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的江湖》木叶蝶舞

6、回天乏术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但空中飞舞的鹅毛般的雪片与地上的积雪反射着月光，冲淡了夜黑暗，加剧着夜的寒冷。这个偏远的小城，终年降雪。若不是这一年一度的药市带来的人气，真不知这里的人家怎么过活。安多城内的各家各户为了省油早就熄了烛火，而林家别苑正厅内却是灯火通明。厅中共坐了四人，虽然此四人年龄、性别、气质都各不相同，但他们的装束却都是非黑即白。厅前的院子里停着四辆大车，车上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看不清载着什么。陈白轩站在正厅们口，不停地来回踱步。看到大哥，急忙大步迎上去。“大哥，都来了……”陈白轩一挥手，打消了白轩继续说下去的打算，眼角却盯着院中的四辆大车。心中隐隐地掠过一丝担忧。
　　见到林孝轩，厅中左侧靠门的一个年轻后生首先离座长身一揖：“林大侠。”林孝轩忙上前扶住后生的双臂，“‘大侠’二字实在愧不敢当，柳公子无须多礼。”同时他也注意到这位世家公子服饰失去了惯常的整洁，而且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哭过。接着，右手边的一个汉子也跟着起身抱拳道：“林兄弟。”此时门外飘着鹅毛大雪，而此人却一身短打扮，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渗出粒粒汗珠。不用说这位一定是寒门铁砂掌的少当家沙小龙了。林孝轩也抱拳回礼，道“沙兄，此番从巴蜀赶到这苦寒之地，想必是有极重要的是吩咐在下。”黑脸汉子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将嘴唇都咬出血来。黑脸汉子身边坐着的一个年轻少妇缓缓起身，向林孝轩盈盈一拜，道：“林少堂主”林孝轩忙朝她长身一揖，道“有礼了，昭女侠。”此时，厅中只剩下一人还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这位身型枯瘦的老人一身乞丐打扮，一头凌乱的花白头发遮住了前额，但一双眸子犀利如鹰，目光穿透乱发直摄人心魄。林孝轩走上前去，在老人跟前长身一揖，道：“穆前辈，晚辈……”话刚讲到一半，老丐猛然起身。林孝轩只觉得有一股气扑面而来，逼得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话竟不能讲完。“贤侄啊，虚礼就免了吧。咱们这次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塞外的原因你可知道？”“晚辈不知，还请前辈赐教。”林孝轩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答道。“随我来。”老丐大步流星地走出正厅，众人紧随其后，在门口这四辆大车前停了下来。
　　白发老丐一手猛地掀起最边上的一张麻布单，单子上的积雪猛地被抛向天空，又纷纷飘落。在雪花纷飞中，第二、三、四辆大车上的布单也随之腾空而起。林白轩看的目瞪口呆。虽然在先前家里得来信中提及了这位姓穆的丐帮八袋长老，但林孝轩还是被老丐刚刚露得这手深厚的内功而吃惊。心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内功修为如此深厚。”四辆大车上露出四具尸体。老丐示意林孝轩上前。这四具尸体性别不同，死因也不尽相同，但有一个令人心悸的共同之处，那就是这四具尸体的脸上的肌肤都被剥掉了，白轩背过脸去，不忍再看。而令林孝轩内心为之一震。令他脊背发凉的却还不是被剥掉的肌肤，而是剩下的血肉。剩下的血肉仍然保持着完好的脸型。没有一丝疤痕，仿佛剥掉蛋壳后露出的蛋白，光滑的如同刚出生的婴儿。
　　“这……这简直是……”林家世代行医，不仅在用药，在针灸、刮骨疗毒方面也都技艺精湛。但这剥皮的功夫，林孝轩委实想不出当今武林有谁能做得出，能做得到。
　　“是谁做……”林白轩由惊转怒，满脸写满了厌恶之情。孝轩打断了白轩道：“四位大侠，这等暴行的确是闻所未闻。但逝者已矣，纵使林某的医术再高明，恐也回天乏术。”虽说林家在武功上并不出众，但因其世代相传的医术着实高明，而行在江湖，不论武功多高，伤病也是不可避免的。这就使木叶堂成为了武林中不可小觑的力量。而近年来林家同好几个武林世家相交甚好，在武功方面也有所精进。这位林家的继承人的举止着实稳重，即使在丐帮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老面前也表现得不卑不亢。
　　“贤侄，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已经去的人，而是做下此等罪恶的元凶。贤侄可记得十七年前的武林大乱？”老丐道，“武林各派的帮主相继失踪，人心惶惶，各派之间互相猜忌，互相残杀。三大武林世家联手调查，设计诱出幕后黑手无印阁掌门人端木平及其独子，将之一举消灭。但三大世家死伤无数，特别是当时的武林盟主落红山庄的苏前辈，在交手时身受重伤，武功尽废，从此苏家隐退江湖。在击毙这杀人狂魔之后，大家在他藏身的地窖里发现了各门派帮主的尸体，面皮尽被剥去的尸体。由于无法辨认，只能火葬后各派自取出骨灰带回。”在叙述之时，老丐眼神之间竟也闪烁着一丝恐惧敬畏的神色。陈孝轩点点头。他当然记得。当时他刚刚成年，医术初成。他记得当时家门口总是门庭若市，家里的客房都住满了病人，叔伯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全家老小都来帮忙。
　　“家父虽然身受重伤，但临终之时仍以铁砂掌奋力一击。”黑脸汉子满脸悲愤，背过身去，双拳紧握。“那一掌正中那厮前胸。那厮勉强逃脱，但一天后……家父的脸……”也许是外面凛冽的寒风还是羞愤，沙小龙的脸变得通红，像是火中烧得通红的炭。一阵沉默……“那掌用尽家父毕生的心力，那厮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话到这儿，林孝轩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寒门铁砂掌掌门沙啸淞名震淞江，同河朔紫砂龙王本是兄弟，二人皆从小习武，并自创了将滚烫的砂用于武功修炼的方法，但二人的掌法又有很大不同。河朔紫砂龙王讲求的是用掌力与真气重创敌人的血肉，往往一掌下去轻则口吐鲜血，重则当场毙命。而寒门的铁砂掌则攻的是对手的气血和内脏。当时有可能看上去毫发无损，但实则真气血液淤塞甚至紊乱，若运气抵御或是疗伤反而会适得其反，帮助运气疗伤的人也会反受其害。受了沙啸淞这样拼命的一掌在胸上，恐怕唯一的活命的办法就是求助于木叶堂，请出治疗铁砂掌必不可少的一味药：冰莲花，西域雪峰上的冰莲花。冰莲花性至寒，可减缓气血瘀滞。每年的四月，也就是一个月前，是采莲的唯一的时节。在这一个月里，山顶的雪融化，药农们冒着生命危险登上悬崖采莲。即便如此，采莲也是极其危险的。据说每朵莲花里都有数十条人命在里面。冰莲花采后还要保存在冰屑水中。过冷则冰莲花会碎裂成粉，而过热则会凋谢。由于采摘、保存如此困难，世上出现的冰莲花是极其稀少，冰莲花的价值也是极其金贵，可谓是千金难寻。陈孝轩记得，父亲在江湖扬名也与这冰莲花有关。四十年前，默默无闻的林渡舟第一次来到这西域药市，在药市临近结束时冰莲花现身了。父亲倾其所有，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银票，卖掉了之前买的所有药材，但老农就是不卖。其它药商也开出天价，但老农还是等待行市。后来，莲花现身的事儿不知怎么传入了匪徒的耳中，那个老农被追杀，逃到了林渡舟租住的客栈房间。林渡舟仗义相救，智斗歹徒终于将老农救下，但老农终于因伤势过重而命赴黄泉。临死前老农将那支冰莲花赠与林渡舟，从而使木叶堂在医界扬名。之后又多亏了这支镇堂之宝，林老堂主救了当时的武林盟主苏仲元的性命，从而使木叶堂不仅在医界，在江湖也稳稳地扎下根来。而四十年后的今天，难道他陈孝轩的命运也即将被这一支小小的莲花改变？
　　“各位放心，若是此等穷凶极恶之徒寻到我木叶堂门下，我堂自会知会各位武林同道。但不知此等凶徒是何许人也？武林中这几十年来，有此功夫的也只有传闻中黑手无印阁的无颜女，而此女在十七年前围剿黑手无印阁时就被当时的三大武林高手苏仲元，季凌，韩宫庆林三位前辈联手击败，葬身火海，连尸首都灰飞烟灭了。难道……”想到此事的无数可能，陈孝轩和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打了个寒战。
　　沙小龙道：“此事现在中原武林传得沸沸扬扬。林兄弟也许看到了，这两天这城内的武林各帮各派的同道们都聚集在这小城之内，要助我四家报仇雪耻。惭愧啊！”
　　那秀才打扮的公子此时忍不住愤愤地说：“哪里是要帮我四家，我看多数是冲着那本传说之中的易容秘籍《惜容谱》来的。”世家公子还想继续说下去，被老丐瞥过来的一眼看得噤了声。
　　林孝轩道：“这江湖十年一小乱，二十年一大乱的规律怕是要改上一改了。无颜女的功夫再现江湖，恐怕是江湖大乱之始。穆前辈、沙兄、柳兄、昭女侠，有什么木叶堂可以帮上忙的，请尽管开口。”
　　此时已经是夜中了。大雪不知何时已停，而天空却被乌云爬满，黑的深沉，没有一丝星与月的光。空气是刺骨的寒，凉气仿佛一根根冰做的针，找准机会就往人的骨头缝儿里扎。姓穆的老丐的头上，须发上都结了一层冰屑。他干咳了两声，忽然头一偏，嘴里向着正厅右侧的灌木丛的方向吐出一口浓痰。此时天气冷极，这口痰向一块小石子一样破空飞去，啪地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娇呼，枝叶晃动。院中的六人中的五人纵身向声音出处纵身跃去，只有老丐静立不动。这五人都是当今武林名门二代。这一跃也大概可以看出内力，身法的高低。反应最快的当属黑脸汉子，但他的身法却冲劲有余而灵活不足，雪地里最深的足印就是他的。柳公子虽然反应慢了半拍，但身法确是最为灵动轻盈。只见他右足足尖一点，身子在空中旋了一圈，接着左足在雪地上轻轻一抹，动作俊美至极。年轻少妇速度慢于前二者，但她的袖中突然蹿出条黑绫，沙小龙的拳，柳公子的掌，邵女侠的绫几乎是同时要碰到那个灌木丛中的人影，却被一只袍袖一扫，尽数化解了。林孝轩将身体挡在众人与灌木丛之间，他虽反应并非最快，身法也并非最灵，但他只一步就跃到了灌木丛之前，中间并无借力。老丐看的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林家独门的内功修炼，在这个年纪内功就有如此修为。林渡舟果然教子有方。
　　“大哥救我！”在众人惊奇的注视之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用手支撑着从雪地里坐起来。她两颊和嘴唇冻得通红，用袖子抹掉头上脸上粘着的雪花，但袖子上也都是雪，结果越抹越多。
　　“三妹，你怎么在这儿？”林白轩一个箭步上前要将苏晴扶起来，但苏晴的右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急地出口道：“臭叫花，你施的什么法？”林孝轩盯了苏晴一眼，又示意要帮苏晴解穴的白轩住手，道：“你这不知轻重的孩子。穆前辈的点穴是你能解的么？”

　　厅里众人目光的焦点全都聚在了这位林家小姐的身上。都听说林家有两位公子，没想到还有位正值妙龄如花似玉的小姐。
　　“前辈刚刚露的一手功夫晚辈实在是佩服。可否给舍妹解开穴道，也让大伙再开开眼？”林孝轩知道，有的穴道过了一些时候自解，可有些如果耽误了时机，弄不好就是个终身残废。
　　“我不要那臭叫花碰我。”苏晴毫不领情，截断孝轩的话。众人的面上都现出惊奇的神色。
　　“苏姑娘，你的穴我是要解的。但可否告诉我老花子你刚刚是在帮谁逃走阿？”
　　好毒的眼力！苏晴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面上只装作听不懂，冷笑道：“你好胡说些什么。我只在我家院子里闲逛，你凭什么偷袭我。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向我挑战，干什么欺负我一个女孩子。好个天下第一帮！不但偷鸡摸狗是天下第一，连欺负妇孺也不甘居人后呢。
　　“姑娘不必如此。在你上面的房檐之上的那个人恐怕在那儿听我们谈话已经有些时候了，但姑娘却偏偏在关键时刻扰乱老叫花，让那位成了惊弓之鸟。姑娘虽然做的隐蔽，但也逃不出老叫花的一双眼。”
　　“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苏晴的一双泪眼看向黑脸汉子、□□和世家公子，“既然老伯你听到了，为何其他人却没觉察到？难道他们是聋子、瞎子么？耳力与眼力都不及老人家您？各位前辈，你们看到有其他人么？”
　　苏晴这一席话，让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除了老丐，其他人的脸上都红一阵，白一阵，显出羞愧的神色。”苏晴又继续道：“我们木叶堂是医者世家，小女子我学艺不精，时间不长，但好歹也受过爹爹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知道悬壶济世，不滥伤无辜的道理。虽然学疏技浅，但解穴这点粗浅功夫还是有的。所以不用烦劳前辈赐教了。”此话一出四下都是一惊，连老丐也不禁为之动容。他穆荻在江湖中素有玉指神丐之名，曾经单指戳破了人的头盖骨。此番虽未尽全部真力，但单凭这小丫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难道林家的医术真的已经到达胜似武功的境界？还是林家的武功修为超过了丐帮？
　　林孝轩没有作声，只觉着很有意思似的看着厅内所有的人。苏晴叫素儿拿来一帖治疗跌打损伤的云南白药膏，撩起裙摆，贴在腿上被老丐打中的那一块瘀青上。由要了一碗什么杭州抹香茶，自斟自酌起来。厅里的男人们一愣，继而都有些局促，尴尬。这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仿佛有种魔力，叫人说不出的着迷。
　　只一盏茶喝毕，苏晴起身下凳，向众人盈盈一拜。故意不要丫鬟搀扶，自己莲步轻移，在众人吃惊的表情下款款步出正厅。

作者有话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