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多娇》晓萸

9、初见

　　春晓梳发，将三千青丝梳成一个飞仙髻，两鬓垂下一小股头发混着金线编成两根小辫子，录烟理妆，一双细眉描得雾雾袅袅，两边香腮晕染桃红一片，又用细毫轻点丹脂，在额心勾了三瓣梅。
　　梳妆完，录烟选了身月白色的窄袖交衽上襦搭鹅黄长裙服侍令熙换上，完了还要再选条披帛，令熙嫌热摆了摆手，“就这样吧。”
　　“那再戴个镯子吧。”春晓递上一只羊脂玉手镯，那莹白洁质倒十分衬令熙纤细白皙的手腕子。
　　令熙伸出手让春晓戴上了，戏问两个费尽心思要把自己扮成仙子的婢女，“我难道生得不美吗？”
　　春晓道，“翁主生得极美。”
　　“比凝香院那位如何？”
　　“翁主比她美。”
　　“既如此，你们俩个何必费这几多心思，还怕我被她比下去不成？”
　　录烟春晓两个被点明心思，对看一眼，没有说话。
　　令熙摇了摇纨扇，“走吧，鹿公公还等着。”
　　含光台位于花园一隅，其实是两座相对的水榭，东宴男宾，西宴女宾，水榭之间的水面上有一块平台，平台上有栈桥与岸上相连，令熙到时，天色已黑透，水榭里灯火辉煌，丝竹之音正隆。
　　西榭这边长公主母女、周家母女并程嘉月已安坐，周家母女坐左下首，程嘉月谢芙坐右下首，给令熙留的是长公主右手边的座位。程嘉月虽也是璩阳王女，但她出生时余氏还只是璩阳王养在外面的外室，即使是后来接入王府，也并没有请封翁主，是论起身份来，不能与令熙相比。
　　见令熙来，长公主关切问道，“头可还晕？”
　　头晕虽是托词，令熙也还是要装上一装的，她揉了揉额，精神不振道，“烦姑姑关心，已好大多了。”落座后，令熙先是打量了下周家母女，见她二人神色淡淡，也不知白日里在灵碧轩说的那些话奏效没有，罢，既来之则安之，多思无益，令熙安慰自己，而后转了转目光，看似不经意的往程嘉月看去。果然程嘉月今日的打扮十分不俗，她今日的衣衫与令熙一样也是上短下长，茜红色的短襦，紫罗色的高腰襦裙，佩环饰玉，颈子上还挂着个珍珠璎珞，令熙眯了眯眼睛，将那珍珠璎珞仔细看了一眼，确定自己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而程嘉月察觉到令熙的目光，挺了挺脖子望过来，冷冷的睨了令熙一眼。令熙被这一眼睨得气闷，正要瞪回去，刚刚送令熙进西榭后去了东榭的鹿公公绕过主位后面的座屏走了进来，通传道，“王爷、陆侯过来了。”
　　闻言，西榭内众人都站来转过座屏去迎。
　　令熙将周家母女欣喜的神色看在眼里，突然有些发慌。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儿，慌是难免的，燕子巷的事虽然她自觉并没有做错，但是她也知道，关涉到俞州牧，没有人会为她说话，她的那点子委屈不值一提，正思量，璩阳王和陆峥已经踏进西榭，众人正要行礼，璩阳王摆手爽朗的笑了笑，“今日来的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礼，随意些。”
　　西榭里的灯火亮如白昼，陆峥还是白天令熙见过的那副模样，紫金冠，玄色宽袖大袍，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众人中以长公主为尊，虽然璩阳王说了不用拘礼，陆峥还是拱起双手向长公主作了个揖，长公主受了一礼，笑道，“五年未见，少荆愈发意气风发了。”
　　陆峥回说，“长公主亦是华茂春松。”语气颇为真诚，但他对周家母女倒是稍显冷淡，仅点了个头便算见过了。
　　令熙见此情状，心中正猜测着，便听见璩阳王唤自己与程嘉月上前，介绍道，“少荆，这是本王长女，嘉月，这是本王次女，令熙。”转而又对令熙和嘉月道，“这乃是俞州牧陆侯，还不快见过。”
　　他话音方落，程嘉月便向陆峥敛衽行了个万福礼，而令熙被璩阳王口中的“长女”“次女”几个字刺得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时，已听见陆峥道了句，“两位王女不必多礼。”
　　令熙抬眼看去，见俞州牧陆峥正看着自己，虽噙着一抹笑，那眼底却并无笑意，反而似乎还带着些审视的意味，令熙莫名有些心虚，疑心是不是自己白日里编的谎被他识破了，凛了凛神，后退半步颔首道，“见过陆侯。”
　　“翁主有礼了。”陆峥便又客气了句，见令熙退回到长公主身后，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倒与白日花园里大有不同，与昨晚更是不同了。
　　其实，他与令熙的初次见面并不是在白日花园里，而是在昨晚的桂波池。那情景，桂花香雨，美人慵懒，陆峥差点儿要以为自己误入了嫦娥仙子的广寒宫。
　　却说昨晚，璩阳王在椿阁设宴给陆峥接风，席间推杯换盏免不了多喝了几杯，散场后，陆峥从椿阁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女子，皆是身材窈窕皮肤细白嫩的出水的一副模样儿，他回身淡淡看了眼，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了。不好色么，倒不是，食色本性，他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但正值而立之年的他，已不是什么不管不顾的毛头小子，越是身居高位，越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罢了。
　　许是天气闷热的缘故，酒意微微上头的他，身上一股燥热蹿起，他也不急着回房歇息，屏退了下人，吩咐沈逐和范毅自去歇息，自己在这璩阳王宫里随意的走走看看。
　　不知不觉走到桂波亭，意外的发现了一名坐在桂花树后隐蔽之处的女子，虽是夜里，但他眼力极好，借着月色，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美人儿手上还拿着一坛子酒，见到他竟是仰起头冲他痴痴一笑，道，“子谌，让我好等。”声音娇软，半嗔半怪，几分撩人。
　　他不确定的问道，“你醉了？”
　　美人儿否认，“我没醉……你为何来得这样迟！”
　　看来已经醉了，他下了定论。原来是在这里会情郎，他举目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除了他可没第二个男人，不过眼前这位姑娘可比刚刚璩阳王送的那两个美得太多，他虽是克制，却绝不是柳下惠，相遇即是有缘，那就姑且逗一逗这姑娘，便道，“那我便跟你赔个不是，可好？”
　　“不好。”美人摇头，媚眼微阖，娇态尽显，似是觉得燥热，她扯了扯衣襟，露出一段诱人的锁骨。
　　陆峥的目光变得灼热，问道，“那要如何？”
　　美人儿歪头想了一下，娇声说道，“你作首诗给我听。”
　　作诗？陆峥微微一哂，他读的都是经史子集，兵法国策，又不是那些只会吟诗作唱的风流书呆，眼下可做不出来什么情诗应景，还好年少时背过的一首《关雎》还烂熟于心，便念出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边念，一边盯着她看，她也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宛似桂波池里的粼粼月波，想来自己借来的一首古作《关雎》十分得她的心。
　　陆峥念完，探手从美人儿手中夺来酒坛子，浅饮一口，润了润喉咙，问美人儿芳名为何。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问了名字要如何？他那时候在想，也许他可以找璩阳王要她。
　　“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
　　美人生起气来，柳眉微蹙，一张红唇开开合合，语气凶巴巴的，可爱的紧。
　　陆峥蹲下身来，望着她的眼睛，温柔的诱哄，“告诉我不好么。”
　　倒没想到那美人大胆，往前一凑，一只手来捂他的耳朵，随后是轻贴上来的嘴唇，“阿荔。”
　　阿荔，两个字像是两根轻飘飘的羽毛，轻轻的剐蹭他耳蜗里所有的触觉。那一刻陆峥想了很多，有如漫天沙土中的边关月，风刀霜剑中的山上雪，那些他驻防征战岁月中偶有的柔软。
　　“不许忘记我的名字！”美人儿退回去坐直身子，又是一声娇嗔。
　　这次换陆峥往前一凑，用一只手掌轻轻的盖在她的红唇上，“嘘，有人来了。”
　　美人儿瞪大了一双眼睛，满含笑意的望着他，配合的点了点头，嘴巴却在作怪，调皮的往陆峥的手掌心里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