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前传）百年修 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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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不知何事萦怀抱
宫灯帏前灯似火，锦绣阁外月如霜。
此时正是良辰，长夜未央，星月明朗，花篱下睡着白昙。
龙宿斜倚阑干，以手支颐，身下是白毛毛的软垫，手边是一壶温好的醇酒。他姿态颇悠然，紫发蜿蜒披散，宫扇握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弄着，端的是好一副意兴阑珊的懒散模样。
仙凤远远站在一旁，照顾着温酒的红泥小火炉，偶尔抬眼一个顾盼，只看到那龙神大人身不动，酒不饮，眉目都掩在斑斓竹影里，隐隐绰绰，带着一丝丝莫可名状的颜色。
又半晌，辗转着一声长叹——
这样百无聊赖着，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个言而无信的白衣道人。
那一日在静灵山上，说好了要一起品茗观昙，等赏完了雪看完了月回转了天宫，那白衣道者却又忽然变了卦——
可怜龙神大人煮酒焚香、虚席以待了两个时辰，半个人影不曾瞧见，倒是扑啦啦飞来了一只黑顶白羽的大仙鹤。
那仙鹤单足立在雕栏上，优雅地一欠首，开口却做人言——
“龙宿，我有要紧事缠身，不得如期赴约，来日必亲来认罚。”
清朗朗的声音，连那温雅端正、欲盖弥彰的腔调也像模像样。
这般迂回推诿的手段，除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子仙迹，还能有谁。
龙宿弯腰勾了勾手指，远远地像是要去抚摸那白鹤的脑袋。大白鹤警惕地后退一步，他见状一声低笑，似是自言自语：若是……吾的耐性再差一丝丝，保不齐就要做些焚琴煮鹤这样不华丽的事情了。
白鹤瞪着一双晶莹墨黑的眼睛，当机立断振翅而起，只是扭头飞去时用眼角瞥他一眼，态度甚是不屑。
龙宿不觉失笑，果然是那老道养出来的报信鸟，脾气秉性怎么都和他自己一个样子。
他侧身歪在软椅上，阑下的花草簇拥成一团团的姹紫嫣红，这样的春意盎然，却让他想起人间的冰霜摧折、白雪绵延，想起漫天飞雪里飒然而立的那位白衣道者。
静灵雪山的那一夜，剑子说，北疆寒风凄厉，他日我若到人间，必不选此落户。
他闻言侧首，故作惊疑：怎么，剑子星君嫌天界的居处不得心，要在人间安家了？
去人间倒好说。那老道垂了眼，颇似哀怨：只是若要安家，哪里来的砖瓦钱……
他哈地轻笑出声：吾亦想在人间安一处居所，剑子汝看哪处风水好，来日正可与吾比邻而居。
剑子似乎来了兴致，转向他，握着拂尘的手虚虚一指：此处彼处，他处我处，来处去处，有无相处，只是龙宿，你到哪里去找此心归处。
……
到哪里去找……不过是拂尘轻挥一句笑谈，听在龙宿耳里却如轻雷滚过。
人说剑子星君身似行云流水，心如皓月清风，最是坦荡洒脱的脾性。他原不以为然，几次三番的试探下来，才渐渐明了——
你道是风和月两相闲，他那里原来是云在青山月在天。
遥遥相望，干净透彻得两两不相干。
哪里是此心归处，剑子啊剑子，汝之心又在何处？
龙宿悠悠一笑，紫宫扇掩在唇角，鎏金色的眼睛里刀锋清冽。他伸手去勾酒壶，拿在手里才发现，不知不觉的，酒都凉了。
这次第，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天界以南，有一水迢遥，烟笼苍茫，被唤作天河。凡人要历经劫难、虔心诚祈，缘分到了，方能渡河而过，跳脱三界，做个不老不死的散仙游神。仙人若是违了天规触了天帝，亦要被押往此地，坠入红尘万丈烟火人间，自此再无缘回转。
其实……人间也未尝不好。
剑子独立天河边，临水远望，喃喃自语。
未能及时赴约，和龙宿品茗观昙的许诺变成了空谈。这样三番五次地放人鸽子，即便是老脸皮的剑子，也不是毫不羞愧的。
只是这一次，却实在怪不得他。
那时候，从静灵山回到天界，方从师傅口中得知，药师出事了。
……翼族羽人误犯天条，药师拼死相救，逃至天河，血尽力竭，双双堕入凡尘，死生不明。
待剑子惶惶赶到天河边，早已不见半个人影，路寂空杳，惟有水边血迹淋漓清晰。
剑子自得道以来，一路降妖除魔，多惨烈多血腥的场面没见过，到此处依然忍不住绷紧了下唇——
他与药师相交颇深，深知少艾心性通透，凡事知道如何转圜，凡事又不会陷入其中，这样的人理应嬉笑逍遥享清闲，理应无忧无难过一生。
剑子静立良久，眉间沟壑深深，他抬眼望向那烟水深处，轻叹一声。
正因深知，方能明白，那般历练通达、笑对世事的慕少艾，如何激越决绝至此。
有些事，有些人，遇上了，便是一生的例外。
躲不过，避不开，是缘是劫都难料，于是索性安之若素。
少艾如此，剑子仙迹……呢。
他轻轻闭眼，莫名想起此时尚在宫灯帏虚席以待的龙宿，那一位紫衣龙神高高在上惯了，行事又素来漠然冷待，纵然是言语切切神色殷殷，亦教人忍不住要暗自疑心那一夜风雪，也不过是一枕黄粱。
——噫，糊涂至此，莫不是也迷了心窍。
天河浩渺，人世迢遥。剑子记起他幼时为道尊所救飞升登仙，便是经过此处；闭关的百年光阴里，也曾跟着师傅于此俯瞰过蔼蔼红尘。那个时候，白袍子的道尊一手拉着他，一手轻捻着白胡子，口里也不得闲，兴致高昂地唱着不着调的歌——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剑子面朝着天河，遥遥一稽首，端稳又郑重——
药师，愿你此去亦能得有自由。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前传）百年修 之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