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番外 微雨故人来 ...
-
番外二微雨故人来(龙剑)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是龙宿降下香雪海的第三年。
彼时,他额间一点光华璀璨,龙神的尺木灵玉尚未被剑子大仙骗去。
*何求篇*
龙宿第一次踏进那座小楼的时候,正是江南的烟花三月。
小楼名叫烟雨楼,因对着此地的殷泽湖,每到梅雨时节,凭栏便有好风光。
且不论莺飞草长,桃杏争春,只那一片小雨淅沥,接着天连着地,笼罩着青山碧水,涳涳濛濛,便是一派极难描摹的缥缈春色。
有美景处绝少不了文人,何况是这风物江南。
是故年年初春,总有无数的儒生墨客会于此地,把酒凭栏,吟风弄月,以为春光助兴添彩。
当是时,三月的烟雨楼,真正成了骚客舞文弄墨的所在。
这一日,正是近午时候。
天街小雨,烟柳满城。
最是一年春好处。
龙宿独倚南窗边,金钗玉带烟紫衫,环佩丝扣珍珠褂,且品茶且观景,意兴却阑珊。
他坐的是这座楼阁最好的位置,他饮的是这一季最好的雨前。
莺啼燕绕花开早,四周春意浓浓,面前茶香袅袅。
似是最圆满不过的散淡悠然。
他把人间的繁华铺陈开来,坐拥着良辰美景,却眉微挑眼半阖,似喜非喜的神色里全是不耐的恹恹无聊。
这样怏怏恹恹,好像天上地下的珍宝悉数堆在眼前,也依然是不入眼不上心的兴趣缺缺。
所以才会让那个白衣白发的老道摸着眉头嗤笑——
那个一身素面缟白、总是风尘仆仆的穷酸道人站在面前,抬着手摸着自己的眉,从眉峰到眉梢,小声地叹着气:
……龙宿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这样亲近的姿势,雪色睫毛微动,唇边还带着三分饶有兴味的笑容,于剑子而言,可算得上难得了。
龙宿任由他在自己面门上摸来摸去,等他摸累了想缩回的时候,再一把擒住他的手。
鎏金色的眼瞳里笑意融融,声音还偏偏故作着惊疑——
吾想要什么,剑子汝难道还不知道吗。
……
吾想要什么,汝怎能不知道。
明明知道,却还要假装不知,欲盖弥彰地端正着颜色,不远不近,不疏不亲。是有心还是无意,教人从来无从揣测。
因为无从揣测,故而心生惶惑。
不知道他何时会衣袂飘飘地拂袖而去,不知道他是否要一去经年山高水远,不知道他何处是心乡何人是归宿。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邻近的茶桌上,有书生琅琅颂诗:
……
行迈靡靡,
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尊贵无匹的龙神大人,轻掩杯盖,忽然有了一筹莫展的郁郁。
*白梅篇*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江湖传言,素来庭院深深、生人勿近的疏楼西风,在某一个初冬的清晨,朱漆的门柱上忽现两行墨迹淋浪。
江湖又传言,素来高傲出世、惟我独尊的疏楼主人,在见到了这两行字后,怔怔半晌,不怒反笑,只道:吾便等着。
于是当真就这样等待着。
等到池塘生了春草,园柳变了鸣禽,离家一个冬天的剑子终于远游甫回。
这一日正是微雨天气,道者撑开油纸伞,轻轻敛了敛衣襟——他怀里揣着一枝白梅——细细的花枝上几片颤巍巍的雪白花瓣低伏着,不知是何时离的枝,花容枯败,只余冷香盈怀。
这白梅……其实刚到手的时候,尚是花骨朵的形状,那花枝上用细丝带拴着一张极精美的紫色信笺,上书十个大字——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那笔法连绵遒劲,飘逸不凡,一看便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这样不远千里,寄来一枝白梅,为的是提醒某位常常忘了归家的白毛道人,春风已绿江南岸,还不回来吗。
修道人低头嗅了嗅怀中梅花,忽而笑叹——
果然是喜欢伤春悲秋、又不知人间疾苦的儒生风范,明知道自己最缺的是能换衣食的阿堵物,他偏偏要给你那中看不中用的繁文风雅。
只是在陇北这漫天飞雪的时节里,有人遥遥把江南的春色捧给你看,你还不心动吗。
道者拢了拢水袖,再抬头时嘴角弧度温柔。
也罢也罢,杜宇轻唱,不如归家。
*望归篇*
烟雨楼上,年轻的书生们为了一句诗词,喋喋不休。
这个说此乃是思妇闺怨之作,那个说这分明是游子思家口吻,你争我斗,几乎要面红耳赤。
龙宿斜倚阑干,眉目疏懒,漫不经心地把儒生们的论战听在耳朵里,只觉甚是不如窗外莺啼悦耳,渐渐紫眉轻蹙。
有他时春自生,无他时心不宁。
同样是争来辩去,如何都不如那白发道者轻笑慢叹的万一。
他心有所牵,望向窗外的眼眸里都是流连。
窗外零雨其濛,殷泽湖水碧如蓝,青石小路泛着水光。
有一团白白的影子,忽从街角转现。
有句话是怎样说的?——暗红尘霎时雪亮。
那道雪白身影,擎着纸伞,远远地走过来,步履轻盈如乘风踏云,衣袂飘举若仙人入世。再近一些,能看见伞下那低垂的黑漆漆的眼眸——
不是剑子是谁。
龙宿翛然起身。
他珠扇掩面,笑意深藏,略一思忖,又提起茶桌上为墨客准备的笔墨,转身在烟雨楼的粉壁上留下了几行墨迹。
邻桌的文士循声望来时,已不见那道极华丽的紫色身影。
唯见那墙壁上题写的一阕《月入宫》——
独倚南楼杏花开,
人间几徘徊。
春水轻波映碧苔,
微雨故人来。
翩翩素发远山雪,
盈盈广袖流云白。
遥想巫山情态,
春风入我怀。
————————————————————————————————————————————
话说某年某月某一天,有一白衣道人踏入江南烟雨楼。
只见他素发翩翩,仙风道骨,风度不俗,一杯茶毕,只凝神细看那粉壁上的题字。
烟雨楼的小二见他盯着那几行墨迹,似是出神。便走上前去,殷殷介绍道——
这位道长,您瞧的这几行字,据说这可是当日一位极尊贵的紫衣儒生留下来的墨宝啊。到我这小楼来的文人都知道,这是一首情词,哎,也不知那位儒生说的这白衣故人是哪一位仙子下凡……
故人是谁,谁是故人。
这些都无从计较,那小二极遗憾地叹着气,一错眼,忽见那道者白绒绒的鬓发后露出的耳朵,不知何时,竟隐隐发红。
半晌,只听他恨恨吐出四个字来——
淫、词、艳、曲。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