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经年不改》朝雾时雨

35、戮者为王

　　“这和那田蜘蛛山的病患表现出的症状完全不一样，”混乱的夜晚、脚步蹒跚的病态人群、点燃的房屋，“受害者在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挽回和医治康复的余地。”
　　因为是致死量的毒、也不存在医治的办法，就连目的本身也是杀戮，自然无法被称为“病患”了，那只是数量不小的罹难者人群而已。

　　“身上有不完整鬼化的痕迹，脑也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尽管是不完整的鬼化作用，但仍为受感染的村人提供了顽强的再生性，“被作弄到这种程度居然还能走路和行动，鬼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得一塌糊涂啊。真是的，这么有毅力的话，万一吸引了某些不得了的视线，那就真的要酿出大祸了。”
　　“这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夜久。”无形的手、某些人的视线、膨胀的野心，工月真纯都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只有死亡。人应当获得他们应得的死，与他们所犯下的罪相当的死。死后还要给人添麻烦、一不小心就会遗祸万年的死法不符合罪有应得的理念。
　　“嘛，确实。”夜久大介的研究已经结束，他重新为这些人判下了死刑。“受害者自身已经成为迫害者且存在相当的感染性，一匹都不能放出去。”
　　值得讽刺。
　　生前擅自判决他人死刑者，终获死刑；
　　生前笃信神明又以神之名裁决者，终受判决；
　　生前附和他人、推波助澜者，为自己的死加上砝码。

　　于月下，刽子手们挥下锋利的刀刃，在血海中舞蹈。

　　*

　　挥刀，挥刀，
　　日轮刀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烁着漂亮的银光，暗红而腥臭的血液喷溅在空气中，死的气息与木质结构着火所散发出的焦臭一同充斥着鼻腔。

　　林檎像失了魂一样，只是痴痴地看着用着响的外表的纪子。即使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那并不是响，但那熟悉的容貌让他不可抑制的将纪子当作雨夜响。月下的响脸色多么苍白呀，像是白色玫瑰花的影子，映着银白的容貌；他像白色的蝴蝶，是风中摇曳的水仙，是银白美丽的花朵。
　　林檎无可抑制的回想起雨夜响，夜里的那个人就像一只飞翔在夜里的白鸟，就像月亮一般。

　　今夜的月亮正散发着昏朦的光，像将死之人，蹒跚寻找自己的裹尸布；虚无缥缈的月光照下来，铺在火与血的狂舞中，就像死神由骷髅与破絮般的斗篷组成的身体，游荡在世间、寻找死者。

　　滴答，
　　滴答。
　　因灼热而变得干燥的空气中，有水声响起。

　　属于人类的血液滴落在地上，雨夜纪子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而望月初的左手正在流血。痛觉让思想从过往中脱离，带着铁锈味的濡湿感正带她回归现实。

　　“确实是令人怀念的记忆。”那双颜色与响相似、暧昧的介于青与蓝之间的美丽眼睛亮得惊人，就像两团磷火一样。
　　最怨恨、最刻骨，最心爱、最难舍，最不甘、最愧疚，最舒心、最难忘……双眼无法离开那些自己从不曾忘记的景象、不可以忘记的人，无法移开视线、不断沉溺，浮游在回忆之海上、溺亡于往昔之空中。

　　雨夜纪子那双平平无奇的棕色眼睛，正是一切之源。只要视线相交的一刹那，名为“残响”的血鬼术便展开了。
　　旧曲回响，余音绕梁；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沉溺于过去回忆中的纪子与她所具备的血鬼术是一致的——当与纪子视线对上的瞬间，就会无可抑制的陷入灵魂中、内心中记忆最为深刻的某件事、某个人的回忆。面对那个人、那件事，人们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注视着眼前的那一片风景，直至忘却一切，最终溺亡、坠落于在回忆之空。

　　望月初看不见，宗胜与胜姬虚幻的亡影在她眼前徘徊，继国岩胜离去的背影没有淡去；视野被定格在了固定的画面中，耳旁能听见他们的呢喃。她本应该也怀抱着无法拒绝的回忆，在虚空的记忆之海中溺死。
　　可是这样的堕落是不应该的，理智这样诉说，胸中的怒火也在这样吼叫。不需要眼去看，不需要耳去听，只需感受对方生命的存在本身。刀光像霹雳那样、像一闪惊雷一般，洞穿心脏、斩下头颅。

　　一息间，三步已踏出，雨夜纪子人头落地。

　　“我说过，对我发动攻击，我会认为是杀意的信号。”
　　回敬杀意的，只会是杀戮本身。

　　“嘶……这样……确实会被称为禁忌。”果真如所料，在纪子死亡的瞬间，视觉与听觉的封锁被解除了。
　　也只是三步而已，肌肉、关节都酸痛不已，诉说着过度的劳动。宗胜曾经使用的、被认为是步入歧路的呼吸法，的确不是能被轻易使用的东西。只要锁定目标、感受到对方本身的存在，在目标失去生命之前，挥砍就不会停止……但之后的疲惫，就算说是被绑在流星上一同运动，恐怕也不为过。

　　“啊……”嘶哑而干渴的声音从林檎悠的身上传来。
　　在望月初失去视觉和听觉的时候，雨夜纪子将鬼血给予了林檎，作为惩罚和报复。让林檎也背上鬼之名，剥夺他在日光下行走的权力，让他也感受凑与响被人群追赶、猎杀的恐惧，让他也尝尝被当做异类并因此被肆意诽谤的感受，让他深刻的明白被驱逐、被人们用异样眼神凝视的苦痛。
　　旁观与杀人者同罪。

　　“我，是变成响的同类了吗？”鼻腔里充斥着陌生的气味，空气中弥漫着香甜而醉人的味道，腹内因饥饿而疼痛着，火急火燎的几乎能灼伤自己。

　　“我个人不认为，雨夜响被证明是人类，你和雨夜夫人只是变成了习性相近的——别的东西而已。”鬼之中存在天草四郎那样的异类，那林檎悠呢？

　　*

　　“我们始终有一个论题没有得到解决，不过并不是那么重要。”坐在尸堆之上，夜久这么说。
　　清理感染者的确废了不少劲。昏暗而混乱的夜晚、因恐惧而失去秩序的奔逃、绝对的利己本能与潜在的见不得人好的人性恶相互作用下，全村的活人都沦为了被人面鼠感染的行尸走肉。为了保证疫病不扩散、不存在漏网之鱼，他和工月真纯决定等到日出时分，对村子进行更全面的消杀。由于是偏僻的村落，条件相对落后，他们的消杀方法为——放火，将这里彻底焚尽。

　　“到底怎样，才能被称为‘人’。”月光将那浅褐色的头发照得近似于米白，一夜狂乱与前日的操劳，让夜久被打理掉的胡茬重新长了出来。深陷的眼窝、眼底的黑眼圈，下巴上还有乱糟糟的胡茬，乍一看似乎是个颓废极了的人，只是他漆黑色的眼中闪耀的狂热，让人感到恐惧，以至于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人类生物学上是指同属于是人属下的唯一现存物种，是唯一可以控制或开火的物种，是孕育并受到文化习俗的影响的生物。那么，鬼又应该算什么？”天才与疯子不过一线之隔，大概是对这个名叫夜久大介的男人最恰当的形容。“是病变或者畸变的个体？还是自然进化的道路上突变而来、威胁人类的变种人类？”

　　“哈哈，无论是两者中的任何一种，或者二者都不是，其实都没什么关系。因为这对我们来说，压根没什么区别。”夜久大介对一旁清扫战场的真纯耸耸肩。“多少年来，我们驱逐、猎杀野兽，我们抓捕、审判异教徒，我们发动战争、排除异己、斩草除根。”

　　“同类也好，异类也好；在生存、在利益、在我们的价值观、在我们眼中映出的世界面前，一切都可以被裁定为异类，而异类都被排除，都被驱逐，都被杀死。我们厌恶反对的声音，于是扼杀他们的声音；我们不喜欢与我们爱好不同的人，于是热衷于攻击、污蔑他们；我们排斥与我们不同的人，如果不能加以同化，就将他们妖魔化、然后理所当然的灭杀。”
　　夜久把玩着手里的日轮刀，嬉笑着说出几乎是大逆不道的话语：“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那就是我们刻在身上的本能啊！”

　　“这里的村人也好，鬼杀队也好，本质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夜久大介笑着，坐在尸山血海上的男人，“无论多么高尚的理由，本质上不过重复从古至今从未改变的排除异己罢了。”
　　没有什么高尚的理由，也没有那么多正义的原因。骨与血中镌刻的本能在欢呼着千万年来亘古不变的教条——
　　击败，杀死，碾碎；
　　将危险驱逐殆尽，
　　戮者加冕为王。

　　啊啊，
　　本能的呼嚎如虹号角响起，
　　如骤雨般止不住战栗与兴奋，
　　是震撼心弦、迷醉其中的鼓点。
　　去往，三千世界的血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