一仰，后脑勺抵住冰冷的瓷砖墙面，使劲撞了两下。
　　这两下结实得瘆人，唬得吕研忙把手掌伸到对方脑壳和墙体之间：“要死啊，后脑勺能磕死人的！”
　　苏慎被他的骂声惊醒，低声道：“问你个问题，假设你写一个喜剧剧本，快收尾时让别人代笔，结果别人写成了悲剧。”说到这里，他哽了一下，没立时往下说。
　　吕研忧心忡忡地放下手，一时不知苏慎何意：“我打爆他头。”
　　苏慎闻言，按住眼睛，半晌没吭声。好容易缓过神，他说：“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一个都到尾声的喜剧，能被不违和地改成悲剧？”
　　吕研呆了呆，心想我没写过剧本我哪知道，但他忍住没反驳，在心里琢磨一番，道：“我觉得，这得分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