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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法度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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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干什么,再说一遍??!”
在刚才还颇有点思考者风采的天草四郎,此刻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冲击。
“我说我想去桦岛的游廓,还要借个人放把火。”藤田始神情自若,仿佛完全没觉得自己讲的话有什么问题,“你看,人都找好了。”
说着,还扯着一旁被「他」打晕了的男人的衣领晃了两晃。
“……”所以才说你的行为有问题啊!!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藤田始这样的人,天草四郎被这家伙吓得有点傻。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教唆他人白日纵火这种事,还一副快快乐乐的样子啊?自己和这样的人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真的没问题吗……如果,如果这个人以杀鬼的名义、利用自己去伤害他人,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果然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呀……”始了然的笑了,“嘛,趁着天还没彻底亮,让我稍微解释一下前因后果和本次作战的策略吧。”
“首先,让我们来回想一下最近怪异事件的始末。”「他」歪过头,食指在太阳穴一侧的位置打转。
桦岛一系列异常事件的“第一案例”究竟是何时出现的,尚且不明;只是被当地报纸披露的时间为藤田始抵达九州肥前的一个月前。根据报纸上的描述,该事件大致可以概括为“频繁的男性于夜晚失联”。耐人寻味的是,失踪者无一例外,都·在·失·踪·前·被目击进入过桦岛当地的游·廓·。
这个时代的男人去游廓、花街这种地方放浪形骸是极为正常的事,就算彻夜不归也没什么关系。从德川时代起就有这样的问题了,由江户幕府的第一代将军采纳的策略为最初的源头、明治政府对游廓的庇护为基础,以至于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年轻人对游廓的感受基本可以概括为“逛窑子就像上厕所”。
有好事者曾经这样统计过,自日露战(日俄战争)胜利后,光是晚上在吉原游廓的大门外站一个小时,就有一千九百人次的客流量。其中五十人左右大约在十四岁以下,一百七十人在十四到十七岁左右,大约五百人在十七至二十四五岁上下。
是这样的随处可见、这样的如同常识一般普遍。男人去窑子可以说平常得就像主妇逛菜场。在这样糜烂而欲望横流的夜里,身边少了几个人,又有谁会察觉呢?
最开始,失踪的也只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当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毕竟,“与游女缠绵、吃醉了酒走夜路回家却不慎跌在了哪个沟里”、“只是贪恋年轻漂亮的女人柔软的胸脯和大腿、不想回家面对家中的黄脸婆姨”这种事常见得很。
“大概过那么几天,野在外面的男人就回来了。”
这就是人们对于失踪了的人们的解释,简单而又合理。对于那无形的存在,人们无意识的避免去知晓,并处于本能的去畏惧。
故而闭口不谈,只是找理由说服了自己。
他们就这样自欺欺人着,直到一位稍微有些名气的人物家族中的一个年轻人也消失在了夜里。这件事闹得很大,连警察都惊动了,可把游廓所有角落搜遍了,却依旧一无所获。那个年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仿佛从未存在过。
即使警察提高了戒备程度、人们提高了警戒心,但失踪事件却并没有因此减少。
那些人,就像雪一样,一落到那柔软又暖和、最擅长抽去男人脊梁骨的掌心中,就消失不见了。
本来,藤田始……或者该说是望月初,在事发一周的时候就会抵达桦岛并解决这个问题。结果误登上了一旁的无限列车,由于一系列事故、尤其是上弦之三的意外出现,导致藤田比预计的晚了三周才堪堪抵达肥前。
藤田始的个人推测是,事件在起始时间远远早于报纸报道的时间。或许,并不是“几年前”的问题,如果弄不好的话,是“几百年前”的问题也说不定。
在负伤之后,也有其他队员前往桦岛调查,但就像那些消失了的人一样。在进入游廓之后,便在没有音讯了。
唯一的线索,仅仅只有“进入了桦岛的游廓”这一点而已。
桦岛的游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迄今为止都没有人知道。悄无声息的,在烂醉与迷乱间有些人的身影就这么永远的消失了,仿佛被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的游廓和无边长夜本身吞噬了一般。
鬼会在哪里呢?鬼是什么样的姿态呢?鬼又是如何瞒过众人的耳目,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人类、吞吃猎物的尸骸的?
问题多得像结成一大串的葡萄,一颗又一颗,摘也摘不完。
“望月初”是女性,在游廓中并不方便行动;即使“藤田始”是男人,可以在游廓内部以
“喝大了、想要走回姘头的房间,却怎么都找不到路”这种理由乱撞。但无论哪一种,日轮刀都没有办法带进游廓内部。
在不用日轮刀的前提下与鬼搏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一个人搜索整个游廓,这是不可能的事。早在自己寻找到踪迹之前,食人的恶鬼就已经察觉到鬼杀队的存在、并逃之夭夭了,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于是,「他」想出了残酷的计策。
令人难以置信的,「他」要在白日的桦岛游廓纵火。游廓房屋紧密又都是木质,一旦点燃势必会产生不小的火势。即使不为游廓的住民的安全考虑,客官的安全依旧是游廓会考虑到的问题。在真正形成不可逆的大火之前,必然有人会察觉、并把它扑灭
即使人类不这么做,鬼还是会这么做。
不像可以在白天逃出屋子的人,鬼在白天出门无异于送死,但呆在火场也不是个办法。出来,在日光下灰飞烟灭;不出来,那必然也会有因火势而亡的受害者名单,如果到了夜里出现了“本以为死了、却意外逃过一劫”的幸运儿,那极有可能是鬼了。
无论哪一种,对鬼都不利。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把它逼出来罢了。
既然鬼是法度之外的存在,
那当然,应该用法度之外的对策来制裁。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天草还是有些迟疑。
在与天草四郎一同寻找一个勉强能落脚的住处时,稍稍遇到过一点小麻烦。不过这一点儿的小麻烦,立刻在藤田始一声“来得正好”中灰飞烟灭了。
鬼在夜里的视力是极其良好的,被找了麻烦的天草看见一旁的藤田朝着眼前的醉汉笑得不怀好意,只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从背后一点点的爬升了上来。
始生得高挑,比绝大部分男人都要高上一些。「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会,便松开了手提箱、走近那个浑身散发着酒臭的男人。藤田冷不丁抬手就是一拳,正中对方的脸颊,天草甚至能看到受害者面部出血了;「他」也不急着抽回手,而是下移几寸,劈手揪住了男人的衣领。
始的力气大得惊人,一只手便扯得刚刚被大了一拳、现在还懵着的男人整个身子都朝着「他」倾过来;接着,藤田便一记膝顶落在了男人柔软的腹部,不知道是不是天草的错觉,他好像看见似乎有胃液从醉汉的嘴里溢了出来。「他」顶了不止一下,而男人因为腹部的剧痛,弯下腰、蜷缩起身子,想要避开继续被殴打的可能。但是对着藤田始露出了脆弱的后颈,是他最大的错误。
一切都在藤田肘击对方后颈、致使他失去意识昏了过去后落下了帷幕。
天草早在一旁惊得都呆了,看着始久久说不出话。
“怎么?你以为他会是个好人?”藤田提回了自己的宝贝箱子,用脚将男人翻了个身,才蹲下身,轻松的从对方身上翻出了一柄匕首、还有与他褴褛的模样全然不符的巨款,“大晚上带着刀在夜路上打转,你觉得能是什么人。”
“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那就得有踢到铁板的觉悟。”「他」对抢劫者没有任何的怜悯,无论对方是否有对自己下手的行为或动机。
杀人者必须要有反被他人杀死的心理准备,猎人必须做好反被野兽吞食的心理准备,侵略者必须做好反被蹂/躏的心理准备。天上天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存在绝对不败的结局。如果失败了,这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会导致什么样的下场,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而这样的思考,是在做出“选择”之前就完成的事。
做出了选择而不能预见到失败的结局,是无知;做出了选择却不能理解失败的结局,是愚蠢;做出了选择而不愿意接受失败的结果,是幼稚。
但无论接受与否,在将主意打向藤田始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至于有着持刀抢劫前科的男人究竟有对自己不幸阴沟里翻船有什么感想,就谁都不知道了。
无论是藤田始还是天草四郎,都打算在天亮之前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不幸的是,从长崎辗转到桦岛地区,还有着相当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一间废弃、但足够遮住阳光的屋子。
在有了合适的根据地之后,藤田将自己的计划与天草和盘托出,并希望得到对方的协助。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天草在听完一切之后,还是有些迟疑。
“我不可能亲自去放火。”始讲得很直白,“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一旦我的脸被记住了,那当我夜晚再探游廓的时候,我的身份就暴露了。同时,很有可能我还没有确定究竟游廓中谁才是鬼。”
“……确实。”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藤田讲得确实有道理。
因此,他也最终狠下心,在始使劲一掐男子的人中、逼迫对方醒来之后,对这个人类施加了自己的血鬼术——絮语。
男人会在天亮之后自觉出门去,并于白日里在游廓里晃荡。看在他身上还有那么多钱的份上,游廓中的老鸨也不敢给他什么坏脸色看。他会在那满是木质建筑的地方抽烟,找个不起眼却又容易被发现的角落,不经意的将一枚未燃尽的烟头丢进干燥的废纸、枯叶中;并在确定着火之后便开始呼喊求救。
这几日的警察虽然疲惫,但细心绝不减从前,能在火势扩大前解决问题。
火不在于大,而在于足够嘈杂,可以逼得游廓之中的人纷纷涌到阳光之下,鬼因为无法行走于阳光下,自然只能呆在室内。在千百人中逆行,不会有比这更显眼的事了。
经过这一番骚动中,藏身游廓的鬼,自然就会被捉到狐狸尾巴了。
最后,藤田始与天草四郎也定下了天黑之前的作战方针。白天的藤田出门、大致摸清这个地区人们对于游廓怪异事件的看法,并在不惊动警察和鬼本身的情况下尽量收集足够多的情报;当天黑之后,藤田就和天草一道出发,前往游廓一探究竟。
计划如他们所想的一般执行,藤田始走进了繁华的市中。先不提别的,光是街上警察的数量,就比长崎要多上一些。藤田估摸着到时候发现火灾的速度可能会比「他」预计的更快一些。不仅是这样,当地报纸的首页依旧刊登着篇幅不小的关于“失踪事件”的报道。
就像绝大部分鬼袭击事件一样,没有幸存者、也没有目击者;但和绝大部分鬼袭击事件又不同,桦岛游廓事件没有任何受害者的遗体出现。这让藤田始有些好奇,会是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遗体不曾出现呢?
「他」一面思索着,一面在街道上转了一圈,最后找了家像模像样的料理店坐下了。正在藤田打算竖起耳朵听听周围人对于“桦岛游廓失踪事件”的传闻时,「他」听见尖锐的哨声开始由远及近的响起。在一片嘈杂中,藤田始故作意外的向失火的方向望去。「他」坐在茶室里,远远眺望着游廓的方向,只能看见有烟腾起。
“这位先生?”或许是他的模样太过好奇,引起了一旁女服务生的注意。
“那里……是发生火灾了吗?”火灾的始作俑者故作困惑,“那个方向是……?”
“是游廓啦……”相比男性,女性对游廓还存在着一些的排斥感,“真是的……毕竟那个地方又拥挤又狭窄,所有的建筑还都是木质的,发生火灾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啊……是这样啊。”视觉就像突然被切断了般,陷入一片漆黑。眼前只能闪现过怪异又歪曲的幻觉、耳旁传来了嘶嘶怪响,但也只持续了几秒,便消失无踪了。
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他」这么敷衍地回答了一旁担忧的询问自己情况的女服务生。
藤田有些恍惚,但还是做出无事的样子,莫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可还是免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从最近开始,「他」的意识多少有些紊乱了。时不时的,眼前会闪过断续的岩胜曾经的记忆。尽管他们二人所处之处从地理的距离上大概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或许别的某种东西正在慢慢接近。是灵魂吗?还是因为自己正在慢慢接近岩胜放弃作为人类生存下去的年龄?
就像一双灵魂被搅拌在了一起一样。
既相融、又相斥。
既吸引、又排异。
我们如同一莲托生,
彼此之间合为一体。
我们如同阴阳两极,
相互之间不容彼此。
啊啊,我们是这样的。
彼此吸引,
如水滴,如行星。
我们相互排斥,
如磁铁,如肤色。
我爱你,又怨你;
心疼你,还要杀你。
再等一等,
岩胜呀,再等一等我。
再宽限几天就好;
我们迟早会见面,
终究相互吸引着,直到找到彼此;
终究相互排斥着,直到杀死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