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林素秋

16、今夜月明人尽望（一）

　　八月十五，大士庵。
　　秋意深浓，殿外几株桂树开得正盛，幽幽甜香漾满庵中，中人欲醉。
　　深秋带雨日，满天地幽冷水气弥漫，避无可避，拂衣生寒。数日苦雨初止，似是阴沉天色坏了团圆佳节的韵致，平日山道行人如织，今日，却寥寥无几人。殿中依旧香烟缭绕，一尼执拂尘洒扫香案，繁华寥落，入眼皆空。
　　白衣观音高坐，殿中女子盈盈三拜，敬上三炷香，缓缓立起身。一身素色布衣，荆钗挽起秀发，素颜无饰，比那堂上观音犹胜三分淡雅。转眸间见那一言不发的女尼，走近几步，敛了衣袂：“师太。”
　　女尼合掌一礼：“女施主，欲了愿心？”
　　素衣女点头，虔诚合掌：“愿点两盏长明灯，为过世双亲祈福。”
　　“哦，那么女施主随我来。”
　　拂尘轻挥，合掌又是微微一躬身，转身向后殿走去。

　　点下琉璃灯，素衣女写了亲名，又放在灯火上焚去。退后数步，合掌深深拜下。
　　待她立起身，身畔慈和声音响起：“女施主年纪轻轻，何以愁眉不展？”
　　“师太关心。信女有心事难决，无力分解。”素衣女语音柔婉，却带三分凄切。女尼微微一震，道：“那么何不求枝签？观音灵力，或许可为女施主排解疑难。”
　　素衣女回过头，殿中暗暗，缭绕香烟，女尼面容也难看得清晰。只依稀见她约有四十年纪，容貌端丽，颇有些苍白憔悴。心下微微觉得亲近，轻点了一下头：“多谢师太。”

　　执了签筒轻轻摇晃，细碎竹木相击声中落下一枝竹签。素衣女俯身捡起，交给那女尼。女尼扫一眼，到殿侧架上取了签条，看一眼，问道：“女施主问什么？”
　　素衣女踌躇片刻，道：“问婚姻。”
　　她着孝服，是未嫁女的打扮。女尼只道她是闺中少女，问道：“是问情事不成？”
　　素衣女又迟疑半晌，低声道：“身心两难，虽心有所属，不知是缘是孽，只盼大士能解疑难。”
　　女尼展开签条，缓缓念道：“三十一，中。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合上签条，静静一笑：“女施主，冷暖自知，贫尼不便妄解菩萨之意。是孽是缘，想必心中自有分寸。”
　　素衣女子接过签条，目光在“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十四字上转了一转，秀目中有泪光一闪，缓缓摇了摇头，转身要向外走。纤弱背影微微晃动，那女尼长叹开口：“女施主留步。”
　　素衣女身子微颤，回了身，垂首道：“师太还有见教？”
　　女尼凝望她秀美容颜，良久，长叹一声道：“是孽是缘，原本难说得很。这红尘间事，原不是当下便看得出吉凶的。”
　　“师太佛理精深。”素衣女合掌。
　　云色渐淡，薄薄日色自云后透了出来。借一缕日光，看得清那女尼额上眼角的密密皱纹。
　　“世事难料，一时意气，或许久后要后悔。可若不凭心意，只怕，当下便悔不可追。”
　　声音依旧慈和。少了香烟缭绕中的圣洁邈远，那女尼更似是人间平凡的中年妇女，轮廓气韵，或许也有过神采飞扬的当日，却被岁月生生磨成沉静柔和。
　　仿佛……母亲。
　　素衣女微微恍惚中醒过神，深深合掌：“请问师太法号。”
　　女尼微笑：“志贞。”

作者有话说

　　下段荷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