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今夜月明人尽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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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书悠悠然带着笑，一打量房中，笑道：“娘子还没睡？正好，这酒才喝了两杯，正好来同娘子共饮。”自身边端起杯壶，洒脱一笑，顺手带上身后房门。
没有听到？云霞惊了一惊，定过神，勉强道：“又来做什么？”
“娘子去时神色像是受了惊，玉书放心不下，特来看望。”
“多谢。”云霞硬生生回了一句，只想别让那人瞧出她心正狂跳。可叹这一次，不为柔情蜜意，只为她隐藏这许久的身世与仇恨。
玉书走进屋，放下杯盘，斟了两杯，笑道：“还当娘子早睡了。适才听见娘子在房内自语，倒不知是说些什么？”
云霞按了按额头，淡淡道：“头疼得厉害，睡不着。起来翻了本诗，念上两句。”
“那念的是什么诗？”玉书一脸好奇。
云霞恨不能瞪他一眼，此刻却实在不敢去试。目光扫过房中，见案上一本《毛诗》，信口道：“在念……诗经。”
“那便念两句来听听？我倒是不曾听过娘子念诗。”
云霞此刻只想着别让他再追问下去。口不择言，强颜微笑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错了。”玉书微微一扬眉，“我听，倒像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罢？”
“相公……说的是什么？”
“唉，‘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求一个清白之身，又有何难？一片赤胆忠心的谢御史为国抛了碧血，我梁玉书又怎敢强逼孤女从顺？那岂不是同梁如龙那老贼一般了？”玉书脸色一冷，沉着脸望向云霞，“谢云霞，你倒是骗得我好！”
云霞一震，容颜刹那灰白若死：“你听见了？”
“谢小姐，蒙你不弃，还想亲手取了我性命。玉书特来成全小姐，请。”
梁玉书神色已经十分难看，手一摊，冷笑道：“好一个有胆有识的女侠客！孤身一人入大仇之家，竟还能保一个清白之身，真是难得难得！日后，只怕可以编成戏文，天下传唱了罢！”
谢云霞脸上反而有了一丝血色，淡淡一笑。当真挑明了，倒也没多少惧怕。要杀也好，她从此不必再煎熬下去了。
死寂良久，云霞伸手端了杯，转首微笑：“酒，是相公的酒。我这里借花献佛敬一杯罢。”手一抬，递入梁玉书手中。
玉书反被她这安静惊了一惊：“你……这又是做什么？”
云霞自将另一杯端起，一仰首倾尽，淡淡笑道：“尽了你我夫妻的情分，从今你是梁玉书，我是谢云霞，是杀是剐，由得公子。”
眼不抬，身不动，说完平生最决绝一句话，心底死灰似的静。既已挑明，她也不是那不知羞耻的人，还想着再叫他回心转意放过她。
玉书怔了半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杯子敲在桌上，笑道：“娘子，你可难得这么爽快。”
云霞冷冷：“令妹便是如此，逼不得我兄长成婚，便帮着令尊大人下手。想来公子也是梁家人，同令妹该是一样心思。谢云霞虽无情义，也还不至摇尾乞怜。”
玉书啼笑皆非，看着云霞生硬的神情，右臂一环，拉着她一同坐倒在床边，低头笑道：“偏生我玉书，便与梁家人有些不一样。”
却仍是素日半带宠溺半调笑的口气，看着身畔冻着脸的玉人儿，反是更想去撩拨一下。横她一眼心中暗道：“管他血海深仇，我便不信你真是千年寒潭做的心——哼，千年寒潭，也未必起不了波！”
只可惜那千年寒潭四个字委实屈了眼前娇小姐，云霞觉出异样，蹙眉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玉书叹了口气：“到了这会儿，你还不信我？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白用了？”
窗前风动，烛火猛地摇了起来。云霞脸色一阵苍白，一阵晕红。忽然间大着胆子出口：“你难道真的不……”
忽听嗤的一声，近窗的一枝蜡烛先熄灭。继而另一枝火焰一跳，一股青烟腾起，房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云霞低低惊呼了一声。月光下，眸中带一丝求恳，望向玉书。玉书起身点上蜡烛，回身在原处坐下。烛火浸着月色，微微摇动，似足了三个月前。
玉书眼望云霞，正色道：“此事错在我梁家，我怎能怪你？有我在，这梁家上下，无人敢疑心你的身世，放心。”
咬重了“放心”二字，目光锁住云霞双眼，脸色出奇的郑重。
云霞长长吁出一口气，无力感铺天袭来。
他不恨她，她仍可以活下去，以如今的身份。那么，她也再没有理由，将他牵扯入对梁家的仇恨。
身子一斜，扶住玉书肩上。玉书又望她一眼，忽地有了些心虚，问道：“你……当真是只为了报仇，嫁进我家么？”
云霞轻轻一笑：“若真如此，这三月，我早就下手了。”
风来，带了窗棂微微摇晃。夹着几声更鼓，传入窗间。
云霞侧头靠在玉书肩上，低声道：“相公，三更了……”
“三更了么……”玉书伸臂，将她揽入怀中，“那两枝红烛，还不曾燃尽呢……”
“嗯。”云霞轻轻应了一声，留恋着那份暖意，不忍离去。
玉书低头，触上她依旧冰凉的唇，目光拂过，刺到人心底。
触及他灼人的唇，微微晕眩中明白了他希望的是什么。云霞合上眼，避开他目光。
三年之约，她与他都知是借口。
而今，终究身无可避，心无可避。
叮一声轻响，玉簪跌落枕边地面。
烛火如丝，一针针细绣出罗帐上淡淡人影。
柔丝徐徐散落，风随帘动，夜气袭人幽凉。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不是风雨萧瑟中，君来愁绝。是愁云惨淡，君至，便成风雨。
夜静，人静。窗外，依旧月华如练。
中庭地白树栖鸦，
冷露无声湿桂花。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今夜月明人尽望（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